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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馒头

作者:御井烹香
湿布掀开,蒸汽弥漫,几十個白白胖胖喧喧乎乎的东西被倒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讲台上,今天居然吃白面馒头

  女学生们很快排成一行,依着顺序各自拿了一個,就连县令家的小姐于小月都沒有放弃,若是在别处,白面馒头对县令家来說算不上什么太好的东西,但這裡是临城县,更何况于小月最近胃口很好,她们一起打扫文庙的时候她也很期待买活军的点心。

  金逢春从前胃口也不大,现在完全不一样,从前她实际上并不做太多事情,十四岁的大姑娘,不好上街抛头露面,每天起来用過三餐也就是打点针线,做些细活,和母亲姐妹闲话一会,难免也忧虑省内的动乱、自己的亲事,這样低的运动量,以及還算充足的油水,让小姑娘习惯了一顿吃個半碗饭也就饱了。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上课、做作业,上课,从家裡顶着热浪走到文庙,這些运动量让人胃口大开,更何况从她出生以来,白面就是很难得的东西,临城县不产麦子,這些以前都是外地粮商运来卖的,但现在商路很凋敝,白面也因此更加珍贵。

  她冲着馒头吹了几口气,迅速撕下一片塞进嘴裡,有些不好意思地发出呼呼的声音,薄薄的馒头衣很快被唾沫融化,在嘴裡散发出清甜的味道,买活军的馒头裡可能加了一点糖,他们是不缺糖的,前几天女学生们吃的都是米粉加糖做的米糕,在往日裡是节日才能吃到的珍贵点心,令每天下午的点心時間变得非常诱人买活军的富庶也因此令县裡人大为吃惊,免費供给学生点心就已经很出格了,竟還是精米磨粉才能做得的米糕,而且還往裡面加糖

  今天吃馒头的事要是传了出去,又有许多人要发出惊叹声了吧金逢春珍惜地咽下還带了一丝麦香味的口水,看了看左右,见所有人都专注地吃着,心中猛地涌上一股冲动,她暗下决心,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不再像以前那样撕下小片食用。

  牙齿陷入馒头裡,她不由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又蓬又轻的馒头好像打個滚就掉到了喉咙裡,怎么吃都沒有够。身边也同时传出了轻轻的叹息声,金逢春偏头去看于小月,于小月双手抓着馒头,小嘴正好咬在上面,两人目光相对,她脸上微红,但還是把那块馒头咬了下来。

  這么喧乎的软馒头,就是要咬着吃最好,用手撕着吃会降低蓬松程度,谢双瑶就是咬着吃,她啊呜一口就吃了小半個,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往后一靠,一边吃一边拿几张她们的作业看,有时候還发出轻笑声。

  嘴裡的馒头吃尽了,她从腰边拿下一個竹节筒,自己走到教室尾部,斟了一筒劣茶,這茶泡得很淡,茶叶也不好,天气這样热,金逢春以为谢双瑶会喝井水,文庙裡就有一口井,井水总是比较凉的。但谢双瑶好像从来都不喝生水,而且她也不用教室裡准备的茶杯。

  是怕被人下毒

  這念头闪過,但又被否决了,因为能下在食物裡的毒药也很珍贵,肯定要从远处运来,临城县裡恐怕谁都拿不出来。金逢春想谢双瑶不愧是神仙下凡在买活军来之前,她对谢双瑶是神仙還是妖孽,属于中立,但现在已不一样,谢双瑶說得不错,能给她们吃上好吃的人当然是神仙下凡。否则金逢春和她的同学算什么呢,吃了妖孽给的馒头是不是也成了妖孽了

  她還有些怕谢双瑶,或者可以說很怕,但金逢春已摸索到买活军的规矩,买活军喜歡聪明人,但不是从前官场上那种聪明,谢双瑶喜歡那种实在的聪明。

  “谢姑娘。”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斗胆问,“你不用学堂裡的茶碗,是嫌不干净嗎”

  众人顿时扫来明明暗暗的眼神,很多人都觉得金逢春在找死。确实,听說很多高门绣户的姑娘不喜和旁人共用餐具,甚至会因为被乡下人用了自己的茶碗就把一整套上好的瓷器砸碎,但問題是谢双瑶在這样的戏码裡通常只能扮演乡下人。

  “是。”谢双瑶却并沒有生气,也不觉得金逢春在讽刺她,“临城县燃料就是柴火并不是很多,教室裡摆的茶碗是不能用热水浇烫消毒的,只能用井水清洗,对我来說,不够干净,可能会传染疾病。”

  有個别词汇不太好懂,但所有人都开始想县城裡有沒有铺子卖竹杯,這种东西不会很贵,他们都消费得起,最好是能和谢双瑶一样,钻個孔挂身上。如果可以选,当然沒有人愿意染病。

  金逢春又问,“饮生水也会传染疾病嗎”

  谢双瑶說,“会的现在燃料不足,所以還沒有說,将来我手下的活死人全都不许喝生水。這两個問題都很聪明,我赏你五十文钱。”

  她把手底下那些沒有买活的奴才都叫活死人,金逢春觉得很难听,但又十分贴切。谢双瑶有时有一种诡异的,她们不太能理解的幽默感。

  一個人打破僵局,大家就都渐渐有了胆子,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谢姑娘你穿這样的衣服是为了什么呢”

  “干活方便,且耐脏。如果你每天都要出门,绫罗绸缎不实用。以后你们也要做一些這样的衣服,出门用得上。”

  她们当然是要出门为谢双瑶做活的人群短暂地停滞了一下,但也许是打扫文庙這种轻省活计带来的安慰,沒有太多人表现出恐惧和退却实在很害怕的话,被认为沒用可能会死,胆小的人都更怕死,而是问着,“我們要去哪儿呢”

  “還沒有想好,但肯定不能闲着。”

  大家都接受了做活的事实,于小月问,“谢姑娘,白面是买活军自产的嗎還是从远处运来的”

  “哇。”谢双瑶笑了,“這是在刺探军情”

  大家一下都安静下来,恐惧地望着杀人不眨眼的女大王。但谢双瑶并沒有发火,而是有一点开心,点着提问的于小月說,“看来你爹当县令也不是沒理由,不愧是县裡唯一的现役进士家庭。”

  金逢春等人都低下头去,现役沒有懂,但懂得谢双瑶的意思,全县上下唯一一個进士官就是县令家,金家的县尉是捐官,买来的,用了些关系,就买在本省,金家老家是二百裡外的大地主。因为捐官泛滥的关系,县裡的县尉、县丞、主簿、教谕,都不是进士出身,属于杂牌官,在县令面前很抬不起头。

  “本地不产白面,白面是买来的。”谢双瑶止住于小月,平静地說,“我知道,临城县往北方的商路实际上已经断了,而且也沒有再度打通,因为断并不是断在我們這裡,而是断在北面,那裡现在很乱。所以我們开了一條新商路,只有两年,今年来的商船比以前多一些。”

  不是临城县往北方的商路断了,其实整個南方和北方之间的贸易都已受到极大影响,只有漕运這條干线每年能保证一次往来。這么宝贵的商贸机会是不会从北面往南面贩粮食的,药材、木材、煤炭都是更好的大宗货物,而且现在北面有粮食的人也不会把它随便往南面卖,种种原因,令商业非常凋敝,也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不便。金逢春听谢双瑶的话就和听天书一样,她大声說,“商船是水路”

  谢双瑶說,“海路,我在云山县开了個码头。”

  她沒有继续說下去,指了一下于小月,“二哥记一下,我赏她三十文钱。”

  许多学生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金逢春却一個劲地琢磨這事儿,但她沒有追问了,她发现谢双瑶赏钱就意味着這個话题已经结束。

  吃完点心,谢双瑶给她们說了一些饮食起居的讲究,一個屠户女、流民户,如果不是神仙下凡,觉醒宿慧,怎能知道這些讲究“任何时候不要让生水沾唇,喝茶是最好的,茶水至少烧开過。”

  “這個天每天都要擦洗,擦脸要单独一條面巾,擦脸水不能光晒,最好烧开一下。”

  “如果你们不想从身边亲近的人那裡染病,和你睡在一间屋子的丫鬟也要這么讲究,最好别让她们睡脚踏,脚踏靠近地面,容易染病。”

  “天气虽然热,但還是要穿长袖长裤,被蚊子咬可能会传染疟疾。平时在家也要注意烧艾防虫,得了疟疾就去找草蒿,只有草蒿也就是黄花蒿,是有用的。”

  這些小姐对疟疾不陌生,数年前曾爆发過一次,甚至她们家裡都有因为打摆子沒熬過来的亲戚,這也是为什么小姐们不愿意出门,在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任何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谢姑娘,听家父說起,治疟疾還是以常山为主药”县裡生药铺的闺女董莲妹紧张地问着。

  谢双瑶嗤笑一声,“你爹懂個屁”

  董莲妹差点滑到桌子底下,不過谢双瑶并沒有生气,她說,“本草纲目裡所有药材,唯一能治疟疾的只有黄花蒿,這一点不用和我争,不過你敢质疑我,勇气可嘉,我也赏你二十文。”

  但凡贤明的君主,总是善于纳谏,谢双瑶也要给自己打造這样的名声嗎她一個屠户女,真的想要争夺天下嗎

  金逢春到底也才十四岁,而且自小在這样一個闭塞的县城长大,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看得明白的,而且谢双瑶是否要争夺天下和她的关系也并不太大,所以她很迅速就把這些不解放到一边去,下了课,她们得到赏赐的几個人排队上前对账按手印,轮到于小月的时候,她紧张不已,“我我能否請谢姑娘换一种赏赐”

  谢双瑶已经走了,谢二队长瓮声瓮气地說,“换什么”

  于小月說,“我想我想看一眼那個铁筒子說话会变得大声的那种。”

  那個铁筒子实际上叫铁皮喇叭,金逢春一听也是心动不已,谢二队长沒有让她们用赏钱换,而是将手聚拢在嘴巴边上,也做了個底小口大的样子,喂、喂地叫了两声,“只要是這個形状的东西,都会让声音变大,你们回家可以自己做一個,厚实光滑的纸便可以,铁喇叭现在不在城裡,不能带给你们看。”

  還沒散去的女学生又聚拢了過来,大家都钦佩地看着谢二队长,金逢春问,“喇叭去哪裡了”

  于小月同时问,“为什么這個形状能让声音变大”

  谢二队长同时回答两個問題,“喇叭送到乡下去了,教农户种田。六妹說的。”

  当然是谢双瑶說的于小月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但看起来谢二队长觉得六妹說的就是为什么,双方不太能沟通。金逢春拉了于小月一下,在往常這有些僭越,县令是金县尉的上司,而且是进士官,双方并不属于一個阶层,于小月在临城县的交际圈属于孤独的顶层,她要到隔壁县才能找到身份相当的朋友,但此刻這一层隔阂似乎已消融不见。

  于小月会意,沒有再问,她们也比较畏惧又高又壮的谢二队长,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低声议论着她们今天看到的新奇事物,对大多数人来說,今天最值得一提的是白面馒头,米糕已经是令人非常想来上学,让那些年龄不够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急得要哭的好东西了,如果不是点心只能当场吃完,不许带走,很多女学生都会被要求带回家和家人分享,更何况是难得吃到,物以稀为贵的白面甜馒头

  金逢春和于小月在谈的却是她们之后可能要做的活儿,還有谢双瑶的性格,她们当然也很馋,在這样一個朝不保夕的时代,就算是县令和县尉,也不是大鱼大肉地過日子,金逢春在家只能吃糙米、精米参杂起来的杂和米饭,只有祖母能吃到精米饭。不過到底她们要吃得比那些来自生药铺、裁缝铺、米铺的女孩子好一些,矜持也让她们不好意思和小伙伴仔细地讨论白面馒头的口感。

  “我听我哥哥马百户的儿子是他同学說,买活军非常善于种田,”于小月分享自己的信息,“而且他们会开班教人种田,然后把学生派出去教农户种田。”

  她說得很不肯定,因为這是极新鲜的事,开班教人种田,一听就让人发笑,金逢春讲,“我听家裡人說,买活军不缺米是因为他们很奢侈,用铁做农具。”

  “用铁做农具”

  朝廷对铁的管束是很严的,对铁匠的控制也很严,临城县只有一個铁匠,金逢春小时候,金县尉经常要去查看铁匠铺,问问哪家买了菜刀,一户人家若是在十年内买了两把菜刀,就要受到官府的注意,而买活军居然用铁做农具

  大家都觉得不可想象,摇着头在城墙脚下分手,临城县的城墙是全县最有实力的建筑,這裡是三省交界,千百年来都不太平,为了防御乱兵、强盗,城墙修得很高很厚,城门洞又高又深,日落了就关起来,以前进城還要收一文钱,免得被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

  买活军来了以后就沒這個规矩了,城门开得早,关得晚,每天都有很多东西源源不断地被运进来,但并沒有多少人看热闹。以往城裡有很多沒饭吃的闲汉,也沒有工做,就在城边上混着,金逢春這样的小姑娘要是敢走到他们附近,就会被指指点点,如果身边居然還沒带個长随丫鬟威慑力不够,甚至可能被掳走。

  但现在,這些人完全沒有了,买活军需要大量人手做工,他们又有粮食,去做工就能用工钱买饭,所有人都去做工,若有人敢于偷懒耍滑,甚至和买活军作对,就会被送往彬山做矿奴运气不好惹怒谢双瑶则会被当场杀掉。买活军入城以来,除了那一日杀了三名公子,這几日陆续听說還杀了十几個不听话的活死人,所以现在還活着的大家都非常听话,让做工就做工,让上学就上学。

  而金逢春這样的小姑娘现在也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在街道上了,路上来往的人不多,有几個人走在路上,有些好像就是从前的闲汉,但全都是步履匆匆,沒人多看金逢春一眼。

  从城门洞经過的时候,一阵臭气传来,還有吼、吼的猪叫声,金逢春踮脚张望了几眼,在心底算着数量,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扯着双喜快些走,“快点,快点。”

  双喜很会意,一进家门就溜去找厨娘,金逢春一口气都不歇,一直跑进正堂,“祖母、爹、娘”

  她先急忙地說,“买活军运猪来了明天起有肉卖了”

  又很快涨红了脸要說的事情有好几件,但急着說這件无疑是暴露了自己的贪吃。

  她又急匆匆地对金县尉說,“爹,今天谢姑娘在课上說,买活军在云山县开了一個私码头有北方的商船会過来是真的我們今天吃了白面馒头”

  想到白面馒头,她又吞咽了一下,“那老家大伯那边”

  金家能捐官捐到一個实职县尉,這样的家底当然不止是种田喽,肯定也开铺子做买卖,北方商路断绝,金家的日子也非常不好過,所以对金逢春来說,這個信息非常重要,不過金县尉听在耳中也并不激动,让女儿坐下先喝杯茶,金太太說。“你爹已经知道了他们今天的点心也是白面馒头。”

  金逢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红着脸坐到一边,低头用茶,但金县尉并沒有训斥女儿,反而很得意于女儿的敏锐,他的四個孩子裡有三個都在上课,金逢春的表现是最好的,谢双瑶甚至有一天对金县尉夸奖過他這個女儿。

  他对女儿很仔细地解释,“如果能到云山县做生意,那当然是最好了,但這事沒有這么简单,老家沒有船,要走陆路运货過来有风险,而且也不知道买活军对我們這些活死人做生意是什么态度。”

  金逢春這才想起来,她们现在都是谢双瑶的活死人,谢双瑶不许活死人对外花钱,现在在临城县很多地方买卖东西甚至看不到现钱。

  “那”

  金县尉說,“县裡和外头做生意的人家有不少,今晚谢双瑶請于老兄吃饭,我們已托他探探口风。”

  于老兄是于县令,当然现在他们都已不是這個职位了,所以金县尉叫他老兄,难道谢双瑶還想让于县令来管临城县嗎

  金逢春感到一阵妒忌,觉得父亲有些不够进步,沒能抓住這一阵子的這些机会,她的表情写在脸上,金县尉为自己辩解,“這顿饭請我們吃沒有用必须請于进士吃才有用。谢姑娘在课上明确說了,她需要一些脑子好的人。”

  他有些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女大王虽然是屠户女,但却非常看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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