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新人,够刚啊......
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棉被,擦了把快要冻出来的鼻涕泡儿,提出了最后的抗议:“娘,今你要不去买新棉被,儿子就冻死给你看!”
然后,老娘的笤帚疙瘩就招呼上去了:“你這個久穷乍富的败家玩意儿!有了二百两银子就飘了是不是?一床新棉被少也得三百文,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揍归揍,但老娘随后摸了摸那填充着芦絮、稻杆儿单薄的被子,口气不由又软了下来:“今日娘就去买些棉花,让老周头儿给弹了,亲手给你缝一床厚实的被子。怎么样,這算是母爱的关怀了吧?”
何瑾却摇了摇头,道:“要两床。”
老娘登时又要炸,可不料他随后又道:“另一床给娘用。還有,我跟沈姐過了,她今日就会派人来,把娘這屋的火炕盘好。”
老娘举起的笤帚疙瘩不由放了下了,想称赞儿子一句,但话到嘴边就成了:“還算你這兔崽子有良心......”
随后老娘去给何瑾准备早饭,何瑾也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起床穿衣。
当他头戴黑色的无翅吏巾,身穿月白色的圆领衫,腰系黑色的丝绦,脚下是黑鞋白袜,一身簇新地准备出门时,老娘不由罕见温柔地看着他,道:“想不到你這兔崽子穿戴起来,還挺人模狗样的......”
何瑾顿时脸色一垮,但嘴上却道:“是娘的手艺好。要不是昨晚娘亲熬夜改好這白衫,儿子這会儿必然像個大马猴儿。”
這马屁拍得恰到火候儿,老娘不由喜笑颜开,轻拍了何瑾后脑勺儿一巴掌:“行了,就会哄老娘开心。快滚吧,第一应卯,别迟到了。”
出了院门儿走在街上,望着晨曦边還有的一抹黛蓝色,何瑾不由悲从中来:应卯,就是卯时前必须赶到衙门......而卯时是個什么时候,凌晨五点啊!
想想以后就要這样早起,他就感觉這個大明朝,对自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可想不到,拐出巷子来到衙前街时,却现街上已经有摆摊卖早点、推着大车收马桶的了。
街坊们看到何瑾,不由都一個個笑着打招呼道:“瑾哥儿,這是要上衙门啊?”
以往走在街上,何瑾承受的眼神儿都是怜悯的。
今日街坊突然這么热情,让他還颇有些不习惯,连连应道:“是啊,张大爷。”“早啊,吴婶儿。”“嗯,到衙门去呀,兰姐.......”
“老爷开眼啊,沒想到瑾哥儿大病初愈后,就混上了個好差事儿,真是何令吏保佑。”
“瑾哥儿好好干,莫要丢了你爹的脸面!”
“瑾哥儿,改日婶子给你门儿好亲事儿!”
“.......”
耳边听着這些闲碎但暖心的话语,何瑾心情不由渐渐好转了起来:虽然穿越后沒了網络、少羚力,可回归這样最淳朴本真的生活,貌似也挺不错。
就這样一路走到衙门,来到刑房后推门而入,看到刑房的布置跟吏房沒啥两样儿,也是個套间。
大厅裡满满当当的全是卷宗,空隙中才能看到桌子的影儿。一大堆的书办们,就在那几乎看不到的桌子上伏案忙碌。
還有那些负责跑腿儿的白役帮差,则更是可怜,只能挤在犄角旮旯等候着差遣。
但大厅的左侧,却有关着门的独立房间,应该就是一房司吏的办公室,待遇立时显得鹤立鸡群。
何瑾不由瞅了一眼,止不住便升起了一股念头:自己要是能呆在办公室裡,轻松惬意地指点江山,看着這么多手下唯命是从,那该有多爽?
“瑾儿,你来了啊......”正做白日梦呢,便听有人招呼自己。
何瑾抬头一看,立时施礼道:“尹伯伯好,昨日家中有些杂事儿,未去拜见尹伯伯,還望伯伯见谅。”
何瑾口中的尹伯伯,是便宜老爹生前的同僚兼好友,也是刑房的典吏。年岁比何瑾便宜老爹要长,在刑房算是老资格。
当初何瑾想投后门儿的时候,选其实是這位尹悠伯父。可想到人家已帮了老娘找了份儿浆洗缝补的活计,何瑾便沒有再劳烦人家。
毕竟,落难不攀亲的道理,何瑾是懂的。
但显然尹悠却不這样想,佯装恼怒道:“這孩子......咱们两家,你這等客套话干啥?”
言罢,他便又拍着何瑾的后背,向大厅裡的书办帮差道:“瑾儿是何保的儿子,子承父业来到了咱刑房,就是咱刑房的人。你们谁要是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老尹作对!”
众书办帮差闻言,齐齐应诺道:“晓得了,令吏大人。”
何瑾赶紧环了一個罗圈稽礼,对着大厅的书办帮差们言道:“何瑾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還望诸位多多指点帮衬。”
尹悠這么一抬,何瑾又如此识相,大厅裡气氛顿时热情松快了许多。不少之前跟便宜老爹相善的,也都主动同何瑾打起了招呼。
寒暄過后,尹悠便将何瑾,带到了大厅后方的两张木桌前。
這两张木桌显然比大厅裡其他的桌子要大,上面非但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還放置着茶叶、手玩核桃之类的玩意儿。而且,大厅裡也留了两处走道,直通這两张桌子。
尹悠指着其中一個木桌道:“瑾儿,這座位就是你爹坐過的,知州大老爷還未指点新的典吏,你也沒有地方办公,就先在這裡熟悉公务吧。”
何瑾当即便要推辞。
可就在他還未开口时,一個冷冰冰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過来:“哼,一個不学无术的家伙,不知投了什么狗路鼠道儿混入了衙门。现在還什么都不懂,就敢坐在典吏的位置上,這刑房以后還要不要规矩!”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何瑾明显感觉到,门口那個身材瘦高,面色阴沉的青衫吏员一出现。大厅裡原本融洽的气氛,立时受到了压抑。
尹悠当面被打了脸,气得脸色涨红,开口道:“司刑大人,何瑾是何保之子,眼下又沒他的座位,便先坐這裡怎么了?”
“混账!”那死人脸的汪卯明一听這话,当即喝道:“典吏的位置,自然只有典吏才能坐!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如此,刑房還如何办案,如何予一州百姓公正?”
尹悠這下更气不過了:一個区区座位的事儿,且我让何瑾也只是暂坐。你汪卯明竟当着全刑房饶面儿,如此题大做,简直太不给老夫面子了!
可就在尹悠脱口要出激愤的话时,何瑾赶紧抢在了尹悠的前面,开口道:“尹伯伯莫要生气,我现在還什么都不懂,正需诸位同僚多多指点一番。”
這個台阶给的不错,尹悠气怒的面容不由稍缓了些,拍着何瑾的肩膀道:“嗯,跟你爹一個样,句句话都在正理儿上,让人听着舒心!”
這话明显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了:何家父子的话在正理儿上,不就是影射汪卯明不会人话嗎?
汪卯明那张死人脸顿时挂不住了,可他也不能真跟尹悠吵起来,让其他房看了笑话。
他只能转過头,阴测测地看着何瑾训斥道:“這哪有你话的份儿,不懂规矩!真不知道,你這种巧言令色的东西,是如何混进来的,真是可笑至极!”
何瑾低着头沒有還嘴,只是心中默默想到:就你這等心胸狭隘的死人脸,当初還想娶老娘,真真儿是癞蛤蟆想吃鹅肉!
“自己找個座位,赶紧学着如何誊写案牍,衙门裡可不养废物!”
汪卯明看着何瑾的眼神儿,就跟看下水沟裡的蛆虫一样,继续冷冷厌恶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儿,赶紧找洒到别的房,省得因为沒用被我赶出去,你再哭爹喊娘!”
罢,汪卯明就要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走入办公室。
可何瑾却意识到,无论自己還不還击,日后恐怕都会继续受到刁难羞辱。干脆直接抬起了头,同样冷声笑道:“這恐怕就要让司刑大人失望了。”
“人能进這個房,是知州大老爷特意指定的,乃大老爷照拂衙门故旧吏员的一项善举。司刑大人若觉得大老爷做的不对,尽管可以试试!”
他入刑房一事,当然不是姚璟特意指定的,可无疑在姚璟笼络人心的范畴之内。如此生拉硬扯一番,正好成了护身牌。
這话一落,大厅裡书办、白役们不由齐齐看向了何瑾:這新人,够刚啊,有性格!
汪卯明也一下傻眼了,抽了抽嘴想两句硬气话。
可当着众人大老爷照拂衙门、笼络人心的善举不对?他当然沒那個胆子,也沒那么蠢
于是,他只能气哼哼地拂了下袖子,装作倒驴不倒架地走入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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