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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作者:榆冬
說完,韩旷径自起身,往马车旁走:“成安,你去生火。周小乙,去把柴火劈了。”

  两人领命去了。

  韩旷也起身,往马车走。

  见他靠近马车,林稹的心难免悬了起来,拿余光瞥他。

  只见韩旷踩上车辕,掀开帘子——

  裡头先是一摞摞布匹,上面堆叠着各色香药袋。胡椒、豆蔻、天竺桂、白笃耨……

  韩旷往裡走了两步,刚要解开胡椒袋,不由得脚步一顿。

  车厢右后侧角落有一抹湿润的泥痕。

  這個位置……有人半蹲在這裡,沾泥的衣摆蹭到了内壁上。

  韩旷面色微冷,他伸手,清点了布匹数量,再把香药袋、铜镜袋、乃至于埋在白豆蔻裡的四斛珍珠都翻了出来,细细检查過。

  东西一样沒少。

  韩旷合上车帘,下车,看了眼正坐在篝火前的林稹。

  林稹恰好拿余光瞥他——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有人上過马车,林稹略松了口气,避开韩旷的目光,低下头去,专注添柴。

  韩旷看過林稹,又扫了眼跑来跑去的桂妈妈和阿大。

  這三人衣摆上都有捡柴火时沾染的雨水、泥痕。

  韩旷沒說什么,只是走到黄骠马边上,抽出一柄朴刀来。

  刀锋擦過刀鞘,发出锋锐的破空声。

  林稹被吓了一跳,赶忙抬眼看去。

  却见成安在一旁小心生火,而韩旷和周小乙一起,两人拿着朴刀开始劈柴。

  天大雨,上山不易,韩旷也不好在亭子附近的山上砍树,回程时路過一片野林子,索性砍了几颗枯死的柳木回来。

  他腰背挺直,左手叠放了两段柳木,右手握住朴刀的菱格刀柄,横劈而下!

  风声呼啸——

  刀卡木头裡了!

  林稹沒忍住,笑出了声。

  她发笑,韩旷被她笑得微恼,干脆卸了长柄,只握住刀把继续劈柴,又仿佛随口道:“叫小娘子见笑了,我马车上也沒什么稻草能生火的,只好劈些柴火应应急。”

  一听见马车、稻草四個字,林稹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口干得厉害:“郎君說笑了,谁出门還带稻草的?”

  韩旷故作惊讶,挑眉道:“小娘子上我马车,难道不是去找稻草石头的?”语罢,面不改色,继续劈柴。

  闻得此言,林稹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

  自韩旷毫不犹豫弃了满车货物去探路开始,林稹便起了疑心。

  這三人,俱是身量高挑健壮的成年男子,骑快马、带朴刀,看着就不好惹。

  她们队裡却只有三個手无寸铁的男子,另有四名妇孺。

  两方相遇……她怕韩旷是盗匪假作商户,先送一匹玛瑙锦让她们卸下防心,再借着下雨寻庙,将她们引去山坳裡,杀人劫财。

  思及此处,這才乘着无人时查验货物。

  若马车裡都是布匹香料自然无碍,可要是石头稻草,那就得禀报母亲,一行人冒雨逃命。

  這些百转千回的幽微心思骤然被韩旷点破,她又是尴尬,又是难堪。

  林稹一咬牙,起身作揖:“郎君勿怪,我一家子女眷,出门在外,难免小心。”

  韩旷只照旧劈柴,看也不去看她,嘴上還安慰道:“小娘子說笑了。什么怪不怪的,多长個心眼子总是好的。”

  “我們不過萍水相逢陌路人,小娘子把我往坏裡想,也是应该的。”

  林稹哪儿還受得住,赶忙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给郎君赔罪。”說罢,连连拱手作揖,又赶忙捧起水囊递過去。

  亭外的风雨斜着刮进来,沾衣欲湿,她瘦岩岩的立在他身旁,一双眼睛清潋潋的,殷切地望着他。

  韩旷嘴角微翘,放下朴刀:“小娘子不必愧疚,若是我,也要查验的。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为上。”

  說罢,接過水囊意思意思喝了一口,又拱手回礼,算作此事就此了结。

  林稹不由得松了口气:“多谢郎君体恤。”

  两人客气過,林稹正要转身回去继续烧水,忽听得韩旷道:”小娘子且留步。”

  林稹转身,疑惑回望。

  却见韩旷自腰间解下一青绿云鹤锦囊,摊在掌心递過去:“胡椒,扔进陶罐裡煮了,驱驱寒气。”

  林稹愣了愣,越发不好意思:“多谢郎君,只是出门匆忙,我身上沒带什么银钱。”說着,摇摇头,也不肯伸手去接。

  有便宜不占,真是個傻子。

  一旁接替林稹烧水的桂妈妈听在耳裡,急在心裡,赶忙插话;“大娘子就收下罢,小郎君也是一番好意。”

  韩旷不說话,只看着林稹,嘴角却微微翘起。

  “况且五郎還病着呢,大娘子就算不念着自己,也想想五郎罢。”

  林稹下意识望了眼钱五郎的骡车,又念及夜裡冷风一吹,只怕還有人要生病,這才无奈收下:“多谢郎君。”

  方才劝她她不收,一說钱五郎就收了。

  看来這位小娘子待那位五郎也是有意的。

  韩旷淡淡道:“小娘子客气了。”說着,递出荷包后只管回身,继续劈柴。

  林稹叫桂妈妈把胡椒煮了,端去给五郎和娇姐儿。

  這野亭附近多山,但落在地上的枯枝却沒多少。三人沒刀,又逢大雨,林稹也不敢和桂妈妈、阿大上山劈砍树木。

  热水才煮了两罐,捡来的枝桠已经越来越少。

  隔壁倒是已经起了两堆篝火,厚实的柳木拱卫着跃动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林稹望了望钱氏的骡车,料来钱氏也不会把钱给她。

  她咬咬牙,低声对身侧桂妈妈道:“桂妈妈,你去跟娘說一声,捡来的柴火快用光了。”

  桂妈妈一愣,皱眉。

  沒柴火就沒热水。

  就钱氏那脾气,夜裡沒了热水吃,心裡只怕要责怪她办事不力,保不齐当场就要刻薄她两句。何苦讨骂呢?

  她心裡不情愿,嘴上却笑道:“怎么好苦了主子?一会儿再叫阿大上山找些柴火来便是。”

  林稹瞥她一眼,低声道:“天黑雨大,上山不安全。况且也沒那么多枯木叫我們捡啊。”

  “仔细找找,总是有的。”

  林稹轻笑,警告她:“是啊,若阿大一個人找不到,只管叫妈妈你一块儿去。”

  桂妈妈一僵,讪笑了两声。

  偏她实在不想去触钱氏霉头,另寻了理由推拒:“沒柴火也沒事,问隔壁郎君讨些热水便是。”

  “那位郎君心善,必定不会拒绝。”

  林稹都被气笑了:“人家赠了锦缎,帮忙探路,又给了胡椒,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连一碗热水都要问别人讨罢?”

  桂妈妈被堵得沒话說。加之林稹脸色发沉,桂妈妈虽不以为然,但到底也是個主子,不愿意得罪她,只好起身。

  见她起身,林稹又细细叮嘱:“一会儿你见了娘,先說柴火沒了。沒了柴火,又被冷风吹一晚,一亭子的人都得病倒,明儿就不能走了。”

  “娘要是叫你和阿大去捡柴火,你不要說什么天黑雨急怕出事。只說周围都跑遍了,实在沒枯枝可以捡了。”

  “再告诉娘,隔壁那位郎君带了好些柴火回来,问问娘可要支些银钱买?只是柴火来之不易,价格要高一些。”

  這一番话倒叫桂妈妈微愣,心裡的不情愿都散了点。

  做主子的体恤仆婢,总是好的。

  桂妈妈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见她走了,林稹這才转過身,对不远处席地而坐的韩旷问道:“叫郎君见笑了,不知郎君的柴火可有多的?能否卖我一些?”

  韩旷烤着火,正全神贯注地吃胡饼,时不时赏赏亭外飙风摇野松,急雨敲茅草的风景。

  人家仆婢不听管、母女有嫌隙,讨個钱還得使心眼……他听见了也得装沒听见。

  于是韩旷這会儿才转過身来:“柴火我多备了些,分润给小娘子一些倒也无妨。”他劈回来的柴火,都够用個两三天的了。

  林稹略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感激:“多谢郎君。”

  恰在此时,桂妈妈终于捧着钱袋子回来了:“大娘子,娘子說买一担柴。”

  林稹听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她生怕钱氏不肯掏钱。

  如今看来,钱氏固然不愿意夜裡露宿野亭,受风吹雨打,但至少也不愿意同行的人再病倒几個。

  “裡头有多少?”

  桂妈妈道:“娘子给了五十文。”

  林稹抿紧嘴,为难的不行。

  五口之家日用柴一担,约需五十文。按理,花個五十文买一担柴已够了。

  可此时亭外大风吹暴雨,刮得人透骨凉,一担柴犹如雪中炭火,价比黄金,也不知道這位郎君肯不肯?

  林稹咬牙,指着桂妈妈捧出来的钱袋:“郎君,裡头共有铁钱五十枚,還請郎君饶我一束柴。”

  韩旷挑眉:“一担两束,五十文都够买一担柴了。你却只要一束?”

  “天黑雨急,柴火来之不易。我若以平常价购买,岂不是坑了郎君?”林稹摇摇头,“郎君是君子,我也不好做小人。”

  韩旷便笑起来。

  這小娘子脸皮厚、心眼多,但也识进退,讲道理。

  人家既然知理,韩旷也不愿意趁人之危:“一担柴火罢了,不值当什么,小娘子自便即可。”

  林稹微愣。她只要一束,這位郎君却肯赠一担。

  他心善,林稹越发不肯欺了人家好意,只管摇头道:“這样的天气我只花五十文买一束柴便已堪称厚颜。”

  “若郎君不肯收钱,我也不肯收這柴火。”

  话已至此,韩旷无奈道:“一担柴而已,也罢,劳烦小娘子给個二十文即可。”

  林稹抿嘴,人家一担柴比市价還低了六成。

  她张嘴,正要开口。韩旷却截断道:“小娘子若再推辞下去,天色怕是要晚了。”

  林稹只能道過谢,叫桂妈妈把剩下的三十文還给钱氏。又遣阿大取了些柴火,烤干了添进火堆裡。

  火光渐渐明亮起来。

  柴火、热水都有了,林稹又叫桂妈妈取了两個胡饼,泡进胡椒汤裡煮成面糊,送给五郎、钱氏和娇姐儿。

  一通忙活過后,林稹和桂妈妈疲惫地挤在一起,阿大也靠在一旁的亭柱上歇息。

  亭中狭小,又安置了车马骡,地上還有笼箱、柴火。亭外還有斜风斜雨打进来。

  两拨人无奈,只好挤在一块儿。

  林稹左边两步远就是韩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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