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掙扎
無奈抽了脣角,聶曉轉眸朝方纔的位置望過去,果然,哪裏還有那隻翻不過身的笨兮兮屠戮玄武的影子?
所以,她的身體,合着是那隻被強行契約妖獸的容器麼?
怪不得之前它會那麼好心的撐開防禦結界保護她和魏無羨免受侵襲,原來,也不過是爲了保護她這‘容器’不被破壞而已。
屠戮玄武再次回到她臂間封印圖紋之中,聶曉無奈四望再不見那條猙獰陰冷的玄蛇後,這才擡了魏無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背上,又一步一挪的將之帶回了比之前更加破敗的山洞裏。
這一出驚心動魄開始又莫名其妙收場的動亂後,本就迷迷糊糊的魏無羨終究還是因爲傷口感染開始發熱,無奈此處無水無藥更是沒有醫師在側,乾坤袋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可用之物的聶曉不由開始焦頭爛額。
此刻魏無羨亦是半分不好過,自從掉下亂葬崗以來他便被此間陰煞戾氣所困擾。被束縛在這山崗中不知多少歲月的怨靈邪祟無時不刻的纏着他,它們一遍遍的提醒着魏無羨心中深埋的仇恨,他的怨,他的痛,他失去的和錯過的一切。
滾燙的淚水重重砸在魏無羨的手背上,江澄拼命地想要掙脫他的手,“魏無羨,你給我放開,我爹孃的屍骨還在蓮花塢裏,我不回去我能去哪?”
“死就死!你要是怕可以滾,別擋我的路!”
“爲什麼,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逞英雄!你看現在逞英雄,替別人出頭,現在蓮花塢是什麼下場?”
“現在雲夢被滅,我爹孃也沒了,你開心了是嗎?”
“我要我的爹孃,還有我的師兄弟,現在什麼都沒了,蓮花塢也沒了,嗚嗚……”
黑雲壓頂的暗夜下,江澄躺在雜亂的草叢中嚎啕大哭,魏無羨的淚水也止不住地流出,兩個半大的孩子趴伏在雜草堆中崩潰流淚,彷彿是要哭完這輩子所有的眼淚。
陰冷的黑霧中,有無數不懷好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魏無羨,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要不是你在屠戮玄武洞中逞英雄,溫氏怎麼會找到機會給蓮花塢安罪?”
“你這個災星禍害,你身邊的人都是因爲你才倒黴,你的的存在對旁人就是一種災難……”
嘈雜的尖嘯聲化作極爲熟悉的男音,在他的耳邊低聲地說着最爲殘忍的字眼,每一句話都化爲鋒利的匕首精準地扎入他的心臟,扎得他鮮血淋漓。
這道聲線,魏無羨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他自己!
“不,不是的!不是的——”
“是,就是你,魏無羨你就不該活着,留下來吧,留下來和我們一起……”
那些擾亂他神智聲音誘惑着魏無羨,企圖讓他放棄自我與妖鬼魔邪共同沉淪,引誘着少年留在這人神皆不願靠近的亂葬崗與魔鬼做交易,一場,註定要放逐自我迷失人性,且是必輸無疑的不平等交易。
“魏無羨——”
低啞卻輕柔的嗓音在耳中炸響,斷斷續續的,帶着難以反駁的堅持與溫柔。
“無羨哥不哭,別睡了,江姐姐在等你,晚吟哥在等你,蓮花塢也在等着你回去重建,別睡了——”
絕望的少年彷彿是在大海浮沉中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板,他看到溫和善良的江叔叔,他語重心長地教導少年要保持初心不要弄丟了自己。
忽而又是強勢冷厲的虞夫人言辭犀利,她字字誅心、句句泣血戳人心臟,“魏嬰!一定要保護好他,死也要護着聽到沒有——”
紫電光芒刺目,卻並未打到他的身上便被溫柔的江厭離擋下了,有誰緊緊的將他抱在懷中堅定又勇敢!
“阿孃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
“魏無羨,臭小子你死哪兒去了?說好的要輔佐我一輩子,你想說話不算話嗎?”
紫衣少年白他一眼,杏目之中卻滿是傲嬌又不自知的彆扭笑意。
雲紋白袍翻卷,一身正氣的少年微微側目斜看過來,掌心那隻小巧的紙人在他淡淡的怒火中灰飛煙滅,他嗓音冷淡,語氣之中卻帶着旁人難以察覺的歡悅,他說,“無聊至極!”
“魏兄——魏兄來捉魚啊,快來,快來!”
聶懷桑站在雲深不知處的後山小溪中衝他招手,玄裳少年身側,一襲天青淺笑盈盈的誰家姑娘懷抱戴着抹額的小白兔,正眉眼彎彎衝他笑的清甜。
夢中狼狽的少年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往前一步便是曾經的陽光燦爛,可當他真的踏出那一步時,眼前的畫面卻變成了火光沖天、橫屍遍野的蓮花塢。
他和江澄來不及回到蓮花塢去目睹那一幕慘狀便被溫家人半道堵截在了城外,可此刻,魏無羨卻似是身臨其境般,他看着曾經熟悉的師兄弟們一個個倒在自己眼前卻無計可施。
伸出去想要救六師弟的手倏然穿透了他稚嫩的身板,魏無羨只能嘶吼着,看着王靈嬌手中的長劍自身後毫不留情的洞穿了他的心窩。
他看見江楓眠被溫逐流一掌化了金丹,看見素來要強又兇悍的虞紫鳶艱難的爬到江楓眠身邊握了已然氣絕的夫君的手,一柄匕首,卻是毫不猶豫的狠狠戳進自己的心臟滿目決絕……
魏無羨你恨嗎,想報仇嗎?
魏無羨……
幽幽的聲音再次響徹耳際,一如當日在屠戮玄武甲殼之中,他碰到那柄怨念森森的玄鐵劍時那般似幻似真叫他聽不分明,淒厲的尖嘯和哭喊聲夾雜間,有人一遍遍的喚着他的名字,讓他留下來,同它們一起留在這無邊黑暗之中徹底沉淪放縱……
魏無羨,想報仇嗎?
想……
他無力的張了張嘴,空洞的雙眸定定的望着黑暗之中,少年看見一抹纖弱高挑的天青色身影淹沒於滿目的炎陽烈焰之中,聽着那少女淒厲無助的哭叫,魏無羨本就毫無神采的眸子倏然就一片血紅……
他要報仇,他要保護一切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的家人他的家,朋友、知己,還有他最在乎的姑娘!
他要溫家烈焰熄滅、紅日隕落,要溫晁、溫逐流不得好死,要王靈嬌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慘烈的代價!
魏無羨還在夢魘循環中苦苦掙扎時聶曉已經進進出出好幾回,手中捧着從山洞外不遠的坑窪裏找到的頭蓋骨做碗,彼時她已經七七八八蒐集了不少水沉澱在洞裏,轉身,又從魏無羨額頭上取下替他降溫的布條浸潤其中。
聶曉原本是爲了水的問題焦頭爛額,一時不察,卻一腳踩進了那個因着兩隻妖獸相爭砸出的土坑裏。
正懊喪間,聶曉卻便發現此處的泥土和別處相比似是有異,這裏泥土的含水量比起地表的土壤高出許多,想起古語‘水往低處流’,聶曉便抱着僥倖的心理徒手往地下深挖了片刻,果然發現了雖說不算清澈但絕對可飲用的水源。
此處本是數百年前的古戰場,雖說屍橫滿山崗,卻也因爲戰亂並未有人對此處的屍骸進行深埋,加之後來或許出現了太多先前她所看到的那種赤眸怪鳥搶食腐肉,留下的白骨也有不少在經年累月的風沙洗禮下隨風飛散,於是乎,此間地脈身處事實上根本未曾深埋太多的屍骨。
如此當真留存在亂葬崗中的邪物,除了能緩慢行動不能造成水源污染的兇屍之外,也就只剩土壤淺層中的累累白骨。
換言之,這亂葬崗之所以兇險異常,不過是因爲久聚不散的怨靈陰煞和兇屍等作祟,生存環境其實並未到傳說中窮山惡水的地步。
有可以食用的飲水,還有她之前看到過的蛇鼠之流,便當真要茹毛飲血,他們也至少可以撐過十天半月,屆時等魏無羨身上的傷情減緩,他二人再一起商量出去的辦法想來定是事半功倍。
望了眼面前一字排開大大小小十來只‘頭骨碗’,聶曉輕舒了口氣,她又回到魏無羨身邊絞了方溼布替他擦臉。
柴火是聶曉在洞外坑窪邊兒撿回來的,經過天雷的加工烘烤,原本大塊兒的枯木變成了足以讓她以一人之力帶回山洞的小柴枝和焦炭,‘嗶嗶啵啵’的爆裂聲中火光跳躍,將整個山洞都映射的透亮清明。
洞外那種紅眼怪鳥發出粗嘎古怪的鳴叫聲,偶爾的,還夾雜着些許兇屍桀桀粗喘,與穿過山石的陰風呼嘯聲交相呼應倒顯得莫名和諧。
少年腰腹間的傷口被她重新擦洗過,因爲沒藥怕感染加重,聶曉只能等着魏無羨的傷口處乾涸後再用自己的外袍將他蓋好。可是沒過多久便聽他嘟嘟囔囔的喊熱,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將衣服又挪開,片刻後,卻又見魏無羨渾身顫抖的蜷成一團抱着自己牙齒打顫……
忽冷忽熱的魏無羨呼吸不穩面色潮紅,緊閉的眼皮或是因着難受的感覺不停的抖動,聶曉自小也沒怎麼照顧過發燒的病人,便是長兄夜獵受傷回來都是有族中長老施診開藥,她頂多就在病牀前陪兄長說說話,爲他吹吹滾燙的湯藥。
所以看着難受至極已經燒到開始驚厥的魏無羨,除了會用溼布替他擦汗退熱之外,聶曉根本就是手足無措。看他夢中落淚哭喊着江家人的名字,聶曉也只能陪着一起哭,甚至的,這從小就被家人捧在掌心沒喫過苦的小姑娘比魏無羨哭的更加慘兮兮。
“無羨哥,無羨哥……你醒醒啊,曉曉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好不好……”
聽着他胡言亂語忽而滿面通紅渾身發燙,忽而又手臉冰涼寒氣逼人,聶曉搖着眉目緊蹙面露痛苦的魏無羨,接連搖了好幾次魏無羨卻沒有任何反應,她當下也只能吸了吸鼻子將所有的擔憂與害怕悉數吞進了肚子裏。
自小受盡寵愛的聶曉不得不放棄了大小姐的矜持,她捧着已經沉澱到看得見自己倒影的水,又小心翼翼的解開了少年血水和泥水粘連的衣服,一遍遍的用涼水替他擦身體上各處大穴降溫。
額頭、手腳心甚至是雙腿的膕窩聶曉都一遍遍的小心擦洗過,更是找了短柴枝清洗過後,沾了最爲澄澈的水在魏無羨乾裂血紅的脣瓣上浸潤。
她又嘗試調動體內的玄武真氣替魏無羨維持體力,如此反覆下來,他竟當真是退了燒不再忽冷忽熱,緊擰的眉頭也在聶曉無意識哼唱的歌聲中緩緩舒展開來。
待到下半夜時,魏無羨終於不再哼哼唧唧,只是依舊抱着自己蜷縮成團眉峯微蹙,似是體內寒涼讓他難以忍受。
聶曉撫了少年本滾燙的額頭輕輕舒了口氣,又將篝火往魏無羨躺着的地方挪了挪,見他似乎並未好受幾分,她當下便也躺倒魏無羨身邊伸手將他緊緊抱住,還未抱穩,卻被少年微微顫抖的身體上傳來的冷意凍了個哆嗦。
自小習慣了陰氣侵體的聶曉終是明白過來,魏無羨之所以一直醒不過來纏綿噩夢,大抵是被此間濃郁的戾氣侵蝕導致,當下更是毫不猶豫的將他抱的更緊。
丹府間玄武真氣竄動,彷彿是見到了美食的饕餮般,在跳躍的火光中拼命吞噬着自那股陰冷的怨煞之氣。
少年蒼白的臉上痛楚漸斂,魏無羨只覺自己似是回到了溫暖的蓮花塢,一如當年被江叔叔從街頭找到抱回江家那般。
他將自己整個浸潤在暖和的洗澡水裏,而後又美美的喝上一大碗師姐親手煮的蓮藕排骨湯,只是入口過後,那本該清甜甘美的蓮藕湯似是變得齁鹹齁鹹,少年在夢中微微蹙眉,可泛着異樣豔紅的脣角卻是不自已的上揚了抹燦爛的弧度。
如果可以,那樣獨特的蓮藕排骨湯他想喝一輩子!
或是因爲照顧病人精疲力竭,亦或是漸漸習慣了地做牀榻天爲廬的環境,一夜無夢的聶曉醒來後魏無羨依舊沉沉的睡着。
分明是比她高出一頭,此刻卻偏生像個貪懷的孩子般躲在聶曉的臂彎中一動不動,睜眼看着蜷縮成嬰兒般依偎在自己面前的魏無羨,聶曉不由無聲的笑彎了眉眼。
確定他終是不再發燒,雖說依舊憔悴,卻明顯平靜安穩臉色也正常許多,聶曉這才起身將剩下的包子湊到符篆加持了一夜都未滅的火堆邊烤了烤。
自己胡亂吞了一隻,剩下兩隻則悉數被她小心翼翼的喂進了魏無羨嘴裏。
或是因爲前一夜被聶曉吸走了些許的陰氣,雖然未曾轉醒,魏無羨卻也能就着本能獨自喫點兒東西,迷迷瞪瞪的喝了些許的清水後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日山崗之中莫名的平靜,聶曉在洞外溜達了一圈兒後也沒有發現昨日那條大蛇,想着它或許被屠戮玄武傷的嚴重短時間不會再出現,聶曉便也越加的大膽起來。
此間空氣潮溼惡臭,呼吸之間似乎都要凝出水汽來,空氣更是沉悶得讓她感覺窒息。
一陣陣的風浪捲起腳下褐色枯葉打在臉上,讓聶曉很是不舒服的揉了揉眼角,目光所及之處,便又似是有蒼白的鬼影悄然掠過……
按慣例的心絃一緊,繼而又無奈的舒了一口氣。
她總歸還是個活人,在這種地方怕是永遠都學不會習慣二字,畢竟入鄉隨俗這種話的大前提也是入‘鄉’,而非亂葬崗這種陰森可怖是個正常人都不肯來的地方。
聶曉還是想找到進入那神祕大殿的陣法,畢竟當初她墜落於此便是掉到了那方天地中,若反其道而行之去尋出口,她和魏無羨便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安全離開亂葬崗。
只是彷彿被鬼打牆了般,無論聶曉在當初被傳送出來的地方怎麼仔細翻找,便是掘地三尺也再未發現半絲那六芒星陣法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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