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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四

作者:priest
许文超好像有些喘不上气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警方怎么找到那房子的,也来不及去分辨自己究竟有沒有在那辆车上留下過痕迹,听到那地址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完了。笔、趣、阁www。biquge。info

  他的耳鸣长达半分钟,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把对面的警察,虎视眈眈的监控、逼仄的小黑屋都抛诸脑后,溺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许文超是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智力甚至高于平均水平。

  他知道对与错,能清晰地认出法律与道德画在地上的红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后果,同时他依然停不下来,他尽可能小心、思虑周全地掩盖自己的罪行,抹去一切能抹去的痕迹。

  多年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個浮在水面上的人,上半身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混迹于普通人之间,思考着和常人一样的人生,同意大多数人的观点,只是他从不往下看。

  因为他的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泥水裡。

  他被一分为二良久,直到方才,一把强悍的外力硬是把他露在水面外的上身压入了泥水中,他口鼻中一下子浸满了腥臭冰冷的“液体”,一时喘不上气来。

  骆闻舟耐心地等了他一会,這才继续說:“你拍的照片够清楚,脸上有几個坑都看得见,我們已经去核实身份挨個传讯了――话說回来,要是有联系方式和通讯地址就更好了,你怎么沒顺便也整理一张呢?”

  许文超散乱的目光随着声音落到他脸上,片刻后,他的瞳孔终于聚了焦,对骆闻舟的话做出了反应。

  “沒用的。”他說。

  骆闻舟:“你說什么?”

  “沒用的,”许文超轻轻地說,“你们找不到证据,他们也不可能会承认的。”

  旁边那位刑警终于被上司和提审对象一起吓醒過来了,他通過耳机裡同事的提示,总算是跟上了這一日千裡的进度,顿时出离愤怒了,狠狠一拍桌子:“我們找不到证据?

  !那一屋子的血迹和凶器都不算证据?明明白白的照片不是证据,你他妈還要什么证据?”

  许文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裡几乎带了几分怜悯的忧伤。

  他說:“可是那些照片都是几年前的了。”

  愤怒的刑警听得莫名其妙,很想抓住這衣冠禽兽的领子用力晃两下,让他說人话,骆闻舟却已经明白了。

  苏落盏所說的“食客”,从来只是购买女孩子,不参与后续处理,他们知道那些女孩子会有什么下场嗎?

  他们肯定知道,却大可以不承认――

  我不知道哪来的女孩,我只是熟人介绍過来的,就那么几次。

  怎么会是被拐来的呢?怎么会死呢?他们分明跟我說都是自愿的啊。

  而尸体即便找得到,应该也已经处理干净了,很难再找到痕迹,警方很可能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和最近发生的几起儿童绑架案有关,而骨灰盒裡的照片只能证明他们当时曾经性/侵過女童。

  如果照片拍摄時間是在“嫖/宿幼女罪”取消之前,那么按照刑法所谓的“从旧兼从轻”原则,即使郎乔把照片上的五個人一個不差地逮回来,可能也只是抓了几個“嫖/宿幼女”的猥琐男人,多赔点钱,充其量关個三五年就放出来了。

  而這起横跨二十多年的大案,真的只有這五個加害者嗎?

  “别人的事怎么判,那是我們公检法的事,谢谢你替我們操心。”骆闻舟面不改色地說,“再为我們着想也不可能发锦旗给你的,不如先交代你自己的事吧,就我個人来看,别人或许能脱罪,你许文超参与连环绑架儿童、杀人抛尸是跑不了的,你有什么话說?”

  “最后所有的结果都由我一個局外人来承担,這么一想,觉得真是荒谬。”许文超握在身前的双手展开,轻轻地摊了一下,他說,“我实话实說,我沒碰過苏落盏,也沒碰過她们中的任何一個人,我沒有从這事裡拿過一分钱,我不是畜生。”

  骆闻舟几乎要无言以对:“那你干什么了?就拍照片,义务善后?你可真是活雷锋。”

  许文超說:“我是为了苏筱岚。”

  他說着,略一垂眼,目光好像落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第一次在学校见到苏筱岚的时候,就被她吸引了,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我从来沒在任何一個女孩子身上见過。我想尽了办法靠近她,可她太孤僻了,又动辄缺勤,好像除了班主任――当时的班主任是吴广川,谁都不知道她的行踪……而到了初二,连新班主任也常常不知道她去哪了,我這才发现,她好像只围着吴广川一個人转。”

  “你在郭恒之前就开始跟踪吴广川了?”

  “我不用跟踪,天天能从窗口看见他。我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你们已经找到那房子了――当时我妈陪读,不過她還得照顾家裡老人,时常两头跑,除了三餐時間,剩下基本都是我一個人住。苏筱岚是我的初恋,日思夜想的那种,”许文超笑了笑,冲骆闻舟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有一次我半夜惊醒,拿着一张校庆的时候偷拍到的她的照片,靠在床头‘散心’,我的床头正好靠着窗,夏天沒拉窗帘,我看见苏筱岚和吴广川回了家

  。”

  “半夜?”

  “应该說是后半夜,”许文超說,“吴广川非常谨慎。”

  “后来……我看见的东西完全超出了想象――你知道青少年的想象大多比较朦胧――我太震惊了,都忘了愤怒和嫉妒。后来我回過神来,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吴广川可是老师,這不是犯罪嗎?”

  “我觉得恶心,又怀疑她不是自愿的。所以我定了個闹钟,偷偷准备了望远镜,用上了那套跟家裡磨了很久才磨来的相机和镜头。”

  骆闻舟一把按住了旁边想要打断许文超的同事,缓缓地把指间的一根笔转了几圈,平静地问:“那你是怎么发现苏筱岚不是单纯的受害者的?我想吴广川应该不会把拐来的女孩带回家吧?”

  许文超闭了一下眼,露出了一個有点自嘲的微笑:“我那一阵子,真是不知怎么了,日思夜想的都是她,想起她就又难受又憧憬,還悲愤交加,恨不能手撕了吴广川。有一次我忍不住了,跟老师撒谎,請病假去找她,正好看见她和一個不认识的女孩在一起,我犹豫了一下沒去打招呼,悄悄走了,可是沒過多久,就传出了那女孩失踪的消息,還上了本地新闻。我当时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以送作业的名义去了一趟她家,看见她正在剪一條裙子……就是……就是那天那女孩身上穿的那條。”

  “她慌张地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吓坏了,真的吓坏了,简直都不敢细想這是怎么回事。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但最后……最后還是不忍心,答应了她。”许文超一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我是班长,請病假只要說一声就行,老师相信我,连假條都不看,可是我为了她,偷窥、撒谎、包庇犯罪……我把我前十几年正常的人生都搭进去了……她毁了我,她彻底毁了我,我居然還是那么喜歡她。”

  骆闻舟追问:“你当时在苏家沒碰见苏慧?”

  许文超摇摇头:“那我可能就沒法坐在這和你說话了。”

  骆闻舟听到這,好一会沒继续往下问,他用拇指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颇为客气地說:“我抽根烟你介意嗎?”

  许文超:“可以也给我一根嗎?”

  骆闻舟十分大方地点了一根递了過去:“看不出你也有烟瘾。”

  “我沒有,”许文超接過烟的手指還有点颤抖,语气却略微放松了点,“就偶尔应酬的时候跟着别人抽一两根,自己平时沒什么瘾……不好意思,今天对我来說实在太痛苦了,這些事压在我心裡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假装沒這個事,连最亲的人都不知道。”

  “唔,”骆闻舟看了一眼手机,陶然和郎乔都還沒动静,這根烟让警察和嫌犯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他颇为平和地說,“我大概能理解――能說說你帮郭恒调查吴广川的时候,心裡是怎么想的嗎?”

  “我当时以为她是被吴广川胁迫的。”许文超吐出一口烟,“我答应了苏筱岚不报警、也不告诉任何人,要不然她就完了。我当时异想天开……小男孩么,总有点英雄主义,我想自己摆平吴广川,把苏筱岚救出来。在跟踪吴的时候,被那個叔叔发现了,他是偷偷调查,我也是偷偷调查,我們都是我为了自己爱的人,我看他可怜,再說有一個大人在旁边也比较有安全感――但我万万沒想到,他居然会一刀捅死吴广川,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帮他。”

  骆闻舟:“为什么?”

  “那男的疯了,幸亏我沒告诉他苏筱岚干了什么,也幸亏当时吴广川沒来得及說话就被捅死了,不然那天她也逃不掉

  。”许文超连着大吸了两口,七窍喷白烟,看起来有些面孔模糊,“我现在想起来都替她后怕。”

  “替她后怕,”骆闻舟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又追问:“吴广川死了以后,你和苏筱岚的关系怎么样?”

  许文超沉默半晌,好似觉得领子勒脖子似的,艰难地仰起来,动了动。

  “苏筱岚根本不是被胁迫的,她就是自愿的,她天生就是一朵长在蔷薇花丛裡的罂粟,根裡就带了毒――而她竟然還……還真心诚意地喜歡那個……”许文超支起一條胳膊,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那件事以后,她整個人都枯萎了,只是行尸走肉,我简直不敢相信。您能想象那种无能为力嗎?我還要假装不知道,攒很久的零用钱,才能从她妈那买一次她的時間。”

  “等等”骆闻舟一顿,“苏落盏不会是你女儿吧?”

  “不是,”许文超想也不想就一口否认,“我从来沒碰過苏筱岚,我买了她的時間也只是想陪陪她,不像你想的那样。”

  “她那么恶毒,那么变态,可我還爱她,我阻止不了她,也阻止不了自己……”

  被受害人家属们折磨了一整天的刑警听到這裡,几乎是忍无可忍,看起来想立刻暴起,把许文超那颗充满文艺的头颅捶成掉渣饼,再一次被骆闻舟铁铸似的手按在了原地:“老大!”

  “我還有几件事沒问完,”骆闻舟递给同事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许文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苏筱岚善后的,在裡面扮演了一個什么样的角色?”

  “苏慧死后,”许文超想了想,长叹了口气,“算起来也有十年了,苏慧活着的时候,苏筱岚天天恨不得她死,等她真死了,又觉得孤立无援,她妈原来开的那家棋牌室也要拆迁了。苏筱岚說她不相信别人,只能求助我,我還能怎么办?我对她沒有底线。”

  “正好当时向阳小区裡的那套房子房主要出国,我那时收入還行,家裡也给過点钱,手裡有些积蓄,就把那房子买過来了,只是他们当时走得急,一直還沒来得及過户。”许文超低下头,“我把那房子给了她用。”

  骆闻舟“哦”了一声:“大致明白了,苏筱岚一开始是少女,沒少女完又成了孕妇,然后成了带小孩的妈,基本都是上了公交车人家要给她让座的身份,她利用這個降低受害人警惕心,诱拐绑架儿童,卖给变态糟蹋,然后再把人杀人灭口,你提供场地,還要负责清理尸体。怎么做的?分尸嗎,分完尸再找個地方一丢,我說的沒错吧?”

  许文超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脸,沒有反驳。

  “她死了,可是噩梦還沒完,我发现那孩子……小落盏,完全就是她的翻版,我不符合领养條件,這两個月一直在焦头烂额地想各种办法,一個沒看住,那孩子居然……她居然私下又和那些人联系――你知道我在广播裡听說西岭那女孩失踪,然后紧接着被你们传讯到公安局问二十多年前的那案子时心裡有多震惊嗎?”许文超双目通红地看向骆闻舟,“你们抓了我吧,也算是我解脱了,我再也不用……”

  骆闻舟的手机轻轻地一震,郎乔的信息发了进来:“老大,逮着那王八蛋了!丫都看见照片了還不承认,非得說自己不知情,你等我人/肉搜索到其他几個的!”

  “你等等,我還有個問題。”骆闻舟对他這番“锥心泣血”的表白毫无触动,他放下手机,方才缓和的语气骤然一变,“你說你控制不了苏落盏,什么都不知道对吧?那女孩怎么不是這么說的?她說你俩配合得挺好的,你打扮成一個老盲人的模样跟踪张雨晨,趁人家孩子单独行动的时候突然露面吓唬她,再让苏落盏趁机出现,一下骗到孩子的信任

  。有這么回事嗎?”

  這個团伙的犯罪模式从来都是以苏家人为主,“无辜”的买主只是花钱享受,不肯承担风险,那么受害人应该是苏家人选定的,从选定目标到开始跟踪、实施诱拐应该是一個完整而严密的過程。一個多月以前盯上晨晨,逐步取得她的活动规律,再在合适的时候果断出手――這符合模式。

  也就是說,他们之前设想的“犯罪团伙”模式,即几個嫌疑人選擇自己的目标,再用小女孩苏落盏当诱饵诱拐受害人的方向是不可能的

  许文超太聪明了,他能在震惊過后第一時間分析出警方找到的证据,最大限度地紧贴着事实巧妙地推卸了自己的责任――只是出于感情的包庇、只是個帮忙处理尸体的从犯,却无意中配合了苏筱岚的日记,招出了這個案件的核心犯罪模式。

  也就是說,跟踪晨晨的那個人沒有别人,肯定是他,他根本不是被动包庇,是主动作案人之一!

  为什么中途“节外生枝”出了曲桐的案子?

  为什么许文超因为曲桐案被传讯,从警方的态度裡旁敲侧击出了苏落盏在模仿二十年前的案子时那么震惊?

  因为曲桐案是苏落盏自作主张完成的,那女孩确实已经“失控”,她在试图摆脱這個自己看不上的“清洁工”,接了其中一個客人的“私活”!

  “许文超,你发现吴广川和苏筱岚的关系,觉得恶心,怀疑吴广川强/奸,但是你沒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开始自己偷窥、偷拍。”骆闻舟逼视着他,完全不给他反应時間,“好看嗎?過瘾嗎?是不是好多年以后仍然念念不忘?”

  许文超脸色惨白,紧紧地抿着嘴,瞳孔却微微放大了,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细细的汗从他鼻尖上冒了出来。

  “你說你看见苏筱岚和一個陌生女孩在一起,所以沒有上前打招呼,为什么?有别人在就不能和同学打招呼了嗎?還是說你当时根本就不是去打招呼的?”骆闻舟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了许文超的领子,“苏筱岚在家剪碎花裙子,被你撞见,怎么撞见的,嗯?她开门之前不藏一藏嗎?因为你是闯进去的,你趁着苏慧不在家,闯进了只有一個女孩的屋裡……许文超,你当时想干什么?”

  “我沒……”

  “你沒有碰過那些女孩,”骆闻舟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說,“因为你根本硬/不起来,你在苏筱岚的骨灰前放她十三岁的照片,在玻璃窗上自欺欺人地贴着二十年前的旧照片,因为你迷恋的是那個冷酷、变态、毫不犹豫地残害同龄女孩的苏筱岚,而不是被吴广川的死吓破了胆,只能被她那個变态妈和你控制的‘羊’。”

  “我问你,你是不是只有亲眼看着她像当年一样犯罪,只有看着她处理尸体才能兴奋起来?”

  许文超几乎难以直立,虚弱地掰着骆闻舟的手:“我……”

  “为什么突然想娶苏筱岚?因为你看见二十年后的苏落盏完美地长成了她当年的模样,你想成为吴广川嗎――”

  “你不是畜生?你当然不是畜生,畜生挺好的,能干活能吃肉,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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