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禁制
長劍鏘然墜地,聶曉一時間心亂如麻,心緒紛雜間臂彎內側屠戮玄武亦似是再次躁動起來。
“給我安分點兒,沒工夫管你!”
胡亂抹去眼角不自主墜落的水光,聶曉匆忙撿起玄鐵劍竄出山洞,拔腿便朝着怨氣瀰漫的山崗飛奔而去。
這山洞中並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驅魔符和她佈下的誅魔陣也都完好無損,加之他們墜落此間十來天並未發現第三個人的存在,聶曉當下便能肯定,魏無羨他必然是自己離開山洞的。
或許是他醒了,卻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什麼地方,便一個人離開了山洞去尋找出路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聶曉便只需要加快腳程追過去,要在這人跡全無的亂葬崗找到魏無羨這個大活人想來也並不困難。
只是唯一讓聶曉擔憂害怕的,便是沒有兵刃護身又金丹已失的魏無羨會碰上一些不太友好的‘東道主’攔截騷擾,畢竟這十來天,她也是從驚慌失措到淡定從容一步步習慣過來的。
彼時山色已經暗淡了下來,白日裏尚算安寧的亂葬崗此刻颳起了陣陣陰風,漫天怨煞紛紛自陰暗的角落裏竄出來,準備開始一夜的狂歡。
悽風慘慘、苦雨飄飄,黑白交錯的虛影自頭頂呼嘯掠過,擦上她瘦削的肩臂,摩梭着聶曉早已經不復水嫩的臉頰,不時地,還在她耳邊低低淺淺的吟唱兩聲哀怨的歌謠……
頭頂似是不逾一臂的穹廬上陰雲翻滾,隱隱的,聶曉更是聽到了雲層中細密卻滲人的雷鳴連綿響起。
今夜的亂葬崗和先前幾日似乎很是不同,便是玄鐵劍在手又有屠戮玄武傍身,聶曉竟也無法抑制住胸腔內心臟狂跳的頻率。
她在畏懼,畏懼那些看不見的,或許即將瞬息將自己吞沒的神祕力量,可偏生就是在這種時候魏無羨還不見了。
眼前黑暗一片,周遭本壓抑的怨念之聲忽的就清晰嘈雜了起來。漫天草屑翻飛迷了聶曉的眼,讓她不得不舉手遮擋又本能的閉上了眸子。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溫柔的、嚴肅的、尖銳的還有鄙夷嘲諷的,一聲聲,如響鼓重錘般狠狠地砸了她的心口,全身的血脈更似是隨之瘋狂膨脹咆哮了起來,一下一下,彷彿下一刻就要炸開般。
聶曉睜大眼睛,被山谷中刮過的陰風那麼一刺激,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聶曉從頭涼到了腳,再看頭頂,那原本就陰沉昏黃的日光不知何時早已經已經徹底沒入了黑暗。
眼前起伏綿疊的山巒和崎嶇凹凸的土包交錯,讓聶曉根本分不清哪一堆下面埋了枯骨,哪一座又是亙古聳立了千年?只是腳下一個不留神,她便已經踉蹌爬上了那起起落落的土包,又被腳下緩緩騰起的墨色陰影激起滿背脊的白毛汗!
“抱歉抱歉,天黑路滑沒看見……”
狼狽的從人家‘房頂’上滾下來,聶曉一邊鞠躬行禮一邊忙不迭道歉,心急火燎間又是接連摔了好幾次狼狽的不行,直將以布料纏縛着的手掌又擦破了幾層皮滲出血水來。
越是心浮氣躁,腳下的路便越加的坎坷崎嶇難走的很,聶曉當下只能逼着自己儘快冷靜下來。
她站在夜風之中闔目凝神,耳中山風呼嘯怨靈嘶號,丹府間那股真氣自龜蛇大戰之後便漸漸平順了許多,此刻微微調息間,聶曉竟感覺自己似乎可以掌控其三分有餘。
身處黑暗與陰寒之中,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的聶曉也越加清醒了,感受着周遭寒涼的溫度無私無縫的打在臉上又鑽入細密的毛孔浸入肌理,一分一寸的刺激,都讓聶曉體會的清清楚楚。
嗡——
腦中一聲嗡鳴,如晨鐘破曉般瞬間劃開了濃重的墨色,讓她‘眼前’倏然洞開明朗的視野廣闊無邊。
聶曉並未曾感受過靈魂出竅的滋味,可此刻,她竟似是莫名站在了高高雲層之中俯瞰大地,身側風走雲集,腳下卻是怨氣沖天、白骨堆疊的亂葬崗,一如當初聶曉在黑水潭夢魘中看到的那般淒涼又森寒。
整片山脈崎嶇的溝壑裏屍骸殘破、白骨成灰,蕭瑟的冷風呼嘯席捲,卻並未帶走絲毫森寒與死氣,聶曉甚至看見了一道巨大的墨色屏障將整座山巒覆蓋其下。
巨大的黑色漩渦流接天連地,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停歇的吸收着谷中沉積了數百年的怨煞之氣,煞氣升騰匯聚,在百丈高的虛空中凝結出一朵散發出摧枯拉朽毀滅氣息的怒放墨蓮,煞氣源源不斷,墨蓮經久不絕,綻放的花瓣層層疊疊包裹着,將整個亂葬崗囊括其中與外界隔絕。
此間怨靈凶煞被困縛其中數百年不出,越加濃重的陰氣,卻又給將它們困在此地逃脫不得的結界供給了能量,週而復始便又是一個個永不停止的輪迴。
以煞制煞!
猛然睜眼,聶曉渾身一抖茫然擡眸,卻發現自己依舊站在亂葬崗中一處毫不起眼的小土包前。
周遭依舊是瘴氣縈繞、涼風習習,沒有巨大的怨氣凝結而成的墨蓮結界,也沒有周而復始如漩渦般不停吞噬戾氣的陣眼。
可先前看到的一切猶在眼前,聶曉又匆匆往前奔了幾步,腦海中那墨色結界陣眼的位置,似乎就在這亂葬崗西南方不遠的一處深坳裏。
那個山坳竟然讓聶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在很早之前,她就在哪裏看到過似的?
略略思考後,聶曉索性盤腿坐下開始打坐,本安分平靜的玄鐵劍在脫離她的掌控後亦是開始微微顫抖。
這次入定很快,眼前又是破開了一道刺目的亮光,讓聶曉得以將整座亂葬崗的大體形態盡收眼中。
墨色的氣息依舊在腳下竄行飛舞,兇屍桀桀怪叫着挪動了笨拙的步伐滿山崗晃悠,白骨破土仰躺在亂石堆上詭譎張嘴莫名‘悠閒’,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她有幸還未曾正面遇到的非屍非鬼、披頭散髮的怨和其它甚至看不看形態的邪祟。
蒼白的臉孔血紅的朱脣,百年不腐的裹屍布鬆鬆垮垮的罩在那‘女人’的身上,本慘白的裹屍布忽而從裏向外滲出刺目的鮮血,只在瞬息間便將它渾身染上了妖冶的血紅……那‘女人’幽怨哀傷的面容上,那抹詭譎表情彷彿是畫上去的般一絲不變,讓聶曉只一眼瞥過去就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還有那個渾身雪白的鬼童,看上去不過出生三兩個月的大小,通體光滑連帶着頭頂的絨毛也是雪白無雜質的,分明天真稚嫩未曾出牙,卻是一張嘴就滿口的血紅讓聶曉汗毛直豎。
鬼童擡頭,女怨側目,它們似是看到了聶曉般倏然勾起詭譎莫測的陰笑,驚得聶曉渾身一顫倏然睜開了眼睛!
呼吸陡然一滯,丹府間真氣因着這猝然的驚嚇似是岔了氣,聶曉只覺胸口憋堵的厲害,當下一個沒忍住便噴出一口鮮血來。
“這地方……”
喃喃低語間,背心額頭又是一陣冷汗淋漓幹了又溼。
她來了這麼多天,也在亂葬崗上晃悠了不知多少回,竟然沒想到這裏還有那一大一小兩個恐怖如斯的邪祟徘徊。
想來也是多虧了屠戮玄武的庇護,纔沒有讓自己與那兩位正面撞上,這處亂葬崗中着實詭異莫測、步步危機,聶曉懷疑自己先前運氣好不曾遇到真正的兇險,都是仗着體內的玄武真氣和屠戮玄武的威壓庇佑。
如此想來,魏無羨此刻獨自一人不知道身在此間何地,定然是危機重重、險象環生,聶曉當即又是一身冷汗爬滿了背脊。
可是爲什麼,她只消靜心打坐就會出現類似於靈魂出竅的現象,還能以一種絕對縱觀的視角,將亂葬崗的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
腳邊玄鐵劍忽然狂亂抖動,它似是感應到了什麼般莫名騰空飛旋,漫天怨氣席捲,這柄邪劍便已然朝着西南方疾馳而去。
聶曉不及多想,當下撐地起身跟着玄鐵劍追去,她這一追便似是越嶺翻山,卻又彷彿沒有跑出多遠,只是看着那漫天凝結幾乎快要實化出形體的怨氣越來越濃,聶曉心底的壓抑感也逐漸增強。
她想起方纔入定時看到的,那道以此間邪祟陰靈的執念爲本源的封山大陣中間,那股如漩渦般消失又匯聚,源源不斷汲取陰煞之氣的所在。
莫不是,這玄鐵劍飛往的方向,就是此間結界的陣眼所在?
不等聶曉再猜測下去,她眼前便豁然出現了一片寬廣的地域,聶曉丹府間真氣瘋狂翻涌,臂彎間封印中屠戮玄武也瘋狂的躁動起來。
山坳寬廣,往下十來丈的地方沒着一汪墨氣氤氳的湖澤,一如暮西山玄武洞底那汪黑水潭一般死寂無波,只在水域正中的地方隱約升騰着一眼墨泉。
縱觀此處地貌,聶曉猜想這裏便該是亂葬崗地勢最低陰氣最濃的地方,與方纔入定後看到的那方陣眼也極其符合。
泉眼無聲翻涌着墨浪,只在湖澤周圍漾開了幾圈極其安靜的黑色漣漪,泛出半尺距離後卻似是撞進了另一個空間消失於無形。瞬息後,卻又悄無聲息的,又從半丈之外的水面竄涌而出,似是油鍋裏入了涼水般,無聲的爆裂又湮滅。
如此循環反覆,恍若一盅熱氣騰騰的苦澀藥汁,潭水無聲翻騰,水面怨念、邪氣蒸騰凝聚,又消散……
水潭周圍乾涸的山壁上,層層疊疊鋪陳着無數的白骨、殘骸令聶曉只一眼便覺得頭皮發麻,難以計數的怨靈、凶煞尖嘯着從潭底掠過,偶爾撞上那麼一兩具倒黴的枯骨,便有白色的骨頭咕嚕嚕的從山壁上滾到水潭中,漾起點點漣漪後很快沉於水底消融成灰,化作墨色的怨念歸於天地再無痕跡。
聶曉站在山崖上望下去,滿目慘烈讓她渾身發怵,可是下一瞬,聶曉本已經涼透的心卻又猛烈跳動起來,因爲她看到了下方墨潭中翻滾的泉眼之上,此刻竟然仰躺着一個人!
魏無羨——
“無羨哥……”
本能的壓抑了嗓音似是怕驚動了此間邪祟,聶曉行動快大腦一步矮身朝下方水潭爬去,三步之後方纔後之後局的發現此間地勢實在險峻,先前她只覺得這山坳頗爲寬廣,當真要下去時,聶曉更是驚愕於這山壁之高潭之巨大。
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滑下坡,期間更累及了不少的‘前輩’做了她的先頭軍,等聶曉跌跌撞撞奔到那方水域邊緣時,被她一路碰到滑下來的白骨骷髏,便已經半數消融在了那一汪可怕的墨色潭水中。
水中漣漪翻涌四起再不復之前的平靜,聶曉擰眉四望,隱隱的,更是嗅到了一種格外濃烈又刺鼻的氣味。
比起尋常血腥氣,這裏的味道更加的叫人難以忍受,那是一種她說不出來,卻只消聞過一次便終生都不想再接觸的古怪氣息。
因着聶曉造成的這一番動靜,原本只是悄聲翻涌的墨泉也倏地劇烈了動靜,那一襲灰色布衣的孱弱少年雙眸緊閉滿臉蒼白,因着泉眼處水勢的變化被託舉在湖心起起伏伏,看的聶曉膽戰心驚。
他怎麼會到這裏來?
分明此處距離先前所棲息的山洞有着不遠的距離,魏無羨又怎麼可能找到?
聶曉忽然想起當日她找到魏無羨時,此間怨氣正通過那柄玄鐵劍往他體內竄涌,若非後來有屠戮玄武的威壓鎮之,他怕是早已經被吞噬了心智與它們同化。
踉蹌着奔到水邊,聶曉焦急的看了眼湖心隨墨浪起伏的魏無羨,耳中本只算竊竊私語的噪音倏再次明朗開來。
她聽見男女老幼忽高忽低的獰笑聲,聽着那混雜的聲音裏有人在一遍遍喚着自己的名字,腦子裏一陣昏眩,聶曉腳下一軟整個人都跌坐在了怨念森森的水邊。
又來了嗎?
“你怨嗎?”
“你恨嗎?”
“來吧,過來吧……”
“到我們這裏來,一起啊……一起報仇啊……”
腦子裏陣陣尖銳的疼意瞬間蔓延,彷彿要將她整個人給撕碎般。
萬鬼慟哭、天地呼號……
幽怨鬼煞們冰寒刺骨的眼神裏,滿是幾近癲狂的嗜血,它們一聲聲一句句的呼喚着、蠱惑着,想要拉了聶曉與它們一起共沉淪。努力穩了心神的聶曉此刻方纔發現,腳下這片氣息陰鬱的水澤哪裏是墨?分明,就是濃郁到近乎於墨色的暗紅血水,這是一方不知盛載了多少人鮮血的血池!
升騰的血霧瀰漫、籠罩着整個山坳,聶曉環顧四周,目及之處滿是殤、是痛,是沉屍埋骨於池底的萬千怨靈無法化解的仇恨與絕望。
尖銳的哭嚎聲在山坳中來回飄蕩,分明就在一臂之外,卻又似隔了萬水千山的少年衣衫染血,他就那麼無力的躺在血水中,雙瞳渙散毫無神采的仰望陰鬱的夜空,任由自己的身體被腥臭的血浪拋灑沖刷。哽噺繓赽蛧
滿滿怨煞之氣的血水將他死死禁錮着動彈不得,少年七竅流血渾身亦是控制不住的抽搐顫抖着,原本灰色的衣袍早已經浸染成了暗紅色。
他微微長大了嘴巴,低啞如蚊蠅嗡鳴般的吐出一個‘怨’字。
要報仇……
他如是說着,空洞的眸子裏一片血紅。
“魏無羨——”
撕心裂肺的低吼間聶曉又看到了那柄自發而去的玄鐵劍,此刻卻不知怎地竟靜默的懸掛在少年頭頂上方,被此間昏暗與那逼近於墨色的血光掩映着叫人有些看不分明。
咕嚕嚕的水浪翻騰涌漫,聶曉冷眉咬牙決然跨入了血水之中朝血池中心趟去,如腐骨蝕心般劇烈的疼痛來的氣勢洶洶又迅猛霸道,聶曉心跳一滯又猛地咬住了脣角,方纔讓自己將幾欲脫口的痛呼憋回了肚子。
腦中一聲嗡鳴,視線陡然混亂,彷彿有無數尖利的鋼針同時扎進了她的四肢百骸,聶曉當即便是手腳脫力整個人都跌進了血池中。
冷水入油鍋般,被血水包圍的聶曉周身立刻翻騰起大量的墨色煙霧,一股股刺鼻又讓人作嘔的氣味亦是隨之散發,灼熱的氣浪順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細小的毛孔拼命朝身體裏涌灌,似是想將她從裏到外慢慢燒灼透徹。聶曉暴露在空氣中的雙手亦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青黑焦灼,隱隱透露出一種將死之人才會顯現出來的腐朽色澤。
瞬息的暈眩過後,她終歸還是擰眉咬牙倏然起了身,顧不得身上的異變與痛楚拼命朝血池中央奔了過去。
魏無羨!
這麼痛這麼難受,他到底是怎麼敢一個人就往裏面衝的?
等把他抓回來,她一定要好好教訓他讓那任性鬼長長記性!
咬牙切齒間卻也不忘死死盯着那懸浮於血浪之上的魏無羨,聽他聲線空靈嗓音乾啞的喃喃自語,料想他也是聽到了那些怨煞淒厲又蠱惑的聲音,聶曉不禁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脣瓣直到喉間泛腥,這才凝聚了思緒衝着魏無羨嘶吼出聲。
“魏無羨——你不要聽它們蠱惑,不要答應任何交易,給我勇敢的活下去聽到沒有——”
身上血色漸濃,聶曉本白淨清麗的臉上亦是因着煞血的侵蝕染滿了赤紅,青紫交錯的脈絡爬上了本該如玉般細嫩的臉頰,她卻似是感覺不到疼痛與駭人般不管不顧只拼命往前趟。
終是探上了魏無羨的衣角,近在咫尺的少年卻似是越來越遙遠,腐骨之痛、蝕心之傷讓聶曉全身血氣的流失越快,視線也恍惚模糊不甚清楚起來。
“魏無羨……活着,江澄需要你……江厭離和蓮、蓮花塢需要你……不要忘了你的英雄夢,不要忘了……還要除魔衛道,還要重建江氏門楣……活着,一定要……活着出去……魏無羨……”
破水之聲令人毛骨悚然,搭上魏無羨胳膊的雙臂被一股奇異的力道往後拉扯着,似是要將聶曉竭力的拖進那一方足以將萬物徹底消融的血色漩渦之中。
尖利的指骨狠狠掐入她的肩頭,比起全身燒灼腐蝕的痛,這突如其來的傷害反倒是讓聶曉又猛然清醒了幾分。奮力掙開從泉眼中鑽出來的一隻只血色利爪,聶曉將神色痛苦卻依舊不能動彈的魏無羨護在身邊竭力護着,卻偏生她自己全身疼痛手腳越加不受控制。
聶曉張大了嘴巴貪婪的吞吐着血池上方讓她聞之作嘔腥風,身形踉蹌間更是不忘仰望頭頂怨氣縈繞的玄鐵劍破障,甚至數度伸手想要抓住它,卻終究只是枉然無用。
後背被血池裏的兇屍抓的血肉模糊,聶曉死死擋在努力掙扎的魏無羨面前咬牙承受,由始至終都未曾發出半絲聲響。她實在是痛到了極致,便也未曾注意到少年血水遍佈的臉上,一行血淚正悄無聲息的劃過他的眼角融入身下血池之中。
‘嚯嚯……’
三五隻血淋淋的手骨自血水之中猛然探出,繼而是頭骨、脖子,一具具或完整或殘缺的血屍扒拉着彼此從血池中陸續站了起來,它們歪歪倒倒一圈圈一層層,幾乎只在眨眼之間便站滿了整個水域。
身形僵硬的血屍羣朝着兩人所在的泉眼中央僵硬逼近,與本就圍攏在聶曉身後張牙舞爪的那些‘先頭軍’一樣尖牙利齒血肉模糊,讓原本就快要支持不住的聶曉心下驟涼滿目絕望。
這麼多怨念濃重的血屍,這下,他們怕當真是要有來無回了!
腦海中忽的清晰明朗起來,無數或是嚴肅或是歡悅的臉龐自眼前閃過,喜歡的、厭惡的張張分明,其中最爲突兀的,卻是自墜落此間她便竭力不去想起的薛洋。
少年狡黠勾脣間,那對尖尖的小虎牙似是閃着流光,當真是……
可愛的很!
不淨世……
聶曉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如此想家,想那些素來縱寵、嬌慣自己的家人,即便不是血緣親故,卻也是她這一生最爲刻骨銘心的牽掛。
血色充盈的雙眸熱氣氤氳,聶曉緩緩揚脣,身後血屍鐵鉗般的爪子眼看就要惡狠狠的抓向她血水遍佈的纖細脖頸,迎面一具高大的血屍也在同時猛地朝聶曉撲了過來。
痛到麻木的手指緊緊攥了魏無羨的胳膊不肯鬆開,她含笑閉眼絕望認命,變故卻在這時猝不及防的發生了。
長聲嘶吼間,迎面撲來的血屍不知爲何暴起騰空,它掠過抱着魏無羨的聶曉頭頂竄越而過,徑直將她身後那具指骨已經搭上她後腦的血屍撲入了血水之中。
左撕右咬瘋狂抓扯間,那具稍顯瘦弱的血屍登時便已經血肉橫飛,兩具血屍扭打間呼號震天幾乎要衝穿聶曉的耳膜,其吼聲之淒厲可怖,動作之敏捷兇殘讓她瞬間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聶曉眸眼圓瞪,看着後起的那羣血屍竟不知爲何開始瘋狂廝殺自己的同類。
整個血池中浪濤翻涌怪叫不停,半丈高的的血浪因着這一番詭譎的廝殺不斷拍打着她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驚得聶曉只能死死的抱着魏無羨閉眼自保滿心唏噓。
不過須臾的功夫,先前還在攻擊聶曉和魏無羨的那些血屍便已經七零八落漂浮了滿池,端端讓這一池本就惡臭難聞的血水攪得越加可怖瘮人。
浪平聲息,後起的血屍羣終是停止了殘殺僵硬轉向聶曉,它們高矮不一,男女皆有也不知在此長眠了多久,都是血淋淋看不出形貌的修羅惡鬼。
若是換在以前,聶曉只消想到它們的存在也定然會噩夢連連,可偏生此刻她看着它們竟是無比的安心,比起方纔廝殺時狠戾彪悍,此刻它們形容雖是猙獰依舊卻半分叫她感覺不到威脅,更甚至的……
心下陡然一顫,聶曉終於想起來自己爲何會覺得此間地貌眼熟至極了。
暮西山,玄武洞!
在所有人都離開黑水深潭之後那場夢迴,聶曉看見數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看見被俘虜的薛家族人悲痛欲絕仰望蒼天時的淒涼無助。
那方淹沒了所有薛氏遺族的,曾經屬於溫馴玄獸家園的山澗幽潭,竟然就是這可怖之地的前身嗎?
那方曾經養育了屠戮玄武的水澤,在當年仙門與薛重亥爭鬥後淪爲打掃戰場的遺棄之地。被毫不留情斬草除根的薛氏族人一個個跌進了潭底,千萬孤魂野鬼在血水中掙扎嗚咽,漫天血雨飄散,雷鳴電光之下卻只映照出無數正義之師冷漠陰騭的臉來!
天降血雨,蒼天悲鳴,卻依舊換不回仙門百家半點兒動容,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薛氏族人因着家主的罪孽悉數被累及。
或是屠殺後扔進去,或是活生生被淹沒至死……
這血池之中埋葬的,絕大數,都是她薛家無辜的先祖前輩們啊!
可今日,這些曾共處數百年的亡魂一朝反目廝殺,怕只是因爲她體內,流淌着和它們相同的血液吧?
越來越多的血屍破水而出,它們彼此撕咬殘殺着,硬生生的在聶曉和魏無羨身邊隔開了一道安全的屏障。
啦嘩啦的血浪拍擊聲沉重又驚心,滿目赤紅的血氣蔓延,眼前視野越加黑沉模糊,聶曉只覺渾身疲軟便再要站不穩,鼻翼間濃郁的血腥氣味幾乎讓她當場窒息。
“閉嘴,都滾開——”
冷厲的怒吼聲勉強拉回了聶曉的思緒,腰間橫臂攔截,那只有力的臂彎溫柔又霸氣的環繞了她,將搖搖欲墜的聶曉整個人凌空抱離了血池水面。
混亂之中,聶曉彷彿聽到了屠戮玄武的低吼聲,更是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呢喃喚着她的名字。
昏暗的血光映射,聶曉努力睜大早已失了神采的眸子,她彷彿看到魏無羨森然陰騭的臉,少年原本高高束起的馬尾披散而下略顯凌亂,他額前的髮絲半掩之下,那雙天生帶笑的眸眼中滿是難以遏制的狂暴、悲愴與……
疼惜……
“魏、無羨……”
視線終究暗淡了下來,血霧瀰漫中,聶曉最後看到的不是魏無羨張皇失措的臉,而是一點頗覺眼熟的燦金流光若隱若現。
玄、玄蛇?
這是,趁着屠戮玄武被玄鐵劍壓制,便……來報仇了麼?
她苦笑暗想,腦中卻再也凝聚不了絲毫的思緒,整個天地瞬間崩塌了般再也沒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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