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八股制艺
单元长往前倾了倾身子：“哦——为什么呀？”
“知县大人念在师出同门，愿意给我這個机会，学生自然是感激的，可是如果就此补为廪生，岂不是授他人以口实，学生愿凭真才实学，一路考上一考！”
单元长手捻须髯，连连点头：“說得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错你，老夫也是如此想的，我已经回复炳炎，让他补你一個来年参加县试的资格！”
合着這老头什么都干完了，還在這儿挖了一個坑！
還好沒跳下去。
這封私信虽然內容很简单，其实却是一封有些情弊的信。
內容也确实让陈舟惊讶，說白了，這就是要运用知县的特权，让他直接成为秀才，而且是廪生，拿工资那种！
结果被单元长直接回绝，补了一個资格，来年直接参加县试。
說起秀才，难免有人看不起，觉得這虽然也是個功名，却是最底层的，否则不会有穷秀才酸秀才之类的蔑称。
殊不知，這秀才虽然是最底层的功名，却也是很难得的。
每三年考试两次，全国也不過录取两三万人，每县大概有個十几個到几十個不等！
這简直就是“985”的标准。
而且，成为秀才，就可以拥有特权。
首先秀才免役，兵役徭役全部可免。
一旦中了秀才，家裡就可以减免两個男丁的徭役。
然后秀才不用交粮食，而且是全家都不用，放到现在的意思就是全家税都不要交税。
老百姓家裡禁止使用佣人丫鬟，有钱也不行，要不然就扔牢裡去了，当然這個执行得并不严格。
但是秀才就可以使用佣人了。
秀才還可以穿老百姓严禁穿戴的长衫，戴方巾，穿长靴，只要你是秀才，人人都高看你一眼。
秀才還有一個你沒处說理的特权，犯了法你可以去告，但是衙门不能随便抓你审问。
用刑更不可能，即使杀人放火强奸，也得先走程序取消了秀才這個头衔才能干别的，否则你碰都不能碰。
更不用說秀才识文断字，掌握了乡间的话语权了。
刘炳炎身为知县，补廪的权力還是有的。
可也正因为秀才的特权，這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操作的。
大概其是這祥瑞之功，加上同门之谊，才让他有了這個想法。
只是還沒有操作，就让单元长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参加县试，自然也不是說参加，就能参加的。
除了之前提到的具保互结，廪保等等，還要学会制艺。
也就是学会做八股文！
這东西终大明一代，始终是科举的唯一主要科目。
“不知以学生的水平，是否够资格参加县试呢？”
单元长大摇其头：“你现在四书五经已经学了大半，学過的就能熟读成诵，可见你的聪慧，然而尚未融会贯通——這制艺之道，融会贯通是必须的！”
“而且两個月，县裡的教谕会下来考核一番，你虽然過目成诵，却也需努力才是！”
教谕還会下来考核？
這大概就和教学检查差不多，不知道那位训导李文彬会不会一并前来。
“从现在到县试，约么還有半年的時間，這半年之间，你务必将制艺之道揣摩精熟，须知，這天下文章，是做不完的！”
“待你有了些基础，自己试着作上几篇，明年是大比之年，今年八月秋闱，当有时文选出来，可供你参考！”
大比之年？
陈舟恍然，继而愕然！
所谓大比之年，就是每逢丑、辰、未、戌年的二月举行会试，称“春闱”，這些年头称为“大比之年”。
明年是大比之年，岂不是說，自己已经错過了明年的机会。
所谓春闱，指的是会试，而参加会试的资格，是举人！
而要成为举人，就要在八月的乡试考中——可問題在于，只有秀才功名在身的，才有资格考！
自己现在是個童生，白丁！
错過一年，要等上三年！
不過转念一想，凭着自己现在的水准，還真未必能行！
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年全国才录取几百人，還包括历年的落榜生，难度可想而知！
别的不說，单說這八股文章，就四书五经取题，內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
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這难度就杠杠的。
上学的时候，老师倒是也教给過作文模式，可是哪有這般死板的。
“所谓制艺之道，說的就是时文，也就是八股——這八股昨日已经讲過，陈舟，你来說一說！”
陈舟无奈站起，自从那天被這位山长大人教诲之后，這位山长大人似乎就陷入了一种狂热之中。
每逢授课，必然是要提问陈舟的。
那些同窗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对的，固然有几個幸灾乐祸的，可是有几個，那是赤裸裸的嫉妒！
山长大人，再這么搞下去，具结互保恐怕都难了！
“先揭示题旨，为‘破题’；接着承上文而加以阐发，叫‘承题’；然后开始议论，称‘起讲’；再后为‘入手’，为起讲后的入手之处；以下再分‘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個段落，而每個段落中，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故称八股文。”
“嗯，记得不错，但切忌骄傲自满，破题何解，一言以蔽之——”
陈舟无奈，還骄傲自满呢，這“一言以蔽之”，想装孙子都做不到啊！
山长大人你考虑一下不良影响好不好，你這样偏向，真的好嗎？
“所谓破题，开宗明义是也！”
“說得好，正是开宗明义這四個字，为师這裡有個题目，你们来做做！”
众学生颇为激动，這几日翻来覆去，全是些制艺的名词解释，背得固然是头昏脑涨，实在也是无趣得很。
终于要开始做文章了！
题目的确简单，四個大字：不以规矩！
县、府、院试，是只考“四书文”的。
所谓“四书文”，是指所出题目，都是《四书》中的，因而叫“四书文”。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是为“四书”。
這题目选自《孟子·离娄上》，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若是按照现代的做法，恐怕要写上一篇“规矩决定成败”了。
“谁来？”
目光扫過，众生尽皆低头。
“冯浩——”
冯浩正是刚才对陈舟不忿的一個，此刻的心思，還全在对陈舟的嫉妒上呢。
這一提问，立刻就蒙了：“這——這——‘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单元长顿时大怒：“开宗明义，是让你引而不破的么？伸手！”
冯浩苦着脸坐下了，還不忘狠狠瞪上陈舟一眼。
陈舟无辜躺枪，好在早已经适应，一点也不以为意。
连续叫了几個，回答都不能让单元长满意。
“陈舟——”
又来了，這個問題，答上了，挨白眼，答不上，挨戒尺加白眼！
权衡利弊，陈舟也非常想答上，可這听說读写，写是最难的。
开宗明义，怎么個明法呢？
陈舟苦思冥想，单元长已然有些不耐，手中的戒尺轻轻拍着另一只手。
陈舟脑海中似有灵光闪過：“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好！這题破得妙啊！”单元长以戒尺击手。
原文說“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陈舟提到“明”与“巧”两個字，由此展开论述。
起笔点题：不以规矩。
为什么有人会“不以规矩”呢？无非是靠着自己的“明”和“巧”罢了。
“承题何解？”
這就讨厌了，怎么還步步紧逼啊？
可是犹如鬼使神差一般，陈舟脱口而出：“所谓承题，承上启下是也——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规和矩，是不能不遵循凭借的东西；而不遵循不能不遵循凭借的东西，大概就是特别依仗自己的明和巧嗎？
“不错，两句破题，三句承题，摇头摆尾，便是圣门高第——长此以往，必然金榜题名！”
众生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陈舟，陈舟却浑然不觉。
他還在惊诧，自己如何就說出了這样的话，而且，依稀间似曾相识！
沒错，這是自己在图书馆的那些年，读過的书。
博览群书只是陈舟的爱好，沒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有如此妙用！
课业越讲越多，陈舟却总是对答如流。
其他学生虽然进益也很大，与陈舟這一日千裡的境界，却是越落越远了！
一天上過早课，陈舟正要出去放松一下，不料却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你去哪儿？”
陈舟回头一看，却是一直和自己不怎么对付的冯浩。
說起来，這冯浩竟然還算和陈舟有些渊源，他是冯家庄人。
他的开蒙师，也是张平夷。
“有事？”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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