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于连 二十二
陶然沒顾上和“中国队长骆”掰扯他個人英雄主义癌的問題,皱眉說:“刘律师送来的那條领带上有张东来的指纹,初步判断和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相符,上面沾有少量血迹――何忠义被勒死的时候,脖子被磨破了点皮。加班加点的话,DNA结果最早明天就能出来,法医那边的人說,這條领带就是凶器的可能性很大。”
骆闻舟一言不发地听完,抬头看了一眼表,已经接近零点了。
“去追,”他說,“我估计费渡沒走,走也是刚走,追得上。”
费渡果然沒走。
他做完笔录以后,又去陪着何母坐了一会。
也许是一直有人陪,也许是看见深夜裡灯火通明的市局,何母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她情xù也平稳了不少,甚至能跟费渡主动聊几句:“你沒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下午的那個……叫什么?”
她指的是刘律师,但一时想不起他是干什么的了,支吾片刻,脑子裡還是一团浆糊,干脆掠過,问:“他们是找到新证据了嗎?”
何母坐着舒服的椅子,费总就未必舒服了,他两條腿就沒地方放,這少爷又不肯沒形象地蜷起来,只好以一個别扭的姿势端正地摆在一边,沒多久就开始发麻,他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可能是吧――等抓到了凶手,您有什么打算,回家嗎?”
何母眼皮一垂,却沒有回答,只是瞥了一眼他敲腿的手,說:“你不是警察吧?太晚了,快回家吧。”
除了腿麻,费渡倒沒觉出疲惫来,对于年轻的浪荡子们来說,這会才刚刚是夜生活的开始,正是他最精神的时候。
可惜今天沒有美人,相伴左右的只有個干瘪瘦小的中年妇女。不過费渡对待中年妇女和大美人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态度,他从万花丛中過,倒是多少修炼出了一点不为色相所惑的境界。
“沒关系,我陪您一会,”费渡对她說,“我妈沒的早,她在世的时候也一直要吃药治疗,沒法出去工作,我爸工作忙,常年不在家,我当时在读书,学校离家远,跟保姆一起住在学校附近,一個礼拜才回去看她一次。”
何母有些腼腆地打量着费渡:“這么好看的小伙子,你妈肯定喜歡得不行,每天都盼着你回家――当妈的,要是自己沒什么别的本事,每天能盼一盼的,就剩下你们這些娃了。”
费渡听完,面不改色地冲她一笑:“嗯。”
他一抬头,就看见骆闻舟和陶然一人沉着一张加班脸走了過来,陶然隔着几步远冲他招招手。
费渡就慢悠悠地走過去,冲陶然笑出了八颗牙:“哥,相亲怎么样?”
费渡分寸感十足,說改,他就连称呼再肢体语言全改了,說不添乱就不添乱,摇身一变,他成了個亲近又不過分的兄弟。
“别提了。”陶然一言难尽地摆摆手,看了眼巴巴的何母一眼,示意费渡跟他们到一边去,“過来一下,有几個事跟你確認。”
“怎么了?”费渡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說,“你终于发觉当警察沒前途了嗎?我早就說了,我司楼下食堂卖油條的都比你们队长工资高。”
骆队长一声沒吭也能被他见缝插针地恶损一句,冤得整個人都饿了,沒好气地叫過個值班员,给人塞了一把零钱:“去那個二十四小时店买点油條回来。”
何母探着头,一直目送着费渡他们走远,她坐在角落裡,眼泪已经干了,在眼球上结成了一层透明的膜,倒映着冷冷的城市和冷冷的夜色。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那是個早被众多智能机淘汰出市场的玩意,只有接打电话功能。
她整個人哆嗦了一下,慌裡慌张地接起来:“喂?”
电话那边传来“沙沙”的杂音,随后,一個怪异的声音传来:“你看见那個律师了嗎?他本来是收钱帮那些少爷们說话的,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才半夜来举报,现在警察已经明确知道了谁是凶手。他们现在肯定很忙吧?证据确凿,可是不好掩盖――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嗎?”
何母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几不可闻地說:“你到底是谁?”
“我是帮你的人,”那個古怪的声音說,“外面的事太复杂,你根本就不懂。他们对你好,是怕你出去乱說,因为凶手是有来头的,他们不敢抓。”
何母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睛。
那古怪的声音问:“你做好准备了嗎?”
這时,陶然直接把费渡领进了自己办公室,掏出几张相片,单刀直入地指着上面那條银灰色的條纹领带:“這种领带你见過嗎?”
费渡扫了一眼:“烂大街款,人手一條。”
陶然:“张东来有嗎?”
费渡一愣,脸上闹着玩的笑意倏地散了大半:“什么意思?”
骆闻舟冷眼旁观,发现這小子真是敏锐,就是可惜,不往正经地方使:“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费渡迟疑了一下,伸手接過照片,仔细看了一会:“這個牌子他确实有一條,沒记错的话是张婷送的,因为這风格一看就不像张东来的品味,他一般也就是在他爸公司裡混日子的时候戴一戴,有一次被别人看见,還给嘲笑了很久,不過老张這人虽然不靠谱,還挺疼张婷的,天天抱怨也一直沒舍得扔――這條领带有什么問題?”
“這條领带是从张东来车裡的座椅缝隙中发现的,有他的指纹,疑似凶器,”陶然压低声音說,“现在你帮我們几件事――五月二十号晚上在承光公馆,這條领带有沒有在张东来身上?”
“沒有,”费渡說,“监控录像裡应该拍到了。”
陶然又问:“二十号那天是工作日,他有沒有可能是白天戴過,晚上摘下来放在车裡或是兜裡?”
“那就不知道了,”费渡轻轻一皱眉,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领带上只有张东来一個人的指纹嗎?”
陶然神色微闪,费渡已经察言观色地知道了答案。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好似长在眼角眉梢的笑意一同凝固起来,继而缓缓地开口說:“张东来不可能是凶手,如果领带上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纹,說明凶手拿到這條领带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栽赃嫁祸,不管是偷的還是捡的。”
他說话慢條斯理,语气和平时并沒有什么区别,陶然却莫名感觉到了他隐晦的火气。
从陶然给他打电话、询问张东来的不在场证明开始,费渡一直表xiàn出了局外人的漠不关心,即便后来陪张婷两次来市局,也只是纯粹的陪、纯粹的走過场,是一副彻头彻尾的“酒肉朋友”样。
他并沒有急扯白脸地替张东来分辨過,甚至沒有主动问過他们到底查的怎么样了、张东来的嫌疑有沒有彻底洗清。
“我沒想到你会为了张东来生气,我以为……”陶然颇有些意外,斟酌了一下措辞,“你跟他沒好到那份上?我看你先前好像都不大上心。”
“我沒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人未免把事情做得太绝,”费渡偏過头来冲他一笑,看似温和又平静,然后說漏了嘴,“给我一杯咖啡味的香油提提神。”
陶然:“……”
“沒生气”的费总面色坦然,全然沒意识到自己說错了什么。
及至费渡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地把一杯速溶咖啡干了,他才缓缓呵出一口气来:“你们释放张东来的时候說证据不足,其实那时候已经有他沒有嫌疑的证据了,是嗎?”
陶然一愣。
旁边骆闻舟却点了点头:“对――你送来的那几個烟头上的DNA确实是何忠义的,我們顺着這條线索往下查,发现他坐公交车离开了承光公馆,去了别的地方,并在那裡遇害,当时张东来還在承光公馆裡寻欢作乐,他的不在场证明比较硬。释放他的时候沒有說明這一点,因为我有预感,這個凶手一定在密切关注着這件案子,我們模棱两可地放了张东来,他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果然,他给我們送来了這條领带。”
“密切关注案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凶器塞进张东来的车裡而不被怀疑,凶手应该是我們這些来接张东来出‘小黑屋’的人中的一個,除了张婷和刘律师,那天晚上我們又恰好都在承光公馆,”费渡伸长腿,半靠半坐在陶然办公桌上,“其中最关注案情、牵涉最多的应该是我,我嫌疑大嗎?”
“不大,”骆闻舟想也不想地回答說,“你刚才還在西区那堆小胡同裡找不着北,抛尸在那的难度对你来說有点高。”
费渡:“……”
骆闻舟說:“行了吧费总,知道你‘财德兼备’,吃得起油條,锦旗正做着呢,快别闹脾气了,說人话。”
陶然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有点惊悚,完全不知道自己缺勤的一顿饭功夫裡究竟发生了什么。
费渡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可能在心裡默默地把骆闻舟挠成了八瓣,這才勉强保持住了风度,正色說:“除了我以外,最清楚案情调查情况的应该就是张东来的律师,整個领带事件有可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不過他以前沒有接触過张东来,很难在杀人前拿到老张的领带做凶器――刘律师直接向张婷汇报,张婷更符合以上條件,而且和死者何忠义有過密切接触,你们需要去调查一下案发当晚张婷的不在场证明。”
他顿了一下:“還有第四個人,张婷的男朋友赵浩昌,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法律顾问,专攻并购方向,刘律师是他推薦张婷找的,今天是他陪着张婷来的,案发当晚,他在承光公馆,并且在饭局之后离开――”
骆闻舟:“你确定他是在饭局之后离开的。”
费渡暧昧地扯了一下嘴角:“不然呢,你会当着未来大舅子的面参加‘午夜场’活动嗎?”
骆闻舟:“……”
小崽子!
费渡:“能不能告sù我何忠义从承光公馆离开后,大概去了什么地方?”
陶然和骆闻舟对视一眼,见骆闻舟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才說:“他在文昌路口附近下了公交,之后我們就沒再找到他的踪迹。”
费渡从兜裡摸出一個皮质的名片夹,翻了翻,翻出了一张名片――
荣顺律师(燕城)事务所。
赵浩昌(二级合伙人)。
地址:燕城市安平区文昌路103号金隆中心三层。
陶然猛地站起来:“就是他!”
骆闻舟却轻轻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预感此事未必会像想象中那么顺lì。
“不忙,”他說,“我們沒有足够的证据,何忠义在文昌路口下了车和一個在文昌路工作的律师就是凶手之间沒有逻辑关系――還有沒有其他的?”
“何忠义刚到燕城的时候,有個神秘人物给了他十万块钱,”费渡說,“如果那個人就是赵浩昌,說明他们以前或许有某种联系,对于一個头一次离家打工的人来說,赵浩昌有可能去過他的家乡,拿他的照片给何忠义的妈妈看看。”
骆闻舟拿起手机拨给了郎乔:“大眼,何忠义他妈還在等结果嗎?要是還沒休息,你把她請到办公室来一趟。”
郎乔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十五分钟過后,骆闻舟把所有的线索重新理了一遍,郎乔還沒把人带来,他一抬头,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這时,郎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老大,何忠义他妈不在局裡,不知道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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