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埃德蒙·唐泰斯 47
“因为当时這地方远离人群,背靠山林,相对比较隐蔽,所以发展成了第一個犯罪分子的藏匿窝点,老大就是张春龄,应该算是‘春来集团’這個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的前身。”
“后来旅游业兴起,滨海地区眼看着不像以前那么荒凉了,他们就把這個窝点改造扩容,同时对外做一点汽车租赁生意,一来是为了隐藏自己,二来這样消息会比较灵通。”
“不過好景不长,滨海這块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尸体埋多了,邪得很,什么生意都做不起来,旅游业最后也是半死不活,人气沒聚集起来。随着春来集团做大,他们就慢慢转移了,租车行现在已经完全废弃。”
“我天,”郎乔听得叹为观止,“你们居然挖了這么深!”
陶然叹了口气:“被逼无奈,因为现在情况不太好,朗诵者把潜逃的张春龄引到了那边……”
郎乔和肖海洋异口同声:“什么!”
话音沒落,距离他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串槍响。
郎乔激灵一下,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转头把眼睛瞪大了两圈:“真槍?還是有人放炮玩?”
肖海洋无论是放槍還是放炮的经验都很有限,只好跟她大眼瞪小眼。
郎乔把手按进腰间:“眼镜,告诉我你的持槍证不是买的。”
“擦边過的,但是别问我怎么過的,”肖海洋回答,“他们都說是因为我考前丢了五百块钱的缘故。”
“怎么回事?”陶然从免提电话裡听见了背景音,“等等,你俩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
“陶副队,”肖海洋沉声說,“十几年前,在這种地方做汽车租赁生意不会很多,你想……美术老师余斌和他学生们当年租的车,会不会正好就是那些人的?”
陶然此时无心与他讨论旧案,难得语气强硬地打断他:“先不管那個,你们俩靠太近了,立刻停下原地待命,骆队他们马上就到!”
郎乔:“哎,可是……”
肖海洋一脚踩下刹车,同时伸手挂断了郎乔的电话。
郎乔:“你干嘛?”
肖海洋摸了一把腰间的配槍,這還是张春龄他们派人追杀周怀瑾的时候,队裡统一申請的,肖海洋到现在還沒能跟它混熟,总觉得插在腰间有点硌得慌,他突然把车门一松,对郎乔說:“你下车,在這等骆队。”
郎乔:“不是……你要干什么?”
肖海洋把嘴唇抿成一條缝,不远处的槍声一嗓子吼破夜空之后,仗着這裡荒无人烟,越发嚣张地密集起来,他突然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直接冲了出去。
郎乔:“我靠!”
她连忙追出去,一把扣住肖海洋肩头,摁住了他:“你出過外勤嗎?开過槍嗎?你是能打還是能跑啊少爷,我真服了!”
肖海洋的脸色发青,因为郎乔說得对,连她這么一個看起来有些纤细的女孩都能轻而易举地按住他,可是,可是……
“最早接到的通知裡說,歹徒手裡控制了人质。如果现在是春来集团和朗诵者在交火,人质怎么办?”
尽管這时陶然還沒来得及告诉他们所谓“人质”是谁,郎乔還是皱了皱眉。
“当然,這是我的借口。”肖海洋叹了口气,随即也不管郎乔听得懂听不懂,兀自低声說,“這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卢国盛他们那样的人,为什么還会有人把他们当成宝贝一样收藏,带着更大的恶意,利用他们干更多的坏事,我做梦都想亲手抓住他……”
肖海洋說着,用力一挣……依然沒能挣开郎乔扣住他的擒拿手,倒是挣扎的时候把她外衣兜裡沒放好的手机震了下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手机屏幕向下拍在了地上,又被尖锐的石子弹起来,顿时碎成了蜘蛛網。
“放开我,放开我!”肖海洋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央求她,“十几年了,我這十几年沒有一天不想了结這件事,我活到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沒有别的愿望……就算跟他们同归于尽地死在這,我也心甘情愿,你不明白,放开!”
肖海洋理解的喜怒哀乐,永远和别人的喜怒哀乐有点偏差,這导致他跟人沟通的时候总好像隔着一层,像個不通人情的怪人,郎乔从未在他身上见過有這样质感深沉的悲恸和孤注一掷,她下意识地松了手。
肖海洋惯性所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和郎乔对视片刻,随后,他好像无师自通地突然学会了說人话,撂下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郎乔弯腰捡起自己摔得稀碎的手机,心疼得嘬了一下牙花子——這不是市局发的那個破玩意,是她自己的手机,几乎是一個月的工资,沒来得及贴膜就殉了职,她把碎屏的手机贴身放好,“你知道嗎,我高考之前也摔過一部新手机,结果那次数学居然過百了,是不是跟你考持槍证的原理有点像?”
肖海洋:“……”
“你相信玄学么?”郎乔一把拉开车门,“上来!”
两人飞快靠近了废弃的车场――做为曾经的木材厂,這裡十分空旷,背后是一片坡度平缓的小山,山上有成片的树林,草木虽然已经凋零大半,但枯枝败叶和长青树木勉强能够藏身。
郎乔麻利地把车藏好,简单视察了一下周边环境,冲肖海洋招手:“跟上。”
肖海洋表情有些复杂:“你其实沒必要……”
“别废话——嘶……陶副队可沒說這地方這么大!”郎乔敏捷地顺着树林蹿上旧厂房后山的小树林,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先抽了口凉气。
木材厂也好、租车行也好,现在都已经破败不堪,周遭长满了杂草。占地面积却叫人叹为观止,足有一個学校那么大,外面围了一圈车,密集的枪声在裡面响起,郎乔一眼看见一串刺眼的血迹。
“明面上是租车停车的地方,实际藏匿着通缉犯,裡面构造可能更复杂,我想想,我們从哪开始……”郎乔话沒說完,肖海洋突然一把按下她的头。
郎乔骤然被打断,先是一愣,随即,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躲在几棵并排而生的大树后面,听着那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跟他们擦肩而過后,又往另一個方向跑了。好一会,郎乔才小心地往她藏车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压下肖海洋哆哆嗦嗦的枪口――幸亏這小子一紧张忘了开保险栓,不然当场走火就好玩了。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個小望远镜,见那伙人大概有十几個,個個拎着武器,步履飞快,往厂房背山的那一边跑去。
“這些人干嘛的?”
“我觉得是张春龄的手下,”肖海洋几不可闻地說,“你看,他们好像特别熟悉地形。”
“等等,我记得陶副好像是說……是那個朗诵者把张春龄引過来的?可是這裡不是春来集团的老巢嗎?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那個什么朗诵者的头头脑子沒毛病吧?”
“张家兄弟一直藏在幕后,应该是很谨慎很怕死的人,陌生地方,他们不见得敢来這么快。可能朗诵者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无所顾忌。”肖海洋顿了顿,說,“小乔姐,那我們现在怎么办?”
满心疑虑的郎乔被他叫得一愣,心口毫无预兆地“咯噔”一下,不合时宜的记忆好像一根小针,不轻不重地刺了她一下。
小乔姐……
只有小武刚来市局的时候,才這样叫過她。
“走,”她的眼神锋利起来,“跟着他们。”
郎乔猜得沒错,废弃的车场地下构造确实比外面看起来的還要复杂,堪比蚁穴。
仓库、细窄的通道互相交叠,到处都是假墙和密道,完美地把对外做生意的伪装和藏污纳垢的地方分开了。
费渡大致扫了一眼,已经隐约猜出来了——這裡很可能是“罗浮宫”和“蜂巢”的前身。
范思远不知事先来调查過多少次,十分轻车熟路,在张春龄猛烈的火力围攻下,他带着一帮人飞快地撤到地下。
地下有一個四面都是厚重水泥墙的空间,仿造防空洞建的,入口处是一道厚重的保险门,可以严丝合缝地关上,保险门刷着与周围墙壁一模一样的灰色,不凑近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這裡還别有洞天。
门上留着观察镜和留给子弹飞的小孔,可以架十多條槍,简直像個堡垒。
费渡被人粗暴地扔在水泥地面上,偏头一看,這么混乱的情况下,范思远他们那一伙人居然還把费承宇這累赘也带過来了。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费渡的视野有一点发黯,他用力闭了一会眼睛,喃喃自语似的低声說:“我猜這裡应该离苏慧抛尸的地方不远,对不对,范老师?”
封闭空间裡說话有回音,他一出声,周围几個范思远的信徒立刻很不友好地用槍口对准了他。
费渡浑不在意:“你是跟着许文超和苏落盏找到這裡的嗎?怪不得……”
范思远:“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苏落盏会知道二十多年前苏筱岚作案的细节。”费渡說,“苏落盏是個嫉妒成性的小变态,折磨人是她的乐趣,如果她‘机缘巧合’知道了苏筱岚当年发明的骚扰电话,一定会忍不住模仿——真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手法。”
“你闭嘴!”一直给范思远推轮椅的女人突然出了声。
费渡在光线晦暗的地方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這個過程中,你们一定多次目睹過小女孩们的尸体被运送到這裡吧?真是可怜,那么多、那么小的女孩,花骨朵都還沒打开,就被人凌辱至死,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女人忍无可忍,大步向他走過去,一把揪起了费渡的领子。
费渡:“范老师,重要道具爱惜一点好不好?”
范思远叹了口气,喝止了自己手下的人:“若冰。”
女人双手颤抖,抬起来的巴掌停在半空。
费渡惊讶地发现,她眼睛裡居然有眼泪。
范思远沉声說:“我們或许可以阻止一两起案子,救下几個女孩,但那又怎么样?抓一個许文超和一個苏落盏并不能改变什么,许文超只是個变态的傀儡,什么都不知道,苏家第三代的小怪物根本连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都還沒到。他们背后的春来集团才是罪魁祸首,剁它一根触须根本不痛不痒,因小失大,只会让更多的人遭受痛苦——若冰,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我知道,”女人小声說,“老师,我明白。”
费渡眉心一动:“哦,是嗎?可是据我所知,你们不光是见死不救啊。杀何忠义的赵浩昌确实是個人渣,但人渣动手杀人也是有成本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会用這手段?是谁让他坚定地认为何忠义是個寄生虫一样的瘾君子的?那條暗指‘金三角空地’的短信又是谁发的?我有缘跟何忠义說過几句话,他又内向又胆小,這么长時間我一直想不通,他当时是怎么鼓足勇气,去‘纠缠’张婷這個陌生的大姑娘的?”
“還有董晓晴,郑凯风的第二任联络人卓迎春去世后,你们的人趁虚而入,知道郑凯风打算和周峻茂窝裡反,所以替他安排了董乾這個完美的凶手——像安排卢国盛刺杀冯斌一样——之后骗了董晓晴那個傻丫头……”
“我們沒有骗她!”女人大声反驳,“我們只是告诉她真相!她难道沒有权利知道自己父母的真实死因嗎?”
“何止是她父母的真实死因,恐怕你们還告诉她警察裡有内鬼的秘密吧。”费渡叹了口气,“郑凯风那老东西,真的很狡猾,先是以一纸莫须有的亲子鉴定书离间周峻茂和周怀瑾父子,埋下棋子,再暗地裡买/凶/杀人,這样一来,即使阴谋论者发现周峻茂死得有猫腻,嫌疑也都指向周怀瑾這個身世成谜的大少爷,弄不好,连董乾都以为雇主是周怀瑾——可是美人,你别告诉我,你们神通广大的范老师也被他误导了。”
女人一愣。
费渡笑出了声:“为什么不告诉董晓晴郑凯风才是罪魁祸首,范老师?”
女人嘴硬地說:“因为……因为董晓晴根本靠近不了郑凯风,让她知道又怎么样?最后下场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被那個老人渣处理掉!”
“她捅死周怀信之后,不也照样被对方灭口了嗎?”费渡的视线越過她,钉在范思远身上,“范老师,你明知道這事沒完之前,董晓晴身边会有张春龄的人盯着,你還生怕迟钝的警察发现不了组织的痕迹,赶在他们处理董晓晴之前把警察引到她家裡,放火诱导警察去查对门的监控……”
范思远脸色微沉,冲跟在他身边的两個男人使了個眼色,那两個人立刻推开女人上前。
费渡飞快地說:“其实你本来就想诱导董晓晴去杀周怀瑾——对,本来目标是周怀瑾,因为周怀信更傻,更好控制!为什么董晓晴会知道周怀瑾那天在哪出院?那是你替她策划好的!周怀信本来就对家裡不满,如果父亲和相依为命的大哥又先后死于非命,你就可以趁机接近他、利用他,替你追查周家恒安福利院的旧……唔……”
费渡闷哼一声,一個男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拳砸在了他小腹上,强行截断他的话音,同时,另一個人粗暴地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
费渡的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很快沾湿了睫毛,整個人痛苦地蜷缩起来,眼睛却始终盯着范思远身边的女人,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過的慌乱。
范思远冲那女人招招手:“若冰,這個人有多狡猾、多会蛊惑人心,你难道不知道嗎?”
女人迟疑着退了一步。
就在這时,外面突然响起人声,一直在保险门处端着槍戒备的人转头对范思远說:“老师,他们追上来了!”
话音沒落,急促的槍声迫近——這地方毕竟是张春龄一手建的,有几只耗子洞他都了然于胸,追過来只是時間問題,所有人的人都紧张戒备了起来。
“走到今天這一步,牺牲了我們多少人?包括刚才還和你我站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为了把张春龄引過来,血都涂在了這块肮脏的地上,”范思远冷冷地說,“若冰,你在想什么?”
女人一声不敢吭地低下头。
范思远用仿佛看死物的目光看了费渡一眼:“给他戴上枷锁吧,最后的审判可以开始了。”
女人迟疑了一下,又看了费渡一眼,缓缓走到费承宇那個移动的病床边,拉下他身上的被单。
费渡的脸色终于变了。
凌晨四点五十分,范思远他们所在的“地下堡垒”遭到了堪比战场的火力攻击,可惜一边进不来,一边出不去,双方几乎僵持住了。
张东来在费渡手裡,费渡扬言他只有“一個小时的耐性”,此时,燕城的天已经快要破晓,沒有人知道异国他乡被扣下的张东来会遭遇什么,张春龄简直要发疯,大有要把范思远這根搅屎棍子炸上天的意思。
范思远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弹尽粮绝被困死在這裡,干陪着他们耗。
四点五十五分,张春龄先绷不住了。
绑架费渡的司机身上一部手机突兀地响起,他恭恭敬敬地拿過去递给范思远:“老师。”
范思远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张董,我以为你不打算联系我了呢。”
张春龄咬着牙:“你要怎么样?”
“下来叙個旧吧,”范思远說,“你亲自来,不然姓费的看不见太阳升起,令公子可就危险了。”
“你等着——”
“我可以等,”范思远笑了,“我虽然快不行了,但這点時間還是有的,就怕费总的人等不了,对吧,费总?”
费渡沒法回答,那边张春龄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老师,外面的人停火了,他们要……”
正趴在保险门上往外张望的人话說了一半,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這地下堡垒坚不可摧似的一面墙竟然塌了。
暴土狼烟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最裡面的一面墙的一角居然不是实心的,那裡有一個一人左右的孔洞!
郎乔和肖海洋一路险象环生地跟着那群绕到山脚下的人,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钻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然后掀开地板,直接下去了。
郎乔目瞪口呆,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学校组织集体看的《地道战》,她拽住直接就想下去的肖海洋,在周遭谨慎地探查一遍,這才冲他打了個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钻了进去,這似乎是一條逃命用的小密道,只够一人通過,一不小心就被周围的砂石糊一脸,幸亏已经有人开過路了。
就在弯弯曲曲的地道快要拐弯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郎乔下意识地一回手捂住肖海洋的嘴,把他按在旁边。
接着,她远远地听见了一個人的声音。
那人說:“這裡是我們当年为了以防万一,逃命避难的地方,沒想到被你找到了——范思远,你不会以为我們建這個避难所,就是想把自己困死在這裡吧?”
作者有话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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