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離山
聶曉跟着薛洋回到不夜天后並未與那少年多做交流,便兀自回了暫居的小院關門落栓背倚門板默默不語。她自是知道低矮的院門擋不住薛洋,也沒想過要阻止他進院子與她找茬,如她先前在山腳處與他所說那般,她不打算再躲着薛洋了,少年若是喜歡在她面前晃悠尋找存在感的話,聶曉也不會再拒絕他的靠近了。
總歸是血親姐弟,便是仇深似海也該是有個了結的時候。可意外的,薛洋卻並未跟進小院來,聶曉房中燃燈小半個時辰也沒有等到他進院,落英閣裏一片清淨,可一牆之隔外那少年明顯不算平穩的氣息卻久久未曾離去。
江澄被人趁夜救走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溫晁的耳朵裏,等他帶着不知爲何大意失荊州,竟被一杯下了迷藥的酒迷暈過去的溫逐流趕到地牢時,看到的,便只有半敞着的牢門,以及哆哆嗦嗦跪在他面前連連告饒的兩名獄卒。
溫晁大發雷霆,看守地牢的兩個獄卒自然是首當其衝遭了殃,雖然他們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過錯,畢竟出自溫情之手的迷藥連溫逐流那樣的高手也招架不住,更別說修爲低淺只能守門的他們。
所以只消稍稍刑訊二三,迷藥的事情便輕易被溫晁猜到了,溫情昨夜一直在他父親身邊隨侍診治,能拿到她親制祕藥的人除了溫寧,溫晁根本就不用做他人猜想。
“公子啊,這溫寧仗着溫情受宗主的喜歡竟敢壞您的大事,着實可恨至極,可是嬌嬌以爲,就憑那膽小怕事的溫寧根本不能悄無聲息將那江澄帶走,畢竟,咱不夜天的巡夜守衛也不都是喫素的!”
自蓮花塢歸來已經好些日子,王靈嬌臉上被虞紫鳶掌摑留下的傷痕依舊明顯突兀,卻也半分不妨礙她滿臉嬌媚的在溫晁身邊彰顯風情。只可惜,如今溫晁的心思已經完全鎖在了聶曉身上,對於王靈嬌的諂媚撩撥之舉,他只是冷冷的揚手將之推開,並附贈一句極不耐煩的‘滾開’。
王靈嬌面上笑容一僵,下一瞬又立刻恢復了滿不在意的嬌笑,她攏了攏已然滑落於手腕處的衣衫還想再開口,溫晁卻已然揮了衣袖倏然起身,“若真是溫寧乾的那便好辦了,溫逐流,明日隨我一起去趟夷陵!”
“溫情被派往夷陵監察寮,溫寧救了人,還會回去麼?”
溫逐流若有所思開口問道,便見側對着自己的溫晁脣角揚起了一道輕蔑的弧度。
“溫寧那小子能有什麼辦法?遇到這麼大的事兒,他自然只能去找溫情!”
溫晁擡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歪頭冷哼一聲,好歹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溫寧那沒脾氣的軟骨頭他還不瞭解,從小到大就沒幹過一件讓人瞧得上的事兒,此次他敢下藥救人也不知是受了誰的蠱惑和攛掇,除了溫情那裏他絕對沒有地方可以去。
“公子啊,如果您查明真的是溫寧背叛了溫家,要怎麼處理這些吃裏扒外背叛公子的人啊?”熱臉貼了冷屁股王靈嬌卻也絲毫不氣餒,她漂亮的杏眸微轉瞬息後,這才嬌滴滴的上前拽着溫晁的胳膊左搖右晃嗓音清甜撒嬌問道。
溫晁輕闔的眸子倏然睜開,眸底閃過一絲冷冽的殺氣,“一起殺了!”
背叛者,自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哦?這可是公子您說的,嬌嬌其實,還有其他的線索,證明不止是溫寧背叛了溫家!”王靈嬌聞言眸中得意更甚,已然花了的臉蛋上滿是陰戾的算計,即便溫晁如今對她已經是萬般不賴煩,卻也沒能阻止她唯恐天下不亂的害人心思。
“有話就說,少磨磨唧唧!”
“這個,是嬌嬌方纔在地牢鐵門邊撿到的,想來是救走溫寧的人不小心留下的痕跡。”王靈嬌從懷中掏出青綠色玉佩送到溫晁面前,玉佩質地圓潤色澤晶瑩,微微晃動間便似是有流光在其中逡巡,雖說只有孩童巴掌大小,卻不難讓人看出其連城的價值來,“這東西……可不是男人會帶在身上的……”
王靈嬌自然是見過這塊玉佩的,幾日前分部派人進貢珠寶翡翠、綾羅錦緞到溫晁面前時,王靈嬌一眼便相中了那翠綠欲滴的小玉佩,當下央求溫晁將它送給自己。
王靈嬌雖出身低賤上不得檯面,卻也在跟了溫晁之後眼光日漸挑剔起來,一般成色的東西她大都看不上眼,若當真是喜歡的,多半還真的有幾分價值。所以在聽到她嬌滴滴的央求着討要那塊預配時,溫晁也不由多打量了那玉佩幾眼,良久後亦是點頭連連稱讚王靈嬌眼光不錯。
那之後,溫晁便隨意指了幾樣金銀玉器賞給了王靈嬌,那塊剔透的玉佩他卻自己揣進了懷裏。隔日王靈嬌便從伺候自己的侍女口中得知,溫晁將剩下的好東西連帶着自己看中的那塊玉佩,竟一同送到了雅苑那個世家女人房中。
關鍵是,那個表面清高實則道貌岸然的聶家小姐竟然來者不拒,溫晁送什麼她全部照單全收了,包括王靈嬌心心念唸的那塊翠綠色玉佩。
果然只一眼,溫晁便認出了王靈嬌遞過來的那塊玉佩,當下臉色更加黑沉陰騭起來。
當溫晁渾身散寒的前來興師問罪時聶曉其實是挺懵的,畢竟昨夜和溫寧一起將江澄送出去時他們都很小心謹慎,沒讓任何人發現端倪,卻未曾想過溫晁竟會這般迅速的發現江澄不見了且查到了她身上來。
至於薛洋那邊,基於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稍顯淺薄的瞭解,聶曉堅信少年絕對不會將昨夜的事情告訴給溫家人,特別是溫晁這個與他怎麼都不對盤的紈絝公子。
只是聶曉並不打算辯解,因爲溫晁手中拿着那隻被他送過來後,聶曉就順手丟進了梳妝匣裏未曾見天的翠綠色玉佩。
而他開口質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竟然和溫寧聯手,救走了江晚吟?’
聶曉不是沒想過溫寧的計劃會被發現,只是面對金丹被化掉心如死灰的江澄,她根本沒辦法置之不理,更不可能在溫寧已經救人救到一半的時候去勸他放棄。兩權相害取其輕,事已至此總歸是能走一個算一個。
協助溫寧帶江澄逃離不夜天的聶曉早已經做好了東窗事發的心理準備,昨夜回來喝完一杯茶後,她便去尋了溫情,將溫寧救出江澄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並催促其帶着自己的人馬儘快出發去夷陵監察寮暫避禍端。
雖說氣憤又震驚,對於已經自作主張救人離開的弟弟卻依舊無可奈何,溫情只能匆匆與聶曉商議了對策,確定他們並未留下什麼足以牽連到聶曉的線索後,溫情只得趁着溫晁還未發現地牢之中人去牢空前,帶着自己的心腹離開了不夜天追溫寧的馬車去了。
對於溫晁的連番質問聶曉不予迴應也不反駁,一如先前的每一次見面那般,她的冷淡終是惹惱了本來就沒什麼耐性的溫晁。雅苑的盆栽擺件被砸了個七零八落,甚至連她所住的屋子也被摔打的再無落腳之地。
溫晁瘋狂咆哮着揚言再不會對她遷就忍讓,再不會爲了她對溫家的敵人心慈手軟。那塊在聶曉第一眼看到就緩了眸中清冷的翠玉,被溫晁狠狠砸在她的腳下,瞬間裂成兩半。
隨行而來的溫家僕從大氣兒都不敢喘生怕觸怒了溫晁,就在他們以爲自家公子會對這位性子淡漠的聶家小姐動粗時,溫晁卻一把箍住聞訊跟來的王靈嬌纖細的脖子蠻橫咬了上去。
嬌滴滴的王靈嬌‘滿目慌張’低呼驚歎間,那些本畏懼溫晁陰晴不定性子的溫家隨侍和門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似是生來就缺了一竅不懂男歡女愛,聶曉彎腰撿起腳邊的碎玉眸中泛疑,待她再擡眸眼,卻對上被溫晁旁若無人壓倒在她牀這些日子安歇的榻上不知道是在反抗,還是欲拒還迎的王靈嬌斜飛向自己的挑釁目光。
女子修長的雙腿妖嬈的纏上了溫晁的腰來回磨蹭,豔紅的脣齒間更是接連溢出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一旁本被溫晁安排在此伺候聶曉的丫鬟各個神情尷尬,她們側目偷瞄了牀榻上動作猛烈的兩人又悄悄去看眉心輕蹙的聶曉,卻見這位世家大小姐似是忽然明瞭了什麼般舒展了眉眼。
王靈嬌持續着那種似嗔似怪的輕呼不止,聶曉心下卻是頗爲懊惱的無聲嘆氣。
看來她是被溫晁禮待太久,都差點兒忘記自己是個被囚禁於此的質子而非溫氏座上賓,這雅苑的大門本就是誰都能隨意進來,更何況是輕車熟路的拿走這裏的東西,如此便也怪不得被人栽贓陷害了。
捏着掌心碎玉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時,聶曉只聽得身後房中木榻‘嘎吱嘎吱’似是即將崩塌的哀嚎,與王靈嬌似哭似叫的聲音交織迴盪,心中卻又不由升出了幾許憐憫與同情。
這個王靈嬌雖說不討喜又慣會狐假虎威仗勢欺人,可此時被溫晁如此教訓哭成那般,卻也是挺可憐的,再者,溫晁對她又掐又咬的更是失了世家公子的風度,好歹也算是當今仙門第一大家的公子,便是要教訓人,也不該如此粗暴纔是。
嗯,斷然是因爲他的修爲太過淺薄的緣故了……
懷疑溫晁因着青練動彈自己不得,便當着她的面兒‘凌虐’王靈嬌,企圖對她起到殺雞儆猴警示作用的聶曉淡然退場後,便徑直去尋了孟瑤商議對策。
王靈嬌暗做手腳,將聶曉隨意放在雅苑中翠玉拿到溫晁面前挑撥離間,孟瑤在聽完她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解了一遍後,當下便得出瞭如此結論。
原本孟瑤還想設個局幫聶曉在溫晁面前‘自證清白’,聶曉卻兀自搖頭表示不用如此麻煩。溫晁雖說拿自己沒辦法卻也該是對她越加失望生了防備,若是這件事情她再抵死不承認逆了溫晁的性子,溫寧和溫情一族便勢必要爲此事一肩扛責任。
本就不受主家重視的溫情一脈會是如何下場,聶曉根本就不用去多加分析猜想。與其所有人都被此事牽連,不如將溫晁的怨怒平均分攤分擔。
如若是自己這個外人以‘恩情和暴力’要挾溫寧那膽小的少年出手相助,在溫若寒那裏,溫情多多少少也還能有幾分迴旋的餘地。畢竟溫氏姐弟與江家從無交情,而她卻是清河聶氏的大小姐且與雲夢江氏少宗主交情甚篤,聶曉要救江澄,比起溫寧要救江澄更加叫人容易相信。
權衡利弊得失,總歸讓溫家人相信救走江澄的主謀是自己,該是能將這件事情的損傷減少到最小纔對!
只是唯一讓聶曉擔心的,便是溫晁是否會將此事的怨氣發泄在不淨世族人身上,所以在思來想去之後,聶曉終是決定主動去找溫晁談談。
雖說錯不在她和溫寧,但人在屋檐下,該低頭的時候總歸是要說些軟話的,畢竟她眼中的溫晁其實並非是完全的不近人情,很多時候若能心平氣和,溫晁這人也勉強算是比較通情達理的。
只是等她準備了滿肚子的腹稿去找溫晁時,卻被告知他已經離開了不夜天,具體去哪裏溫晁的隨侍不肯告訴聶曉,可是前後串聯起來一番分析,聶曉便也猜到了他的目的地必然是夷陵監察寮。
畢竟在此之前,她已經同溫情猜想過溫寧救走江澄後的方向,溫情這才連夜離開不夜天去追自己的弟弟。
如今東窗事發,按照溫晁的性子定然是會親自趕往夷陵監察寮,將逃走的江家人甚至是溫情姐弟一網打盡,更甚至的,斬草除根!
孟瑤被溫若寒叫走,心慌意亂間求助無門的聶曉想到了薛洋,便第一次以哀求的姿態找到了那歷來邪性的少年人,聶曉求他想辦法帶自己去一趟夷陵,就算不能阻止溫晁,至少能給溫情通個氣兒讓她們想辦法躲起來。
原本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聶曉卻沒想到還沒等她多費口舌,素來恨她入骨的薛洋竟然答應帶她去夷陵且並未做半分刁難。以至於,在被薛洋拉着站在降災上飛出岐山地界老遠後,聶曉腦中依舊是懵懂迷糊的。
畢竟相處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對於這從來不按常理辦事的少年人她總歸是防備之心大於放心,可一路上薛洋竟都是循規蹈矩不曾出什麼岔子,心繫溫情一行人安危的聶曉便也漸漸的對少年卸了警惕。哽噺繓赽蛧
溫家傳訊的梟鳥溫晁自是熟悉的,所以聶曉也未曾敢用溫情離開前留給自己的梟鳥去通知夷陵監察寮,只盼着薛洋的御劍術不會比溫家一行修士慢太多。
姐弟兩人連夜御風而行,竟出乎聶曉意料之外的趕在了溫晁等人的前頭,於第二日日出時分便趕到了溫情所在的夷陵監察寮。
青山孤傲,林木層疊。
夷陵監察寮似乎和別處都不太一樣,竟然是建立在山坳之中地勢偏僻又幽靜的地方。
此處除了溫情的幾個心腹時而進出於那座院落內外,便再也看不見別的活物,遠遠的,屋舍上空更有縷縷青煙嫋娜升騰,淡淡的藥草香氣順着山風飄蕩開去,須臾間卻又消失於山風之中再無蹤影。
不愧是溫情的監察寮,和她本人一樣清冷孤傲、不服於世。
聶曉和薛洋到夷陵時溫晁的大隊人馬還未見蹤跡,魏無羨和江厭離正爲了江澄失丹一事痛苦煎熬,或是因爲看着大家都心情悲憤,又或者是當真忙忘了,溫寧到這時候都未曾告訴魏無羨聶曉正在岐山的事情。
江澄雖然已經醒了,卻是木然的躺在牀上不喫不喝也不說話,魏無羨和江厭離苦勸無果,只能尋溫情幫忙將監察寮內所能找到的醫書都翻出來查看,從午時到黃昏,又從日落到月朗星稀,魏無羨一直待在那間不大的書房裏寸步未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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