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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作者:榆冬
韩旷带着成安一路過来,绕過高而空旷的露台,沿着檐廊穿過四角攒尖重檐顶的三间水堂,踏上红栏小桥,再穿過卷棚顶抱厦,终于到了文通楼。

  文通楼立于韩府东北角,本就刻意挑在荒僻地方,又因为禁燃烛火,故而人迹越发罕至。

  楼内,唯一個头发半灰白的老仆,提着柄竹扫帚,在院裡慢悠悠的扫洒。

  “赵老丈身子骨可好?”韩旷笑着招呼。

  那老仆眯起眼,打量了半天才笑出两條皱纹:“是十二郎啊?十二郎回来了。”

  韩旷笑:“对,已去见過祖父了,說是让我来文通楼读书。”

  “应该的,应该的。”老仆招呼着韩旷进去。

  文通楼林林总总十几间房,其余房裡存的都是清漆盝顶书柜,只有一间耳房安置了书案和小榻,读书起居俱在此处。

  成安放下衣箱和书箱,就被韩旷打发走了。

  他倒沒立刻开始读书,而是出了门,来院子中间四处打量起来。

  只见院子两侧靠墙整整齐齐码着十八口大水缸,全都储满了水,墙上還挂着唧筒之类的。

  顺着墙望出去,還能瞧见杏树翠绿的枝桠探過墙来。

  “這株杏树是谁家的?”韩旷笑着问。祖父一年前上京,此处宅子当时购置下来时,韩旷正在外头游学。

  老仆眯了眯眼睛:“约莫是隔壁林家的。”

  林?韩旷一愣,“可是殿中侍御史林仲楚家的?”

  老仆便点点头。

  倒也巧了。韩旷思忖着,又环顾四周,只觉四壁高墙巍然,地上石砖也沒有被撬开的痕迹,十几個房间裡各色書架也都遍刷清漆,并无砍折、缺损。

  這地方看起来浑无异样。

  奇了,四哥到底为何听见文通楼就骤然失色。

  韩旷实在好奇,便问道:“赵老丈,饶我多嘴问一句,四哥近来可有来楼裡借過书?”

  赵老丈想了想,“有的,三四天来借一回。”說着,又补了一句,“很快就還了。”

  “都借了哪些书?”

  老仆虽半老,可粗通文墨,记性又好,便想了想,慢悠悠的答道:“我记下了的,這就给十二郎去拿。”

  韩旷谢過老丈,等了一会儿又接過他手裡的账本,這账本上记的都是各类书籍的出入情况。

  韩旷草草翻了翻,這才发现从一個月前开始,韩四每隔三日就来借一趟书,借的书也多是些《书传》、《玉海》、《截江網》……之类。

  這些不是经义就是策论时文,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這些书有的薄、有的厚,四哥三天就能看完嗎?

  看来书不是他主要的目的,借书多半是個来文通楼的借口罢了。

  可四哥来文通楼干什么呢?

  韩旷思忖着,把账本還给了老仆,又笑问道:“老丈,我四哥回回来借书,带的是哪個伴当?”

  “天擦黑,记不得了……约莫是個叫喜荣的。”

  韩旷那点好奇心顿时就沒了。

  想想都知道了,天擦黑說明四哥每次来都是黄昏或者清晨,恰是夜色朦胧的时候,多半是要干什么隐秘的、不好让人知道的事。

  院子裡又只有一個老仆,只消四哥自己缠住這個老仆,就能叫伴当喜荣去办事。

  怪不得四哥听见他要来文通楼会神色大变,想来是觉得他挡着自己办事的路了,又或者是怕被他发现。

  韩旷思及此处,嗤笑不已。

  四哥能瞒得住谁?祖父一通杀威棒下去,那伴当只怕连四哥小时候尿過几次裤子都招個干净。

  “辛苦老丈了,我這便去读书。”

  老仆便点点头,“十二郎要什么书,尽管說便是。”

  韩旷客气笑笑,直奔自己的小耳房读书去了。

  却說韩旷正专心苦读,尚不知道他和林稹做了邻居。

  而隔壁偎雪坞裡的林稹早早的给祖母、母亲請完安,這会儿正坐在院中石桌上,仰头,对着大杏树苦思冥想。

  這么大的杏树,结出来的杏花、杏子能不能卖钱?售价一文几何?還有,她手头的小铜照子该卖给谁?来了汴京,总得开源,赚钱的路子从哪裡来?

  她正思索着,忽而遥遥的听见一句笑语——

  “妹妹坐在院子裡发呆作甚?”

  林稹转身,却见是馥娘带着女使绿莺来了。

  “自然是等姐姐来。”林稹笑着起身迎上去。

  馥娘一时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昨儿晚宴闹成那样,馥娘既然秉性敦厚温和,自然会替闰姐儿和窈娘来道歉。

  林稹心裡想着,嘴上却道:“我初来乍到,姐姐疼我,怕我住得不自在,自然要来瞧瞧我。”

  馥娘一愣,沒料到她心裡什么都有数,便也抿嘴笑道:“這话說得好沒道理。你来了這裡,本就是回了自己家,何须在乎我瞧不瞧?”

  “怪我。是我口舌不谨。”林稹笑,“劳烦姐姐明儿再来的时候捎些饴糖来,也好黏住我的嘴。”

  馥娘到底被逗笑,点了点林稹,对着身后的绿莺嗔道:“你瞧,偏她最有道理,我哪儿說的過她呀。”

  于是满院子的人都笑起来。

  大伙儿又說了会儿闲话,林稹這才将馥娘引进房内。

  一进去,发现裡头的床榻、桌椅都有些裂痕,墙上的秋日山水图還大剌剌挂着。

  馥娘看在眼裡,偏偏這是她娘给收拾的房间,也不好說什么,只抿了抿嘴,轻声问道:“妹妹住的可习惯?”

  “挺好的。”林稹還以为馥娘只是客气客气,便引着她在榻上坐下。

  馥娘一坐定,便招呼道:“绿莺,你去我屋裡头,把那副《绣羽鸣夏图》拿来。”

  林稹知道她要道歉,必要支开柳绿,便也說道:“枣花,你落在石凳上的络子打完了嗎?”

  枣花本就憨实,老老实实地又去了杏花树下的石凳上打络子。

  现在,房裡就剩下林稹和馥娘两人了。

  馥娘這才拉着林稹的手,稍有些不好意思:“妹妹,因着家裡院子紧张。闰姐儿把偎雪坞腾了出来,搬去和我、窈娘一起住,她们心裡不快,昨晚才出言不逊,我替……”

  “等、等等。”林稹忍不住打断了馥娘,惊道,“你是說這偎雪坞原本是闰姐儿住的?”

  馥娘一愣,迟疑道:“你、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林稹苦笑,喃喃道,“怪不得昨晚闰姐儿和窈娘跟吃了炮仗似的,原来如此。”

  一听她根本不知道此事,馥娘真是坐立难安,竟有些后悔。

  娘既然瞒着大房,多半是怕大房拒不接受,届时若要去外头赁房子住,又或是闹起来,旁人必要說二房侵吞家业、不敬兄长,反而不美。

  自己万不该多嘴的。

  “好妹妹,這原本也不关你的事。宅子是祖父传下来的,又不曾分家,你我都是他孙女,自然都能住。”馥娘连忙道,“說到底,是宅子小、家裡人口又多的缘故。”

  林稹点点头,“是這個理儿。”說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起来昨晚我只见了叔父叔母、两個兄弟,府中可還有其他人?我依稀记得,叔母那一日還提了绣姐儿母女俩,不知這是哪位?”

  见她不介意,馥娘松了一口气,只悄悄打量了一番四周,见四下无人,這才凑近了林稹,轻轻說道:“听我娘說,我爹有個同年好友,叫吴跃,殁了以后就留下绣姐儿母女俩。因着被族裡欺负,无奈之下投奔了我爹。”

  林稹听了,也只能叹息:“這世道,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過。”

  “是啊。”馥娘也跟着惋惜了几句。

  林稹收拾了心情,又好奇问道:“說来府裡像绣姐儿這样投奔来的人多嗎?”

  “多啊。”馥娘一一盘点起来,“府裡除了我爹养的清客幕僚,還有几個兄弟的教书先生,又有我娘那边来求学的两個远房表弟,還有祖辈有交情的周家子弟……”

  怪不得房子不够住。

  林稹想着,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馥娘,你慌什么?”

  馥娘脸一红,嗔她:“什么什么。”

  林稹好奇心一上来,“你前头還好好的,怎么一提到這個‘祖辈有交情的周家子弟’就脸红了?這人是谁?”

  馥娘被她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只觉又羞又恼,“我不与你說了。”起身便要走。

  林稹咧嘴一笑,故意谑她:“這個周家子弟俊俏不俊俏?”

  仿佛“轰”的一声,馥娘从脖颈红到耳垂,一张粉面,含羞带怯。她又气又恼,羞得不敢见人,只管瓮瓮道:“我要走了。”

  林稹才不留她呢,摆摆手:“你走吧,你走吧。改日有空我便去瞧瞧我未来姐夫。”

  馥娘羞得耳垂艳红,又气得拿帕子丢她:“你不必臊我。他是祖父给我定下的未婚夫婿,你迟早也有這么一遭的!”

  林稹大笑,“我可沒有未婚夫婿。”

  话音刚落,只见馥娘羞意渐去,惊疑不定的望着她。

  林稹一时莫名:“怎么了?做什么這么瞧我?”

  馥娘迟疑道:“你不知道嗎?”

  “什么?”

  “你也有個未婚夫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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