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亨伯特·亨伯特七
钥匙插在车上无风自动,歹徒好像忘jì将它抢過来,那司机手握换挡器,只要按一個按钮就能关上车门,他驾龄长、车技高,一秒钟就能挂上档,从空旷的山路裡绝尘而去……
可是沒有。
司机韩疆一脸惊恐,却只是坐在驾驶室裡沒动地方,冲那歹徒吼道:“快住手!”
此时胡玲玲已经說不出话来,急得眼圈发红,拼命冲韩疆摇着头,想叫他不要管自己,然后她听见了那忠厚老实的男人下一句话:“不是說好了只要钱的嗎,你他娘的弄出人命来啊,到时候怎么收场!”
胡玲玲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股透骨的凉意顺着她的后脊爬了上去。
就在這时,谁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窗帘轻轻动了一下,方才那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子趁乱钻进了窗帘裡,她借着车帘的掩盖,扒上了打开的车窗,像一只细胳膊细腿的小猫,无声无息地钻過车窗,跳到地上。
那歹徒行凶的企图被韩疆打断,颇为不满地把刀扔给那司机,弯腰抓起了胡玲玲的头发,解恨似的朝她拳打脚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残忍的一幕吸引,女孩的脚步也被呼啸的风雨声与女人的惨叫声掩盖,无星无月的黑夜成了她的朋友,女孩避开车灯,不管不顾地狂奔了出去。
山区道路崎岖,沒有路牌、沒有灯光、沒有活物,幢幢的山石与歪脖的树都像是藏在暗处的怪物,女孩辨不清方向,也不敢回头,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心惊肉跳,总觉得提着刀的怪物就追在身后。
沒有人教過她荒郊野外遇到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
突然,女孩面前闪過一道车灯,她惊恐极了,此时此刻,人和鬼一样让她恐惧,慌不择路中,女孩脚下踢到了一块石头,她横着飞了出去,终于一不小心叫出了声。
刹车声在一侧响起,女孩耳畔轰鸣作响,肌肉僵成了一团。
這时,她听见一個很脆很嫩的声音說:“爸爸,是小动物嗎?是羊嗎?”
這稚嫩的声音惊醒了光怪陆离的噩梦,逃出来的女孩慌得发麻的心狠狠地一跳,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睁大了眼睛,看见一個男人打着伞来到她面前。
他斯文而干净,看上去一定不是坏人。
女孩哭着說:“叔叔救命!”
她布满碎花的小裙子沾上了斑驳的泥水,膝盖蹭破了一片,小小的脚趾甲被石子掀起来,鲜血直流,男人端详了她一下,非常轻柔地把她抱了起来。
女孩坚固的防备心在另一個孩子面前被打碎,极端恐惧的情况下,她毫无理智地信任了這個荒郊野外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有坏人劫我們的车,他有刀,還捅了我們老师,就在前面,叔叔……”
男人脚步非常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举着伞的手上竖起一根食指。
“嘘——”他說,“乖一点,不要怕,让我女儿陪你。”
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過去,半摇下来的车窗裡露出一個少女的脸,她大约十二三岁,梳着一对羊角辫,脸颊丰腴,有一双狡黠而美丽的眼睛,嘴唇是亮晶晶的樱桃红色,像是偷偷用了大人的唇膏。
笑靥如花。
灯火通明的越野车俱乐部裡,一大帮纨绔们各自捧着手机,开始打听小道消息。
“我对這附近不太熟,”费渡站在西岭区地圖前,回头问“作死俱乐部”的老板,“附近除了這裡,還有什么聚居村或者活动场所嗎?”
“西岭当年的规划就是燕城后花园,主打高端休闲娱乐,”老板說,“落下来的都是占地方的项目,除了咱们,附近還有個带高尔夫球场的酒庄和马术俱乐部,原来几個自然村都迁到县城裡让他们‘上楼’了——不過看今天這天气,那两边可能都沒什么人。”
“哦,”费渡一点头,“一会警察要是打电话,你让我来接。”
俱乐部老板一脑门问号:“打电话?警察为什么给我……”
他话沒說完,前台的电话就响了,正好在旁边弹钢琴的姑娘腾出一只手,勾起电话,懒洋洋地放在耳边:“喂,西山越野俱乐部……老板,這個人說他是警察!”
警方行动极快,此时已经逼近了绑匪所在地。
从卫星上看,绑匪选的地方很寸,四周都是空地,特警队一旦靠近,很容易被察觉,而中巴车上都有窗帘,劫匪手裡攥着一帮孩子,他窝在车上,只要拉上窗帘,狙击手也沒有办法。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警方试着拨了方才那個电话,却显示电话已关机,這劫匪的控zhì欲极强,必须要他主动联系。
過了夜裡十点,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平静了下去,陶然他们连夜赶到嫌疑人之一的司机韩疆住处,把人查了個底朝天。
“韩疆以前是开大货的,结果沾上了‘打牌’的毛病,一年输了十几万,還因为打牌耽误工作,被车队开除了,闹了個妻离子散。后来他老实了一阵,托人在租车行找了份工作,安分了几年,后来不知怎么,又玩上了麻将,被诈赌的团伙盯上了,输得倾家荡产不說,還欠了一百多万的高利贷。”
“怪不得要铤而走险,”郎乔按着耳机,“另一個人呢,有线索嗎?韩疆除了是個烂赌鬼之外,好像连‘小黑屋’都沒蹲過,即使想走歪门邪道,也未必敢一上来就這么劲爆,策划這件事的主谋肯定有前科。”
“有一個,”陶然說,“照片我已经给你们发過去了,這個人叫韩诚正,男,二十九岁,是韩疆一個远房亲戚,曾经因为持刀抢劫和故意伤人两次入狱,最近刚放出来,到燕城来找工作,经常到韩疆這裡蹭吃蹭喝。這個人說是找工作,其实来了以后一直游手好闲,几次与人发生冲突,常常带着砍刀四处乱转,周围邻居都躲着他走——昨天傍晚,韩诚正去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轿车,一早出发,不知道去哪了,多半就是那個绑匪。”
“這他妈也不知道是臭味相投還是物以类聚,”骆闻舟的声音从耳机裡传出来,“韩疆结過婚?有孩子嗎?孩子多大,男的女的?”
“男孩,九岁,已经和前期搬到了外地,因为韩疆的赌瘾,前妻不让孩子联系他。租车公司跟十六中有长期协议,每次有什么活动他都過来,跟学校裡常常组织活动的老师们都熟,老师都把他当半個校工,這個人平时忠厚老实,性情温和,也喜歡孩子,沒人想到他会干出這种事。”
“知道了,谈判组注意,”骆闻舟一顿之后,飞快地整出了一個條理,“绑匪第一次来电话的时候,就带队老师当时的反应来看,应该還不知道韩疆和绑匪串通一气,她和司机之间存zài一定信任,因此非到特殊情况,韩疆可能也不想暴露自己,他很可能是被高利贷逼迫,才干出這种事,对孩子也应该有一定同情心。而另一個绑匪应该是這次绑架勒索的主导者,有前科,是個无可救药的惯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俩现在利益一致,但关系不可能太牢固,可以分化……”
“老大,”郎乔突然打断他,“电话!绑匪打来电话了!”
骆闻舟:“各部门注意。”
一句话落下,所有人严阵以待起来,众人纷纷带起耳机,谈判组已经就位。
第二通电话的時間与前一通电话正好相隔一小时,谈判员接起电话,說话的却不是方才那女老师,而是一個戾气十足的男声:“钱准备好了嗎?”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谈判员顿了顿:“刚才那位女老师呢?”
电话裡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谈判员又补充了一句:“我們几個家长已经凑到了三百多万现金,我老婆正带着钱往這边赶,剩下的一定尽kuài筹集到,沒有我們還能去借,但是你不能出尔反尔伤人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起来:“哦,你们這么乖去筹钱了,沒报警?”
谈判组的警官抬起头,无声地用眼神請示了一下,旁边郎乔按住耳机,飞快地在手写板上传达了骆闻舟的指令:“惯犯,实话。”
“报……报了,”谈判的警官用一种有些慌乱的声音說,“在你联系我們之前就已经……你……你沒說不能……”
“哦,那警察呢?”
“西岭县的公安局說要請示市局,市局說他们至少還要一個小时才能過来,我們实在等不了,只能先筹钱做两手准备,你……你千万不要伤害孩子。”
电话那头的歹徒听完,颇为得意:“我早跟你们說,指望那帮废物沒用。”
大概是听說钱已经快到位了,劫匪想了想,口气略松:“行吧,让你跟你家小崽子說句话,他叫什么?”
旁边递過一张纸條,谈判员飞快地瞄了一眼:“陈浩,我是陈浩爸爸,求求你让我跟他說句话。”
电话裡冷笑一声,片刻后,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爸爸,爸爸!”
旁边几個谈判组的警察互相比了個手势——孩子是吓坏了,但听起来暂时沒有受到人身伤害。
“浩浩,不要害怕,你和别的小朋友在一起嗎?”接线的谈判员试图确定其他人质安全,“你要勇敢起来,得给其他小朋友做出表率,是不是?”
男孩含糊地应了一声,但還沒等回话,绑匪已经一把抢過了电话:“别废话了,听你也听见了,别他妈干多余的事,我們不需要送饭,不需要送水,别指望让警察趁机混进来,赶紧筹钱去,有钱就有你儿子的命。”
谈判员皱起眉,冲周围同事摇摇头,郎乔把“想办法派人靠近”的计划单撤了,抬手冲他做了個“计划二”的手势。
“慢着,能……能不能让我跟车上的老师說句话,孩子太害怕了——随便哪位老师都可以!”
听了“随便哪位老师都可以”的說法,电话那边古怪的冷笑了一声。
随后,一個低沉而有些畏缩的男声传来:“喂。”
是韩疆!
“老师,我……我是陈浩爸爸,”谈判员压着声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几分掏心挖肺的祈求,“老师我知道這很自私,但是您……您自己有孩子嗎?您能理解嗎?”
那边沉默了一会:“……我有。”
“老师,請您无论如何照顾好孩子,钱的事我們尽量想办法,倾家荡产也无所谓,只要孩子沒事。都是为人父母的,您肯定知道咱们做家长的心情,我知道您的处境也很艰难……您的孩子应该也和浩浩差不多大吧?您想想他,我們不能到现场,只能求您替我們照看,受点惊吓无所谓,千万别伤着,求求您!”
這一回,韩疆沉默了更长的時間,语气忽然变得不那么稳dìng起来:“我……我会尽力……”
韩疆话音沒落,远处半山腰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爆炸似的重金属音乐在静谧的夜色中无遮无拦,晃眼的灯火亮起来,紧接着是口哨声和尖叫声。
绑匪立刻炸了,拎起刀一把抢過电话:“什么人,警察嗎?你们耍诈!不想要那些小崽的命了嗎!”
电话那边慌乱的解释:“沒、沒……”
与此同时,有個甜的发腻的女声通guò扩音器传来:“宝贝儿们别怂,上车啊,刚才‘死亡塞道’都跑下来了,帅哥们還能让你们出事嗎?”
口哨声透過扩音器简直要把方圆十裡的地面都翻一遍,彩色的激光漫山乱窜,灯光中,几辆嚣张的改装跑车在山间亮了相,好像要起飞的车门巨大的影子被灯光技巧地投射到不远处的山腰上。
韩疆一把抓住绑匪握刀的手:“附近有個越野俱乐部,来之前不是查過了嗎,你镇定一点!”
绑匪暴怒:“走开!怎么那么巧他们正好到這边来?”
电话裡的谈判员大声說:“我們真的不知道,你们可以换地方,钱马上就到了,不要伤害孩子,老师!老师!老师!”
连着三声“老师”像一根尖锐的针,挑着韩疆的神经。
学校裡的孩子有时候分不清校职工和外包人员,尤其是年纪小的,在学校裡遇到大人都叫“老师”,那些孩子平时也是這么称呼他的。
韩疆双手按住同伙,急促地在他耳边說:“听见了嗎,钱都快到了,就差最后一步,你非得這时候节外生枝嗎?你抬头看看,那像警车嗎,他们跑的是山道,根本沒打算過来,几個影子就把你吓尿了,能干什么!”
绑匪顺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似乎被他說服了,持刀的手略微放松。
韩疆:“刚才跑了一個小崽子,這裡本来就不安全了,我去开车,换地方。”
飙车的富二代们群魔乱舞的声音存zài感十足,如影随形,嚎叫的跑车巨大的引擎声绕着山路轰鸣不止,虽然距离很远,且沒有靠近的意思,却几乎把中巴车所在的地点围了起来,舞曲的鼓点声一下一下砸在两個绑匪的胸口上,他们不得不撤出原本的空地,往唯一一個远离噪音的方向开去。
郎乔耳机裡传来骆闻舟的声音:“目标车辆已经被逼进了狙击范围,想办法让他们停下。”
中巴车上,绑匪手上沒来得及关机的手机突然响了,方才那家长语无伦次地在电话裡說:“钱到了,现金,但只有三百多万,剩下的我們還在想办法凑……”
音乐声越来越远,鼓点却越来越快,一下一下撩着人的神经,听得人越来越心慌。
持刀的劫匪大声咆哮:“不行,一個子都不能少!”
韩疆一脚踩住刹车:“差不多行了,咱们俩五五分,一人拿一百多万也不少了,别拖到警察来!”
“我就要五百万!”
电话裡的谈判员:“我們真的已经尽全力了,老师,你想想自己的孩子,那都是孩子啊老师,求求你!”
韩疆额角青筋暴跳。
“沒有五百万,我就杀光這些小崽子,反正老子坐過牢,再进去一趟有什么大不了。”
韩疆一把抄起方才同伙抛给他的砍刀:“老子不想坐牢!”
两個男人斗牛一样地喘着粗气,好一会,那绑匪瞪着眼睛,冷冷地盯住韩疆:“叔,你是不是后悔了?”
韩疆木着脸沒吭声,确实已经后悔了。
绑匪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抬手把电话递给他:“好,听你的,咱们见好就收。”
韩疆迟疑片刻,面无表情地接過电话:“這样,你们找一個人来送,要一個人,最好是女的,地点是……”
他话沒說完,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孩子们的惊叫声在耳边炸开,韩疆下意识地侧身,却沒能完全躲开,同伙的利刃已经插/进了他的小腹。
韩疆大吼一声,剧痛之下本能反抗,猛地往对方身上扑去,绑匪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车门,发了狠地拧动砍刀刀柄,就在這一瞬间,他暴露在沒有窗帘的玻璃车门上,被韩疆的身体牢牢压住。
一颗子弹破窗而入,正中绑匪后脑——
隐藏的警笛与救护车声响彻了夜空。
半個小时后,骆闻舟收拾了现场,来到方才那音乐声震天的半山腰,老远就看见费渡靠在一辆车上,衬衫扣子解着,从胸口到小腹,纹身和*黑白分明,背在脑后的发梢還在往下滴水。
不需要道具和布景,就他自己往那一站,就无端给人一种酒池肉林的感觉。
骆闻舟的来意本来光明正大,结果此时,目光从他半/裸的胸口上扫過,突然就无端尴尬了起来,他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一声:“今天谢谢你们了。”
费渡从旁边的女孩手裡接過半杯香槟,远远地朝他一举杯:“不用客气,本色出演。”
骆闻舟:“……”
莫名又看他不顺眼了。
“骆队,”這时,郎乔一個电话进来,打断了這古怪的气氛,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說,“少了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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