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罗姨娘依旧风姿绰约地走进来,邱玉兰本来就是要把事闹大,并不像平日那样一說就缩回去,而是冷笑道:“罗姨娘說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清儿现在的主人是我,就算不是我,這家裡的主母也是舅母,怎么也轮不到姨娘您說话。”
罗姨娘本是用捏软柿子的心来瞧邱玉兰的,谁知先是邱玉兰不肯去她那边,心中還說這样一番话,简直是把罗姨娘脸上的粉都說掉了,瞧着邱玉兰气的唇发白:“好,好個表姑娘,我竟是到今儿才晓得,难怪老太太不待见你,這样眼中沒有长辈的人,老太太会待见才怪。”邱玉兰的眼還是那么冷:“姨娘這话說的,我再如何,也是外祖母的外孙女。外祖母每次见了我也是嘘寒问暖,哪裡来的不待见?我就奇怪为何這家裡总有人說我不被外祖母待见,究其根源,這话竟是从姨娘這裡传出来的。不過想想也是,姨娘成日在外祖母面前讨好,這样的话不是姨娘传的還是谁?”
邱玉兰這话更是戳了罗姨娘的心,她扬手就要往邱玉兰脸上打去:“好,好,我今儿就代你舅舅教训教训你。”邱玉兰后退一步道:“這家裡,外祖母可以打的我,舅舅可以打得,舅母也可以打得,唯独姨娘你打不得我。你說来說去,不過是舅舅的妾,打不得我。”
罗姨娘自从进了方家的门還沒受過這样的话,這下已经不是往邱玉兰脸上打耳光了,伸手就去撕她的头发:“你這小贱人,不過是老爷瞧你可怜才收留你,况且你也不過就是個妾生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腆着脸装表姑娘?”
耳边已经响起方老太太的声音:“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跑到玉兰院裡闹起来?”罗姨娘的手顿在那回头看着方老太太,嘴一扁就哭出来:“老太太,表姑娘說了奴许多坏话,奴忍不住才和她說了几句,并沒有闹。”
邱玉兰虽想把事闹大,却沒料到方老太太竟会過来而且還過来的這么快,看着罗姨娘那转瞬就哭的凄切的脸,邱玉兰并沒說话唇边的冷笑却更深。罗姨娘边哭已经边扑到方老太太脚边:“老太太,奴晓得奴的身份,从不敢对表姑娘說什么话的,可今日奴不過是好心来瞧瞧表姑娘,表姑娘就說奴不配和她說话,還說奴在背后挑拨离间。老太太,您是最晓得奴的,奴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說着罗姨娘已经大哭起来,仿佛受到无限委屈一样。
菊花也已跪到方老太太面前:“是啊,老太太,您平日是最晓得我們姨奶奶的,她从不敢多說一句,多问一個字的。”
主仆间的连连表白让方老太太的眉微微皱起,扶着方老太太的丫鬟已经开口,却不是和罗姨娘說,而是和邱玉兰道:“表姑娘,方才用了早饭,老太太說趁着這会儿凉過来瞧瞧您,沒想到就遇到罗姨奶奶也在這儿。”
說话时候這丫鬟還一個劲地给邱玉兰使眼色,這是从来沒有過的,看来舅舅一定又对外祖母說什么了。邱玉兰心裡泛起一丝暖意,這個家裡,這么多的人,其实真正关心自己的鹅只有舅舅一人。而面前的外祖母,邱玉兰看向方老太太,见她依旧紧抿住唇,一個字都沒說,那手却轻轻地抚向罗姨娘的肩。
罗姨娘虽在哭泣,却趁方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看了邱玉兰一眼,眼裡有十二万分的得意。就這么個无依无靠的小丫头,敢得罪未来当家人的亲娘,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再浓的情都能被搅散,更何况她和老太太之间本就沒什么情分,老太太厌弃她都来不及。
罗姨娘挑衅的眼邱玉兰并沒看到也不在乎,只是依旧看着自己面前的外祖母,外祖母不喜歡自己,当刚随舅舅来到方家时候,看到外祖母的第一眼邱玉兰就得知了這個事实。当时外祖母在笑,但那眼裡却是冷意和一抹难以察觉的愤怒。這让想扑进外祖母怀裡撒娇的邱玉兰如被淋了一桶冰水一样,過了很久之后,邱玉兰才明白,外祖母何止是不喜歡自己,她是巴不得自己跟娘一样死了,這样她才能忘掉一切,而不是让自己来提醒她,当初她亲手把亲生女儿推进了火坑。
邱玉兰還在思索,小玫已经跪下道:“老太太,姑娘并沒說姨奶奶的坏话,反而是姨奶奶說姑娘的娘不過是個妾,還說姑娘不過是什么外四道来的人,哪有脸在這家裡過這样日子。奴婢虽离开自己的娘日子久了,却也晓得天下做儿女的哪能让自己的娘受那样的侮辱?姑娘這才和姨奶奶辩了两句,哪晓得姨奶奶越发怒了,說姑娘瞧不起她是個妾,還說要代老爷教训教训姑娘。”
妾?這個字触动了方老太太的记忆,当初女儿那张泪涟涟的脸又出现在方老太太面前,還有女儿的哭声,娘,您就這么忍心,那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方老太太在心裡說了那么一句,但還是把女儿的手掰开,劝着女儿去了邱家有丫鬟服侍,吃香喝辣穿绸着金,若再生的一男半女,這一辈子也就有靠,比嫁那要下地劳作的人家要好许多。
能做邱老爷的妾也是福气,女儿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是哭着說了一句,福气?娘,這样的福气你为什么不去?接着就是一巴掌,那巴掌打断了女儿的哭声,也打碎了最后一点母女情。
罗姨娘沒料到小玫会出来說话,虽在哭還是不忘抬头狠狠地瞪了小玫一眼才哭着对方老太太道:“老太太,奴知道奴說的不对,可是奴素来說话直爽……”邱玉兰已抬起一双眼,眼裡有强忍住不流下的泪:“我娘說,她原本可以不做妾,可以不被太太责骂的,可以不让我受欺凌的,可以……”
“住口。”方老太太大喊道,手紧紧握住拐杖,一张脸却变的有些可怕,看向邱玉兰的眼裡竟一时无法分辨有着什么。邱玉兰沒有住口,只是跪了下去:“外祖母,我娘若知道,我還在這家裡受欺负,她会怎么想?外祖母,我娘說,她最想的,也是最做不到的事,就是有一日,有人会拿着银子把她从邱家赎出去,這样她死的时候也不用做個孤魂野鬼。做妾,竟连想葬进谁家的祖坟都不知道。外祖母,娘临终前,托我问问您,您可有一日想起過她,想起過那個在邱家受苦的女儿?”
“住口,住口,住口。”方老太太连声大喊,但泪已经不自觉流满脸,怎么会想不起来,怎么会不记得她?可只有当她死了,才能让自己心安,而不是想着她在邱家受苦。一個妾,一個沒生下儿子失宠很久的妾,一個不擅长争斗的妾。日子能好過到哪裡去呢?
方老太太看着外孙女,邱玉兰眼裡的泪终于掉落,声音裡也含着哭音:“外祖母,你不许人提起我娘,我明白,可是我不许,我不许我娘被人這样說。娘,你這一辈子過的那么苦,死后還要被人乱說,娘,我知道,你沒有贪慕虚荣。娘,你不是自己巴着要去做妾的。娘,娘。”
邱玉兰口口声声在那唤娘,方老太太如同听到女儿当日绝望喊娘的声音。那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心疼,可是還有儿子,女儿再要紧也沒有儿子要紧。只要儿子争气,别說一個女儿,就算沒了那么多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方老太太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听邱玉兰的声音,只有這样才能装作沒有看见沒有听到想不起来,只有這样才能求得一时心安,而不是现在午夜梦回时候永远萦绕在眼前的女儿的眼。那双好看的,满含悲伤和绝望的眼。
而這双眼,方老太太不敢睁眼去看,因为一睁开眼,這双眼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是邱玉兰的眼,那双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眼。罗姨娘早已吓得不敢哭泣,菊花茫然地扶着她,邱玉兰已哭倒在小玫怀中,小玫紧紧抱住邱玉兰,只是抬头看着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不敢开口相劝,這种时候說什么都不对。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方太太匆忙走进来,见状忙上前扶住方老太太:“婆婆,午饭预备得了,婆婆您先回去請用午饭吧。”方老太太的眼還是紧紧闭着,任由方太太扶着往外走,罗姨娘也不敢再装哭,忙爬起身殷勤地跟着方太太扶方老太太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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