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宋嵐
魏無羨是在荒野小徑上發現倒地昏迷的宋嵐的,彼時他依舊一襲墨色道袍,拂雪負背拂塵卻是不見蹤影,被繃帶纏縛的雙眼隱隱的還浸出些許的血色。溫情仔細的檢查宋嵐的身體後表示,他的眼睛並無大礙,只需要休息兩日便可痊癒,似是半點未曾察覺出宋嵐雙眼曾經被毒粉腐蝕的事情。
果然沒過多久宋嵐便清醒過來,衆人也就從他口中聽聞了白雪閣被薛洋滿門屠戮之事,只或許因着當日對聶曉的承諾,宋嵐對她曾經出現在白雪閣並與薛洋有着繁複糾葛的事情隻字未提。
“自詡光明磊落的臭道士,光會說小爺怎麼卑鄙無恥偷襲他,怎麼不說說自己無能還要一個小姑娘捨身相救,虛僞至極!”
“宋道長重諾守信乃是大丈夫風範,何來虛僞之說?”
監察寮院內一株高大的榕樹上,一黑一紅兩道人影背對而坐,少年懶洋洋的躺靠在樹身上冷眼俯睨着斜下方屋內的衆人冷笑挑眉,他身側粗壯虯結的枝丫交錯間,聶曉正一手扶着座下枝幹,半個身子小心探出茂密的枝葉專注的朝那風中看去。
“重諾守信?嚯,看來是阿姐讓他幫你保密咯?阿姐,你就這麼不想讓天下人知道與洋洋的關係?”薛洋雙手枕在後腦勺上斜眼微睨,脣角掛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他那兩顆可愛的小虎牙一覽無遺。
“有你這麼個小肚雞腸壞脾氣的弟弟,好像真沒什麼只得大肆宣揚的!”
頭也不回的輕哼一聲,聶曉又扒拉了枝椏往外探了兩分去瞅屋內衆人,只看見魏無羨背對着窗口單手搭在宋嵐的肩頭似是在低聲與他說些什麼,卻又因爲嗓音壓得太低沒辦法叫她聽清楚。
聽聶曉這麼直白的‘嫌棄’自己,薛洋倏得面色驟垮,平日裏總是慣於掛在臉上的笑容再次龜裂,他擰眉側身正想開口反駁,聶曉卻已經反手塞了個軟糯糯的糕點進薛洋嘴裏。
“別鬧,乖!”
就着依舊沾染了糕點屑的手在薛洋臉皮上捏了一把,聶曉依舊沒有回頭只蹙了眉峯盯着腳下屋內狀況,便也沒有注意到,方纔還滿目怒容的少年臉上猝然浮現的異色。
薛洋眸眼瞪大,半張的嘴裏叼着塊甜絲絲的糕點不吞不吐的樣子着實有些好笑,少年愣愣的看着聶曉的後腦勺發了呆,只是她一心專注於屋子裏的幾人,沒有注意到也更是沒心情欣賞少年難得的失態。
“後來,我昏昏沉沉中好像聽到星塵的聲音,他說要帶我去找他師父抱山散人,會求她治好我的眼睛……”
宋嵐略帶迷茫的聲音再次響起,或是因爲當時聶曉所下迷藥的分量過重,讓他被曉星塵帶走後也未曾清醒,以至於此刻再回憶當日的情況時,連他自己都不太能確定了!
“抱山散人?”
“那位……傳說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隱逸仙師?”
屋內傳出一陣低呼,聶曉卻是微微擰眉眸色微暗,想起當日在滄州城亂墳山上曉星塵的確是如此告訴自己的。只是,聶曉不知道爲何此刻卻只見宋嵐一人,還倒在夷陵境內的荒郊野地裏,若非被魏無羨意外發現,他指不定就被豺狼虎豹或別的什麼妖佞邪祟給生吞活剝了。
可是,曉星塵如今又去了哪裏?
他二人金蘭情深本該形影不離,卻是因爲她胞弟的惡行徒增嫌隙還鬧到要‘此生不見’的局面,如今宋嵐被溫情斷言不會有事,是否證明,曉星塵已經求動了他的師尊出手相助?
“正是,他把我帶到夷陵,在那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依舊是白巾遮目的宋嵐接過魏無羨遞來的藥碗輕輕點頭,“接着,我就遇到了魏公子。”
房中幾人默默交換了個眼神,魏無羨又安撫了宋嵐幾句後便誑着他休息了。
“他的眼睛沒什麼大礙,或許當真是抱山散人出手相救,以至於宋道長本徹底瞎掉的眼睛終是得以重見天日。”
“所以,江澄的金丹也一定可以重結!”
魏無羨側身避開江厭離的目光,衝滿目凝重的溫情使了個眼色這纔回頭去安慰她。
“阿羨你是說,抱山散人?”
“是啊,宋兄不是說來了夷陵尋找抱山散人麼,既然如今他依舊在這裏,那便證明我師祖還在此處,只要找到她老人家,江澄定然是藥到病除!”
“可是魏無羨……”
溫情神情晦澀的還想說什麼,卻見魏無羨一把拉過江厭離朝江澄所在的房間推,“師姐,你快去告訴江澄這好消息,讓他趕緊振作起來,不然沒有體力也沒辦法去找我師祖求診了。”
江厭離心繫親弟又見魏無羨這般信誓旦旦的模樣,當下也就相信了三分,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兩人視線之外時,魏無羨方纔收斂了笑容滿目疲憊舒了一口氣。
“你打算,用抱山散人的名義做幌子?”
“這不是最有說服力的幌子嗎?”魏無羨苦笑攤手,轉身卻又換上滿目認真對溫情拱手一拜,“這件事便拜託溫姑娘了,多謝!”
不等溫情迴應,魏無羨便也轉身離開了庭院朝着江家姐弟所在的房間緩緩走去。溫情站在宋嵐房門外沉默無言不知在思慮着什麼,竟是半晌回不過神來。
頭頂楓葉飄落,在溫情的眼前打着旋兒的落下時,她方覺得身上莫名騰起了幾許涼意,分明時值初夏,這天,卻是要變了麼?
“這世間,當真有盲者復明之法嗎?”
悠悠輕問在耳邊響起,溫情美眸微斂,須臾後方才似嘲似諷的扯了脣角牽出一抹苦笑。
“只要狠下心,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當日曉星塵道長說,便是不管付出何種代價也會求動他師尊相救,他當真是做到了,只是摯友復明他卻不曾陪在身邊,想來他這番狠心,倒是下的夠足!”
聶曉猶記得在滄州墳山上,那清朗如月的年輕道長眸中的堅毅與固執,他說定會治好摯友的眼睛,聶曉便是半分都不曾質疑。
如今看來,果真不負知己之情。
“一個如此,兩個也如此,真當自己是鐵打的,想給金丹就給金丹想換眼睛就換眼睛,跟你們這些義薄雲天的人相比,倒顯得我溫情自私、狹隘的很了!”
猛然回眸,溫情素來淡漠的眸眼裏隱隱按捺了無邊的火氣,“聶良辰,你呢?你的金丹,又到底奉獻給了誰?”
“我?”微微一愣聶曉輕嘆一聲,對上身側女子極力剋制的清眸她終是忍不住哂笑搖頭,“溫姐姐想多了,我的金丹只怨天命,沒有別人那般偉大。”
“當真?”
“自然!”定定點頭,聶曉不置可否的抿了脣瓣,似是又想到什麼,她忽然好奇的朝半掩着的窗戶瞧了進去,“不過你說換眼,難不成,抱山散人是將曉星塵道長的眼睛換給了宋道長?”
“換眼睛?把曉星塵的眼珠子摳出來,再安到宋嵐的眼眶裏,能看見?你傻不傻?”
鄙視的瞪了她一眼,溫情轉身朝自己所住的廂房走去,被猝然嗆了句的聶曉微微一愣,再擡頭見溫情走遠當下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是你剛剛自己說的啊……溫姐姐,聖人有云不懂就要問,你不要吊着我的好奇心啊溫姐姐……”
被曉星塵、魏無羨這樣的‘瘋子’接二連三刺激的溫情,在魏無羨和溫寧的請求下,本着已經得罪了溫晁,一個一堆都是留沒有差別的想法,終究還是將宋嵐留在了監察寮修養。
聶曉和薛洋便在那株巨大的榕樹華蓋下一藏便是兩天三夜,等到溫情替宋嵐解開繃帶時,一如她先前所言,宋嵐那雙本被薛洋毒瞎的眼睛果真已經明亮如初了。
如此,魏無羨便更加放心的,將被自己下藥迷昏的江厭離拜託給了宋嵐,請他送江厭離去蘭陵金氏暫避風頭。而他和江澄,再因着先前設計好的一番說辭,讓江澄冒充藏色散人之子的身份,去求‘抱山散人’替江澄修復金丹。
魏無羨和江澄不捨長姐,便在江厭離睡着之後,由溫寧陪着一起去送了宋嵐的馬車一程又一程。
“所以,你要一起嗎?”
溫情一邊準備着剖丹即將用到的工具,一邊頭也不回對身後的人問道。
“我……”
“換丹的時候會很痛苦,你在的話,他或許會好受一些。”
“當真不能用麻藥麼?”聶曉眉峯微蹙咬脣低喃,“清醒着的話,他能承受的住嗎?”
“如果將金丹剖出、分離體內的時候,這個人處於麻醉狀態,那這顆金丹也會受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什麼時候消散。”
“所以,不能用藥……”
指尖掐進一株五味子,聶曉只覺心口痠痛的厲害,她並非養在深閨的弱質女流不知疼痛,這些年也曾受過不少傷血也沒少流,天雷轟擊之痛亦是歷歷在目。
可端端的,一天一夜清醒着任由刀刃劃破自己的肚腹,再生生將正在運轉的金丹剖出來的痛楚,聶曉卻是難以臆想其十之二三。
溫情挑選刀具的動作頓了頓,她眸中閃過幾許不忍,卻終究還是輕聲開了口,“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時刻保持着清醒着纔行!”
一定要清醒着,眼睜睜看着與靈脈相連的金丹從丹府中被剝離,感受到曾洶涌的靈力漸漸平息、平靜、平庸,直到變成一潭死水,再也興不起波瀾。
以前從來沒有人真的施過這種換丹術,溫情多年前曾寫過一篇移丹相關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設想,根本沒人能給她試驗,所以設想也只是設想。
族中前輩們都說她是異想天開而且根本不實用,畢竟誰都知道,不可能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給別人的,因爲這樣的話,這奉獻犧牲的人,就相當於變成了一輩子都登不了頂、不上不下的廢人了。
那些被她沮喪放棄的醫書和筆記自此也就束之高閣再未碰過,直到魏無羨跑來請她幫忙說要很多醫書,溫情便隨意的領了那心急如焚的少年人進了自己的藏書閣,雖說不相信魏無羨一個不懂岐黃的能找到替江澄修復金丹的辦法,溫情卻也算是盡力而爲了。
因爲早已經將互換金丹的想法忘諸腦後,溫情便也未曾在意書架頂峯早該覆滿灰塵的那些筆記和醫書,直到魏無羨歡欣雀躍的捧着它們找到自己說有辦法救江澄。
其實那一刻,溫情早已經平靜如死水的心忽然就又鮮活了起來,一如當年她劍走偏鋒提出這個理論卻被族中長老們斷然打擊,她與他們據理力爭時那般。
她想說,誰言這方法無人看,誰說沒人願意捨棄自己的金丹成就他人?
只是,便是有魏無羨願意爲江澄犧牲奉獻出自己的金丹,可理論終究是理論,她沒有把握能否成功,可魏無羨卻毫不遲疑,江澄也再等不及。
“我知道了!”頷首應和,聶曉吸了吸鼻子勉強扯了脣角,“我,能幫上什麼嗎?”
“不用了,到時候有阿寧給我打下手,你的話,還是看好那個薛洋別讓他搗亂,對了……薛洋呢?”
忽然想起聶曉今日在她這兒似乎呆的太過順利,前兩日總是沒等她們多說兩句就神出鬼沒敲窗框的薛洋,似乎從剛開始就沒見到蹤影,溫情還以爲是聶曉囑咐他不許打擾,可這會兒看來,那脾氣捉摸不透的小鬼哪裏只是不打擾,根本就是連他的氣息都感覺不到了似的讓人心下警鈴大造。
難不成,獨自回岐山了?
“薛洋?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先前還提醒我要帶甜點過去,這會兒……等等!!”
想到昨夜因着她向溫情追問換眼睛之事,將自己嘲笑了至少半個時辰的薛洋早前古怪的神情,聶曉倏然就精神緊繃起來。
薛洋……宋嵐!!!
那小子,該不會是氣不過宋嵐眼睛恢復清明,就半道兒去尋人晦氣了吧?
“我出去一下!”
不等溫情明白過來,聶曉已經飛也似的奔出了原本只剩她和溫情的監察寮宅院,朝着下山的路疾馳而去。
薛洋你個戰五渣,就算江澄沒了金丹,就宋嵐一個人,你明刀明槍的也幹不過啊歡迎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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