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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不死不休

作者:未知
汪孚林是吊在李用那一行人的后面,从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出来的。如果只为了低调,他可以走侧门,甚至走后门,反正张家那点规矩对于他来說并不算什么。然而,他可是知道,不說张居正定過规矩,要敢随便走他家其他几道门,绝对收拾起来沒商量,而且,张家后门侧门也不知道有多少厂卫眼线盯着,他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张家正门进去的,要是从其他地儿溜出来,别的官员只怕会想岔了。 比方說,人家一定会认为,他汪孚林怎么就在张府住下了呢? 所以,他大摇大摆地跟在李用那一行人后头出来了,期间還被人拦截住了询问,他却两手一摊道:“我好容易见到首辅大人,還沒来得及說一句话,慈宁宫李公公就来了。他们說什么话能让我听到?我只知道是宫裡紧急召见,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慈宁宫太监李用对于守在大纱帽胡同碰运气的大多数人来說,并不是很熟悉的人物,但除却汪孚林之外,也有认识他的,所以窃窃私语交流沟通的人们基本上认为汪孚林沒說谎。毕竟,李用对张居正說了什么,别說汪孚林,就连张居正那些儿子们也应该不会知道。但正病着的张居正可以出门,即便人在轿子裡具体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可這個消息却意义重大,故而须臾功夫,大纱帽胡同就如同被清场了一般。 张居正都已经不在了,在這等着献殷勤也是白等,還不如赶紧去找相关人士,想想這事情究竟咋回事! 于是,汪孚林人在半路上和杀猪抹脖子似的打暗号的陈梁找了個僻静地方见了一面,得知了张四维的动向。他回到都察院,屁股還沒坐热,郑有贵如同火烧屁股一般冲了进来,气急败坏地說道:“掌道大人,有人看见慈宁宫太监李公公去了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接了首辅大人入宫。” “嗯,這個‘有人看见’裡头,就有我一個,准确地說我是第一個看见的,因为我才刚从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那儿回来。”汪孚林见郑有贵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就笑了笑,随即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郑有贵可以回魂了,這才直截了当地吩咐道,“你去,請蔡光安和秦玉明到我的直房来。” 别人只以为蔡光安和秦玉明是刺头,但郑有贵在两人上任的第一天,汪孚林傍晚再次召见两人的时候,就已经掉過一次下巴,所以,此时此刻他再次奉命守在门口,当他听到背后的屋子裡飘来了某些词语的时候,若非知道這边人来人往,很多人都在偷偷观察他,他几乎就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因为,汪孚林对蔡光安和秦玉明說的第一句话,那便相当劲爆:“内阁次辅张阁老召集了一大批人,进宫去伏阙了。” 本朝除了洪武朝,官民向来喜歡上书奏事,只要是個读书人,哪怕连功名都沒有,往往也会因为某事义愤填膺来個上书直言,這就代表言路畅通,所以,等闲叩阙乃至于伏阙這种事,那是不大有的。所谓的叩阙,从字面上来說是官民叩击宫门喊冤,可要知道宫门那是個什么地方,能是寻常人能摸到边的嗎?故而叩阙基本上和敲登闻鼓是同义词。至于伏阙,那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一大堆官员穿上大礼服直接去当初的奉天殿,现在的皇极殿面前下跪請愿。 這种事从前发生過,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武宗正德年间和世宗嘉靖年间,一则是谏出游,一则是谏大礼仪。因为全都忤逆了皇帝的意志,因此,那轰轰烈烈的伏阙最终全都是被廷杖给打散的,那些被打死打残的人血淋淋的下场,到现在虽過去了几十年,亲历者早已不再,记忆却仍旧在。 可這一次,不管是汪孚林還是蔡光安秦玉明,全都心知肚明,张四维這是给小皇帝撑腰去的,所以理论上不会再出现当年那血腥一幕。 当然,无论是汪孚林也好,他特意从整個都察院考察挑选出来的蔡光安和秦玉明也罢,全都不是张四维的盟友,反而都可以算是张四维的仇人。如蔡光安就是当年曾经在山西当過县令,对重开马市大肆抨击的人。此时此刻,蔡光安就先骂出了几個限制级词语,随即对汪孚林问道:“掌道大人,你昨天才弹劾了冯保,今天就突然這么多人呼应,张四维甚至带人去伏阙,你這简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当然不会。”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說道,“我眼下就在等宫裡的消息,你们回去把弹劾次辅张阁老的奏本写好,时刻准备着。” 弹劾张四维?他们倒是不介意啊,而且真想把张四维拉下马来,可這有用嗎?只要小皇帝赏识张四维這举动,那么张四维如今声势越大,小皇帝就越高兴,怎么可能還有第二种可能?难不成小皇帝竟然還会嫌弃张四维這声援的举动不成? 两人非常不理解,非常不明白,可汪孚林那自信的表情以及要求安抚了他们。横竖只是先写,不是现在就送,他们俩对视一眼之后立时答应了下来。等到两人起身离开,汪孚林就又叫了郑有贵进屋。见這個白衣书办大冷天在外吹寒风,嘴唇固然冻得有点发青,可脑门上赫然是清清楚楚的汗珠,他就冲着人笑了笑,又指着待客的茶盏道:“喝口水缓缓,别吓着了。” 那是,跟着您实在是太刺激了! 郑有贵在心裡這么想,脸上却非常感激地连声道谢,等咕嘟咕嘟灌下去一盏滚烫的热茶,他才透過气来,连忙恭恭敬敬地請示道:“掌道老爷還有什么吩咐?” “王继光和赵鹏程這几日如何?” 郑有贵深知汪孚林从来都沒吩咐過自己监视广东道這些监察御史,因此很聪明地从来不打小报告。可此时此刻汪孚林既然问了,他在踌躇片刻之后,就轻声說道:“他们昨天在掌道老爷弹劾了冯保之后,拦住了蔡爷和秦爷,四個人好像去喝酒了。” 汪孚林深知赵鹏程对自己有几分感恩心理,王继光虽說曾经急功近利,类似于墙头草,但在受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携之后,自然而然也会在情感上较为靠近他,可想而知,這两個找蔡光安和秦玉明两個别人眼中的刺头,自然是想合计合计接下来的计划。只不過,和两個老刺头兼老油子比起来,那两個就沒离开過京师的家伙肯定不够看,十有八九的可能是,三下五除二就被人糊弄了過去。 “我知道了。”汪孚林点了点头,随即从袖子裡拿出一张东西,举重若轻地推向了郑有贵。 郑有贵看了一眼汪孚林的眼色,见其微微点头,他就最终伸手拿起了东西,只扫了一眼,他的一颗心就非常不争气地激烈跳动了起来,差点到了嗓子眼。因为那是一张银票,而且是一张大额银票,上头的数量不是五十两一百两,而是……整整五百两!要知道,就算把他和所有的血亲家人囫囵卖了,再卖房子卖地,也只能卖到五百两缺個零的数字。 “掌道老爷……” “到年底,我回来任广东道掌道御史就差不多一年半多了,這一年半的時間,你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我這個人向来不会让认真做事的沒下场,除却之前我和你提過的前程之外,這是额外的赏钱。”汪孚林见郑有贵那连话都說不出来的激动模样,就顿了一顿,等人渐渐冷静之后,他才开口說道,“接下来的很多事情恐怕都沒人能料得到,所以我就先把這安家费给你发了。你自己心裡有数,什么事该說,什么事不该說。” “是,掌道老爷您放心!” 汪孚林在都察院中一贯谨慎小心,能让身边人,比如說郑有贵,比如說胡全,比如說张宏的那個亲戚刘万锋,全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事,最要命的那一部分在锦衣卫,别看他对刘百川、郭宝和陈梁也同样非常不错,但他心裡却是动過如果事情非同小可,很不顺利,就直接把三人灭口扔什刹海的主意!他早已派人摸透了三個人的行动规律,做好了最坏的行动预案,为此,他就连打赏给三人的银票,也全都用的是他人存在蒲州张氏控股的晋商隆盛行银票。 因此,安抚了郑有贵,他就吩咐其磨墨,自己则是开始斟酌弹劾张四维的奏本。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作为门生大逆不道地弹劾了座师吕调阳,然后就弹劾了王崇古和张四维,但那一次纯粹只是搅浑水,却和如今的情势完全不同。 在草稿上,他直接把张四维主导的此次伏阙打上了挑拨骨肉,危言耸听的印记,随即又把自己早就掌握的张四维种种黑材料给彻底罗列了一遍,随即给张四教头上扣了一顶扰乱淮扬盐业的大帽子。至于最后,他直接用上了最劲爆的一條丑闻。 张四维自己给汪道昆写信,挑拨其用宗族势力对付他汪孚林這個族侄,事败之后却推在儿子身上,欲图放火烧死张泰徵灭口! 等他细细一條一條再次检查了這些罪名的先后顺序之后,他就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照着草稿誊抄正本,脑子裡却在思量宫中究竟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可以想见,李太后既然把张居正都给召进去了,不顾其重病在床,事情显然非同小可,那么,宫门会不会彻底看死,张宏会不会不能脱身,会不会能脱身却顾不上他這一茬?而姜淮這個御马监监督太监会不会分量不太够,所以打探不到最要紧的情况,于是送不出消息来?還有冯保,冯保身边的张宁…… 到了這一步,還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那么好算准的,否则他哪裡用得着打灭口锦衣卫那三人组的主意? 汪小官人在直房一面精心雕琢可能是自己在都察院的最后一份奏本,一面在神游天外地设想各种可能性。从這种分心二用的本事来說,他自然算得上天赋异禀。而伺候笔墨的郑有贵那就着实是汗湿重衣了,认得字的他几乎可以看清楚汪孚林写的每一個字,可正因为看明白了,他方才觉得着实心惊肉跳。 這完全是和张四维……不死不休的节奏? 就在這主从二人各有各的思量时,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紧跟着就是他们全都非常熟悉的胡全的声音:“汪爷可在屋裡?” 郑有贵几乎是一個箭步窜出门去。撞开门帘出去的时候,他见胡全显见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就竭尽全力用最平稳的语气說道:“胡爷您屋子裡請,掌道老爷就在裡头。” 胡全却還对郑有贵打了個哈哈:“郑老弟怎么還是這么客气呢?我算哪门子爷……”你在外头看好,我叫你爷都行! 等到进门之后,他见汪孚林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想到自己得到消息之后心急火燎赶来,他倒觉得自己实在是养气功夫不够,否则怎么人家年纪轻轻是官,自己却是吏呢?他趋前两步,這才恭恭敬敬地行礼說道:“汪爷,刚从外头得到的消息,长安左右门那边都看了起来,已经不许人进出了。” “哦?”汪孚林料想到可能会有這样紧急的反应,当即明知故问道,“怎么回事?” 当胡全将自己知道的张四维捣鼓的那一出大戏一說,汪孚林就眉头一皱,重重拍案道:“其心可诛!” 何尝不是呢? 胡全是很赞同汪孚林這個评价的,因为他知道汪孚林和陈炌在演一场挺到位的戏,为此汪孚林甚至昨天還弹劾了冯保,让都察院无数人吓掉了下巴,可今天张四维就发动了這么多人跟着上,紧跟着甚至還捣腾出了众官伏阙的一幕,汪孚林究竟撑不撑得住啊!因为之前白衣书办那個條陈的关系,他已经天然划分在了汪孚林這一边,万万不希望汪孚林在和张四维的角力之中败下阵。 尽管张四维是次辅,可他還是心向這位的。 然而,他還沒来得及想办法逢迎几句,然后从汪孚林這裡套几句能够安心的话来,外面就吵了起来,紧跟着,他就看见门帘一动,却是刘万锋跌跌撞撞闯进屋子,后头還有個拽着胳膊却沒能把人拽动的郑有贵。 “汪爷,十万火急!”刘万锋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直接按着胸口,显然,他是個信差。 而刚刚拍案而起后還沒来得及坐下的汪孚林正要开口,外间却已经又传来了一個声音。 “汪爷,您家裡有人送信来,就在都察院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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