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棺木已经被完全起出,這口棺木既好好的,也就不需另换棺木,只在外面用杨木做了外棺,邱玉兰又对棺木磕了三個头之后就运上车,還要赶着时辰回新墓地重葬。除了邱玉兰和方家人,素草也来送别旧主,看见邱玉兰未免又是一场泪汪汪,邱玉兰今日专门预备了十两银子谢素草這几年对方氏墓地的看管,素草含泪接過,低头擦泪时候看见邱玉兰已经登车离去,素草心裡不由一叹,从此邱十八姑娘就算彻底离开邱家了。
到了新墓地,土工早已把坑挖好,只等棺木一到就下葬,风水先生示意时辰差不多,邱玉兰又在棺前磕头烧纸钱,一起身众人就抬着棺木往墓坑裡面放,边放风水先生還往棺木上撒米,口中念念有词。
土重新盖上棺木,邱玉兰這才看向墓地,這块地不算小,足有四五亩,旁边還有几個预留好的墓位,邱玉兰不由看向方老爷,方老爷感觉到邱玉兰的注视,转头对她笑道:“那個,是留给我的。”
這,邱玉兰觉得喉咙有些哽咽,怎么都不相信,一旦方老爷也葬进去,那這块地之于方家,就有了别样意义。方老爷抓起一把土往坟上洒去,轻声道:“不光是我,以后你外祖母只怕也要葬到這裡来。你娘生前,我和你外祖母都对不起她,死后,我們不能再抛下她孤零零躺在這裡。”
邱玉兰眼中的泪不晓得是伤心還是感激,過了许久才哽咽着道:“舅舅,這不合……”方老爷站起身,西边太阳已快落山,夕阳在方老爷脸上镶上一层金边。方老爷哂笑一声:“不合规矩嗎?可是玉兰,什么叫规矩呢?难道要姐姐孤零零躺着,生前死后都得不到公正就叫规矩?或者說,让你不回方家,在邱家過日子?”
邱玉兰双眼红红的拼命摇头:“舅舅,我不是那個意思。”方老爷拍拍邱玉兰的脸:“我知道,你只是怕,怕我被别人议论。可是我方家是怎么发家的,人人都知道,又何必忌讳来忌讳去,徒惹别人笑话。玉兰,我和你說這些,是想告诉你,人這辈子,有些事是怎么都无法改变的,但你不能因为這些事无法改变,就觉得心中梗着,觉得低人一头。你舅舅我比起你当日出身還要低,可我依旧挣起這份家业,走出去人也要称一声老爷。至于别人的议论,”方老爷一甩袖子:“就由他去,万事无愧于心就好。”
邱玉兰仔细听着,仿佛能听到心中什么地方蓬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似乎连身子都轻了一截一样。邱玉兰抬头感激地看着方老爷:“舅舅的教导我都记住了。”方老爷看着外甥女的眼露出一個笑容:“什么教导?不過是要告诉你,你不比任何人弱,也不比任何人差,你是我的外甥女,走出去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别人要說就由他去說,横竖掉不了你一两肉。”
邱玉兰被方老爷說的破涕一笑:“有舅舅這样教的嗎?”方老爷的眉挑起:“周先生教的是书中的道理,我教的,是市井中的道理。能把這些道理都融汇了,懂了,就什么都不怕。”邱玉兰点头又道:“舅舅,你真好。”
這话任谁都听得出是发自肺腑的,方老爷只是浅浅一笑:“我不是真的很好,只求一個心安。”换做之前,邱玉兰听到這样的话心裡难免会多想一想,可是现在邱玉兰只是对着方老爷笑,能說出這样的话,舅舅是真的对自己很好。
坟地上的事了了,甥舅俩回转方家,虽则迁葬是大事,但方老爷并沒铺排,只和邱玉兰办完這事,方家其他人并沒前去。回到方家时方太太带着人迎出来,方老爷刚和方太太說了几句话就听到罗姨娘的哭声,接着罗姨娘一阵风似地冲到方老爷面前,伸手抓住方老爷的衣襟:“老爷,你還不如拿根绳来勒死我,免得我在這零碎受气。”
這又是闹什么?方老爷心中暗叹,对邱玉兰道:“今日也累了,你先下去歇着吧。”邱玉兰虽想在這裡瞧瞧罗姨娘究竟又要闹什么,但還是恭敬应是就带着人下去。
等邱玉兰一走,方太太才道:“罗姨娘,你這又是洒的什么气?谁又怎么你了?”罗姨娘還是紧紧抓住方老爷的衣襟不撒手,边哭边道:“太太怎么我了,我敢說一個字嗎?先是赶走我身边使着的人,换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個個笨手笨脚,连服侍都不会。现在更好,今儿她们给我梳头时候把我头发弄掉了,我不過多骂了两句,又罚了她们。谁知太太就来了,一口一個我不该這样对下人,說对下人总要和颜悦色的。老爷,你也该评评理,我是這样的人嗎?說来說去,就是太太多嫌着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這些日子也不晓得给我受了多少零碎气。老爷,既然太太多嫌着我,你就把我一根绳勒死,放你们去過快活日子。”
說着罗姨娘又是大哭,此时听的方老爷回来,陈姨娘和赵姨娘也走出迎接,两人来到厅上正好听到罗姨娘這番话,赵姨娘不由面露得色,陈姨娘年岁比她大那么一点也更稳重些,只是轻步上前对罗姨娘道:“罗姐姐這是怎么了?太太說的难道不对,哪家的下人是成日打着骂着使的,况且就算她们做错,总也有人去說,姐姐事事都亲自出手,沒得不堕了自己的身份。”
罗姨娘听了這话,越发大哭,却不去对陈姨娘讲话,只是扯住方老爷的衣襟不放:“堕了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又不是人家的正房大奶奶,出门都有人捧着,我不過是一個妾,好些了,被人当下人使。不好了,比人家脚底的泥都不如。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认,见了正房大奶奶,稍叫慢些就被人挑理。讨不了太太的好,就被别人一通說,老爷,我這样活着,還不如死了干净。”
罗姨娘這一闹,方太太心中暗喜,但面上還是要不动神色,罗姨娘话裡虽沒直点明陈姨娘,但可是說着陈姨娘的,陈姨娘的眉不由一皱,方太太示意陈赵两人走出去才走上前对方老爷道:“老爷,雾娘脾气急我也是明白的,换了她的人难免有些生气,但使几日也就好了,所以前些日子她打骂着丫鬟们,我也沒說,可這转眼就過去半個多月了,雾娘還是如此,居家過日子哪能如此?我這才去說了几句,就引来這样一番话,算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方老爷在罗姨娘過来时就明白定是罗姨娘又不顺心了,這样连番诉說下来,方老爷已经明白前因后果,不由叹一声:“你也沒有不是,你做主母的,照管家事是你的本等。”罗姨娘听了這句就又泪汪汪地道:“老爷,太太沒有不是,难道全是我的不是。”
方老爷看着昔日的爱妾,伸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衣襟处拉下来,手却并沒放开,只是拉着她的手仔细看着她,罗姨娘被方老爷看的一阵心慌,刚要开口說话方老爷已经道:“也不是你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這话让方太太和罗姨娘都摸不到头脑,方老爷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罗姨娘的掌心,轻声道:“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记得我們初次见时,你才十八。”提起当初的事,罗姨娘的面上不由飞起一丝绯红,嗯了一声:“老爷记性好,当初我在家养到十八都沒出嫁。”只有遇到方老爷,罗姨娘几乎是一眼就被方老爷迷住,天下怎還有這样的男子?
方老爷也微微点头,轻声道:“你跟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家裡是有妻子的,你只能做妾。雾娘,当初我并沒有骗你。”罗姨娘還沉浸在当年初见时的旖旎之中,猛地听到這句,不由抬头看向方老爷,方老爷已经放开她的手:“雾娘,当初你也点头,說只要能跟我,做妾也沒什么不好。我当时也应了你,对你吃穿用度绝不比太太低。你過门這六年,這些我都做到了。”
罗姨娘心裡生起害怕,后退一步道:“方郎,你這话是什么意思?”
方老爷看着罗姨娘叹了一声:“雾娘,我和你說過,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会负你。”方老爷說到這停下看着方太太,罗姨娘的头摇了摇,发上的首饰撞在一起,伸出手往前想要抓住方老爷的衣襟,但沒碰到方老爷的时候方老爷就后退一步,声音带着哀伤:“雾娘,方才你既說在這家裡零碎受气,想来已不甘于为妾。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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