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獵妖(上)
如此紙人在地洞中飛了一圈後,數百少年人便各自安排了人手輪流放哨觀察外面的情況,剩下的也便原地打坐修整,洞外水潭中原本還洶涌的翻浪聲也隨着時間的流逝緩緩沒入了沉寂。
隔日藍忘機睜開眼時,魏無羨已經在不遠處的洞口燃起了小小的火堆,他本能回頭去看依舊被聶懷桑抱着的聶曉,發現她身上已經再沒有鮮血溢出,臉色也在補氣丹的幫助之下稍有緩和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洞外此刻安靜的可怕,魏無羨告訴藍忘機自己已經悄悄潛下潭底遊了一圈,雖沒被那隻妖獸發現,卻也沒有找到江澄先前所說的出口,他擔心那出口已經被妖獸或水底墜石給堵住了。
回岸之後魏無羨又通過紙人與江澄、金子軒等人說明了現在的情形,如今他們被困在此處斷水斷糧,三兩日尚可勉強硬撐,可那些在搏殺中受了傷的卻沒辦法繼續熬更久。
“誒,懷桑兄你素來深藏不露,定然是知道那大王八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分明是一隻溫馴的玄獸,卻又突然發狂喫人攪亂風雲?你那什麼上古妖異錄裏面有沒有相關的記載,它到底是什麼來頭?”
魏無羨撥弄着眼前的篝火忽的開口,手中更是不停頓的將一早潛出洞外勾回來的斷劍和箭簇悉數綁在一起。
“據說,那本該是一種龜蛇同體的生物,叫做玄武!”聶懷桑頭也不擡,只輕輕摸了摸妹妹開始發燙的額頭本能迴應,“玄武和普通玄獸不同,傳說中它其實有兩個腦袋,又或者說,相當於一條蛇盤踞在龜的身體裏同生而活!”
“兩個腦袋?可我只看見一個,還刀劈斧砍分毫不傷!”
魏無羨驚詫擡頭,他確信自己和那大傢伙血拼幾百回合下來,都只看見了一個長脖子大腦袋的怪物而已。
怎麼那傢伙,還藏了一顆腦袋的麼?
“玄武傳說中最爲廣泛的形象便是蛇龜纏繞而生,但是……畢竟沒有誰親眼見過真正的玄武,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是遠古記載有偏差還是屬於龜的那顆頭藏起來了?亦或是,我們見到的這一隻經年累月之下,不知怎的異化融合成了蛇頭龜身的怪物?也沒準兒它另一顆頭就是個懶惰的傢伙,這會兒正躲在殼裏等着蛇給它帶宵夜回去慢慢消化!”
“還能這樣,想不到它們……哦,是它,也挺仗義的,知道給自己另一顆頭獵捕食物……”魏無羨脣角抽抽自娛自樂道,隨即卻又轉念擰眉,“不對啊,四象之一的玄武不是神獸嗎?就它那兇殘暴戾的樣子哪裏算是神獸,看看方纔的共情裏,它吃了多少人造下了多少殺孽!”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學有所限……”
“你們可知道,屠戮玄武?”一直靜靜聽着的藍忘機忽然開了口,見魏無羨和聶懷桑雙雙轉眸滿臉求知,他便繼續解釋,“自然不是真正的玄武神獸,藍氏禁《書有載,四百年前,岐山某處曾出現過一尊‘假玄武’作亂,嗜食生人,被當時的修士命名爲‘屠戮玄武’。”
“你說的就是外面那隻?對了,這暮溪山不就是隸屬於岐山的勢力範圍嗎?還有,方纔共情之中咱們看到的,那隻原本溫馴的玄獸便似在渡劫時被紫色驚雷擊中,而後大肆屠殺……果然,它是飛昇失敗所以墮落成妖獸了?”魏無羨單指輕撫下頜,若有所思眨眼,“可我記得,它好像在渡劫之前就已經開始濫殺無辜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先墮落方纔導致飛昇失敗,繼而破罐子破摔,索性徹底妖化到底?
“書載,當年它每一次出現,所食者少則二三百人,多則整個城池村莊。幾次作亂下來,有所記載的也至少生食了五千人畜有餘。”
“就沒人能降服它麼?溫晁這混蛋,竟然帶我們來對付這幾百歲的屠戮玄武,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自然是有此行動的,只是……”藍忘機語頓半拍,似是在考慮自家典籍之中記載的可靠機率,“只是當時冬日嚴寒,大雪紛飛,天氣異常,不消些時日,屠戮玄武便消失無蹤,再也找不著!”
“當然找不着,躲在地下百丈之處,任誰想破腦袋也不可能往地下扒拉啊!”魏無羨撇嘴沒好氣道,“誒不對啊,不對……先前共情裏不有個溫家的少年修士將它降服了麼?然我想想,那時候他鎮壓這妖獸的山……似乎,和這座暮溪山地勢挺相近的……”
“我記得溫家那本《溫門菁華錄》裏有一段比較模糊的記載,說是很久以前,溫家有位少年天才執劍斬妖邪,與之大戰三天三夜後,終將妖邪鎮壓黃泉生生世世不出。一開始,我還當是他們家先祖吹牛不打草稿,畢竟沒名沒姓的也沒有具體年號和妖邪來頭,溫家除了那位先祖溫卯之外,似乎當真未曾再聽說過何時有出過什麼少年天才的偉大事蹟?如今想來,那個所謂的天才,該不會就是咱之前看見的那個溫家少年人吧?”
“沒想到他們溫氏,當年竟真的出了個天才修者,真是可惜,怎麼就生在他們家了?”
魏無羨撇嘴嘆氣連連搖頭,若是自己早生個幾百年,定要與那位器宇軒昂的少年修者結交二三!
“看共情之中那些修士的服飾與如今仙門各世家的都不盡相同,藍二公子又說四百年前岐山出現屠戮玄武,如此,仙門大能共同誅邪滅妖佞便也該是在四百年之前了。只可惜那件事情沒有具體的典籍可以考究,那這尊假玄武競神失敗怕也該是更早之前的老黃曆了!”
聶懷桑微微搖頭,又將有些滑落的衣衫拉回蓋在自家妹妹的身上。
懷中小人兒比起昨夜稍顯平靜了幾分,臉色也因着發燒浮現了異樣的潮紅,聶懷桑卻是不敢表現出多少驚駭。畢竟魏無羨和藍忘機接下來還要面對外面那隻妖獸,須得心神鎮定不受干擾。
“你們可還記得,藍翼前輩說過的,幾百年薛重亥用陰鐵吸納怨氣,用活人爲牲控制上古妖獸屠戮衆人導致生靈塗炭的事情?”
控妖獸以屠戮蒼生爲禍天下,同樣也是發生在年代模糊的幾百年前。同樣是被當年的九州仙門奮起而反抗之,溫家當時的家主溫卯發起號召圍攻夷陵薛氏,薛重亥身死,陰鐵被五大世家分裂各自封印,可那隻屠戮了萬千生靈的妖獸卻是不知結局。
當年藍翼不曾細說,被陰鐵碎片吸引了所有注意了的藍忘機、魏無羨及聶曉三人也未曾來得及多問。
“所以小古板你的意思是,外面那傢伙,保不齊就和當年薛重亥操控的那隻滅世妖獸有關?”
魏無羨幾乎就要當場彈跳起來,卻又因着身上七零八落的傷勢疼的齜牙咧嘴歪坐了回去。見藍忘機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他復又憤恨的啐了一聲,“真是千年王八萬年龜,這麼久了居然還活蹦亂跳,數百年前的幾大世家聯手都弄不死它,這東西實在是太纏人了!現在就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傷病殘將,外面刀槍不入又不能以術法集體攻擊,這……”
“從內部攻破!”
打斷魏無羨的牢騷,藍忘機的目光定格在他手中簇簇箭矢篤定開口。
“什麼?”
魏無羨似是還未反應過來,聶懷桑便已經是雙眼放光欣喜贊同。
“藍二公子說的對,既然它外面堅不可摧,總不可能殼子裏也硬如金石吧?往往外表越是堅固,便表明它內裏越是脆弱!特別是它那脖子,我總覺得它挺護着自己脖子的!說不定它並不是當年薛重亥操控的那隻,所以,也該……不會那麼難打……吧……”
一切都只是他們的猜想,萬一它並不是那隻妖獸呢,萬一只是很巧合的被溫家當年一個少年修者鎮壓在此?
聶懷桑很是鴕鳥的自我安慰着,竭力的將之前在屠戮玄武共情中看到的弒殺畫面竭力揮開,他實在是難以想象,如果他們面對的真是那隻數百年前幾大世家聯手都搞不定的嗜血妖獸,他們之後的下場是會有多難看?“你們是說,鑽進它龜殼裏面……哦,懷桑兄、小古板,你倆挺詐的嘛!”
魏無羨恍然大悟指了藍忘機和聶懷桑連連挑眉,三人當下又是一番合計,而後由魏無羨以紙人傳訊給隔壁抓緊時間打坐調息的衆家子弟,最終衆人都贊同藍忘機這個從妖獸內部將其解決的方法。
魏無羨將自己從洞外蒐集回來的羽箭長弓集中到了一起,這些都是仙門世家用於夜獵妖魔鬼怪的弓箭,其鍛造所用材料皆非凡品。弓弦被藍忘機輕輕撥動,竟發出了與琴絃類似的顫音讓他不由眸中一亮。
他當下將魏無羨收集回來的十八張弓弦全數拆解下來連接到一起,猝然揮手,細長的弓弦激射而出,只見虛空之中銳芒一閃,洞外三丈之處,一道石筍應光而斷竟被那道寒芒切的粉碎。
轉腕撤手,弓弦在藍忘機修長的兩手中繃直,發出尖銳的嘶鳴當真威力驚人!
“好厲害的弦殺術——”
聶懷桑不禁低呼稱讚,眸中滿是對藍忘機這一手的崇敬與佩服!
“不錯啊懷桑兄,這都看得出來!”魏無羨轉眸打趣兒道,“小古板這是從小苦練,哪兒能有小可愛只看一眼就能學個七八……”
吹捧的話音驟然中斷,終是想起那天賦極高的小姑娘或許已經沒了金丹,魏無羨原本還帶笑的眸色不由沉了下來,再看向窩在聶懷桑懷裏睡的昏昏沉沉的聶曉時,三人都不由的緘默沉寂再笑不出來。
其他洞窟中的人似乎也聽到了這番響動,紛紛探出腦袋低聲詢問發生何事,聶懷桑忙指了外面大亂了此處的沉重,“魏兄,外面好像在叫你!”
“哦,我去看看!”
魏無羨從善如流,看了眼明顯臉色也倏然凝重的藍忘機轉身朝洞外走去。
等魏無羨再次回來時,便說金子軒、江澄那邊已經也都做好了準備,他們商量了一下,都認爲藍忘機受傷嚴重便是有弦殺術加持,在甲殼內部也是畏首畏尾,難以施展最大的殺傷力!
所以他們決定由魏無羨打頭陣,看是否有機會能進入那妖獸的軟肉之中,其他人便留守岸邊伺機而動。
說這話時,除了部分修爲低淺的,以及一干女修還躲在洞中以求不拖累旁人,其餘稍微還能打的少年們便已經自發游上了岸,紛紛手持可用之器蓄勢待發!
魏無羨和藍忘機亦是各自裝備了趁手的武器離開的躲藏的洞窟,獨留聶懷桑和仍舊昏迷不醒的聶曉留在原地等待。
彼時潭水平靜,因着衆人回到岸上而激起的水花也很快的平復了下去。
魏無羨、江澄和金子軒將大概的計劃與在場百十個少年做了簡單的講解,而後,他們便各自分散隱蔽在稍顯安全的地方,警惕的眸光死死盯着水面一眼不錯。
魏無羨與藍忘機交換了個眼神後,便輕手輕腳潛入水中尋找那屠戮玄武的蹤跡,一番仔細的搜尋之後,終究是讓他在地下水道臨近的地方發現了那隻‘懸浮’在深水處的妖獸。
彼時它似是已經喫飽喝足,那條粗長的脖頸和四肢也都已經全數縮回了背殼之中。
遠遠望去,彷彿只是座巨大的石山坐落於水底,若非先前見識過它的全貌,魏無羨一時間還當真不能將它與殘殺數千生靈的妖獸聯繫在一起!
身後揹負了一捆羽箭,魏無羨悄悄鳧到屠戮玄武巨大的頭洞邊小心查探了一番,猶記得聶懷桑說過這傢伙可能是蛇龜同體並非只有一個腦袋,確認它另一顆還未現身過的腦袋並未躲藏在某個犄角旮旯時,魏無羨方纔順着屠戮玄武頭洞與龜殼之間的縫隙往裏面游去!
越往裏遊,那股幾乎要薰吐他的惡臭也就越加濃烈,好不容易觸及那屠戮玄武殼下軟肉時,魏無羨卻被那厚重到一腳都能踏出個坑洞的屍油滑了個趔趄,本能伸手去扶了屠戮玄武甲殼內側,魏無羨當下被手上黏滑腥臭的液體噁心的快要吐出來。
他終是明白那些消失的屍體都去哪兒了,竟當真被這屠戮玄武悉數拖回了自己的背殼裏慢慢享用,魏無羨看着一路游來便看到無數斷肢殘臂深陷屍油裏,更甚至的,還有好幾具‘新鮮’完整的靜立其中彷彿活人,當下瘮的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簡直是,沒有最噁心只有更噁心!
爲了將屠戮玄武脆弱的身體逼出殼,魏無羨揹着箭簇緩緩遊移在這方臭氣熏天的龜殼之中,卻是越往裏心下越膽寒。
此間場景着實太過慘烈,除了被妖獸吞噬的殘屍和無數斷劍碎刀之流,甚至還覆滿了厚重的水草、青荇總歸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實在是太臭了,藍湛幸好你沒進來!否則就算不臭死你,也要噁心死你!”魏無羨嘀嘀咕咕着,外面藍忘機卻是攥緊了手中的弓弦死盯着平靜如初的水面。
他自然是聽得見魏無羨說的話,那隻傳話紙人此刻正翹着二郎腿坐在藍忘機的肩頭,神氣活現簡直和魏無羨素日裏一模一樣!
“藍湛,這玩意兒太邪性了,它非但喫人,甚至連靈識都給人徹底嚼碎了!”
魏無羨驚詫的聲音再次傳來,藍忘機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後亦是想起了什麼,“陰鐵?”
“記不記得曉曉曾經說過‘什麼之氣歸玄武’,該不會這個玄武說的就是屠戮玄武吧,還真讓懷桑兄說對了,是這傢伙的玄武真氣?這玩意兒,果然和陰鐵有關係!”
“又是薛重亥,又是陰鐵,這溫家人是跟陰鐵槓上了怎麼的?藍湛你說,要是溫若寒知道自己兒子把他家先祖好不容易纔封印住的妖獸又放出來,會是怎麼樣的一張精彩絕倫的大花臉?溫晁一定會被他老子狠狠收拾一頓,哈哈光是想想都覺得好玩兒,誒,這是什麼……”
魏無羨在屠戮玄武背殼之中又笑又跳,下一瞬卻只覺身後陰風陣陣猛然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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