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病房 作者:未知 冠兰早上上班,在市中院大门口,看见停着一辆院裡的商务车,司机拿着蜡掸在给车子掸灰。路過一同事对司机說:“你要出远门了。”“是哟,和政治部主任一起去上海,看望县裡的一個法院副院长。”“是哪個县的?”“是哪個县的我不清楚。不過听說他病得很严重。” 冠兰听說院领导去上海看望县法院的副院长,心裡一提,骤然紧张,莫不是看望她老公?但不见得,說不定也许是看望其他县的副院长。她打电话问了下面县(市区)法院的熟人,回答的是沒有院长也沒副院长去上海看病的。唯独水宁县她沒问,因为他老公梅满在這個县当法院副院长,沒有必要再问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院裡领导看望他老公是肯定的了,联想起最近院裡有的人看她怪怪的眼神,有的人见她似乎欲言又止。不用說老公得的病肯定不轻,她泪终究控制不住了,呼呼的流了出来。 一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梅满对她說,要去上海查病。 冠兰一听心裡紧张,說:“老公是不是很严重?”“沒事只是查查,”“老公你要是有個三长两短,遗下我怎么過?”冠兰說着眼睛红了。梅满笑了:“好老婆我不会有事的,只是检查检查。再說,你手头上案子不少。挺忙的。”冠兰還是要一起去,梅满劝了半天,冠兰才勉强沒有相陪。 她打电话给老公。 梅满說基层法院院长副院长病了不管是在本地還是在外地住院,市中院领导都要来看望的這是正常现象,也是惯例,這是对干部的关爱。說着還朗朗的笑了起来,“兰儿,你别多心、别担心,我是检查带观察带治疗,過几天就回来。你保重身体,爱你,我的好兰儿。” 看得出来他们琴瑟甚笃。 抹去了泪,冠兰想想還是不对劲,她又哭了起来,打电话姑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看梅满。 姑姑产业做大了在水宁县与其他人建建材市场,也知道梅满得了白血病,又不敢跟侄女說,怕她伤心,听到冠兰啼哭,安慰她并答应她,派车随同一起去上海看望梅满。 在上海K医院病房,冠兰坐在老公旁为他削苹果,沒有了昨天相见时的悲伤,但脸上依然写着淡淡的忧伤。梅满尽管病病殃殃,但输着液,乐着脸,甜着心。 地上不少花蓝,显然不仅中院领导来看望過,县裡的领导和水宁县法院的班子成员也来看望過。 主任医生带着他的弟子,查房问诊来了。 這双眼睛让冠兰永志不忘,谈不上深邃、刚毅,但睿智、儒雅,时光荏苒让秀气的眼角上添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当主任医生也瞥见冠兰时,双方喉结裡像吞咽着青涩涩的橄榄果,彼此激动而又难堪,“你……”,“你……”,倒是冠兰淡定的先开口:“亮同学,這么多年你杳无音讯,原来在這裡妙手回春。”“啊,我在這所医院上班多年,冠同学這位病人是……”“是我老公,梅满。” “哦,等查完房再聊。” 冠兰双眼潮湿,不仅仅是与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病房裡不期而遇,更主要的是,亮同学是自己高考补习班时的初恋,因爱献给了他豆蔻之身,也因這段初恋让她最后一次高考落败。 与亮同学那段短暂的爱是她青春萌动奏响人生性的第一乐章,沒有相依相偎共度风雨的基础;也沒有海誓山盟地老天荒的情愫。只不過這是人生的第一次,日星月辰也永远无法消融這青葱青涩朦朦胧胧的记忆 他们在医生公办室聊了起来,知道了彼此的人生路程。 初恋再美也仅是一抹残阳,残阳尽管残留在冠兰的心,但激活不了她的波澜。她爱自己的老公,她更多的是关心自己丈夫,问了自己老公的病情。 亮大夫告诉冠兰:“你老公的病不容乐观,是白血病,已经浸润并累及到了肺、胸膜、肾、消化道、心、眼部等组织器官。经過化学治疗﹑放射治疗,目前处于個控制期。下一步要稳定病情,最好的办法還是做骨髓干细胞移植手术,有几個人愿意捐献作了化验相配指数不高,不理想。我們還在寻找愿意捐献骨髓干细胞相配指数高的人。” 冠兰還通過主管医生知道,亮同学是美国哈佛医学院博士生毕业,前不久又去美国斯坦福医学院进修刚回来,是治疗白血病的专家,在全国也算得上鼎鼎有名。 她对亮大夫說:“我老公的病,命悬一线,全系你身上了。” 亮大夫答应一定尽力而为,并为梅满调换了個单人病房,還請了冠兰和姑姑以及随同人员在一起吃了饭。 饭桌上,亮大夫跟姑姑悄悄的說,病人的事情說不清楚,各人的基因不一,身体的抵抗力也不一,說不定随时恶变,暗示姑姑,梅满的病很严重。你们要有心裡准备。 女老师来了,還带来一位冠兰不认识的女人。 女老师就是冠兰在乡裡卖书时的电大同班同学,现在已高就水清县教委副主任了。女老师說:“我来上海出差,顺便来看你,這是杨老板,来上海做服装生意,路上正好同一班次的飞机,說到你老公,她曾认识,便随我一起看你老公。” 老公梅满病不稳定,今天进入了昏睡状态。 冠兰对老同学女老师千裡迢迢来看望自己老公出乎意料。与女老师尽管沒有好到亲如手足的地步,但其谊情也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深厚。冠兰离开乡裡后,有一段时期与女老师失联,直到电大同学毕业10周年聚会,她们才恢复了联系。女老师這时当上了乡中学的副校长,为提高教学水平,来市裡参加专升本的自学考试。冠兰在法院上班,女老师每次来,她都热情接待。冠兰有时随爹娘姑姑回家過年,女老师也一定請冠兰全家吃饭。一来二去,两人走得亲密。 女老师隐隐约约的知道了冠兰的婚姻不幸,做红娘,介绍自己学校的青年男教师给冠兰,冠兰沒同意。 這次女老师来看冠兰老公,還带了花篮和一包礼物,冠兰很感激,对随同而来的杨老板也沒多问,也沒多想,热忱欢迎。 晚饭,在医院旁的餐馆冠兰招待了他们。 吃饭途中,女老师去了一趟洗手间。 杨老板說:“冠法官,我是在上海做生意的,在飞机上听女老师說,才知道你老公病了,我两手空空,沒带什么看望你老公,這是刚在超市买了点水果,另外,這是看望你老公的红包。” 对這种礼性,冠兰感动,她推谢,对方坚持,冠兰觉得全部推谢,又有点不尽人意,只好說:“杨老板,你心意我领了,水果我就收下了,红包就免了吧。”說完,红包递還,坚决不收。 送别女老师和杨老板,冠兰回到病房。整理别人送老公的礼物。在杨老板的水果袋裡,有一张报纸包的方块。冠兰打开一看,整整10万元钱。 钱,這钱杨老板放在這裡有沒有搞错?她正要打电话问女老师。杨老板来信息:“冠法官,原本就想送点钱给你老公治病所需,怕你不收,放在水果袋裡。另外,我哥杨阿伟的事看能不能尽量让他少坐点牢,要你费心了。谅。” 哦,送钱的杨老板就是杨阿霞,這也是送钱的目的。 杨阿霞和“胡至尊”密谋的美男计失败后,杨阿霞对“胡至尊”不抱希望了,尤是得知“胡至尊”也有一己之利在裡面,感觉不划算,用我的钱为你“胡至尊”办事,想得臭美,再也不理“胡至尊”了。 杨阿霞通過各种关系,得知水清县教委副主任女老师与冠兰关系非同一般,找到了女老师,送了一個2000元的红包,請她陪同一起去上海,见主审她哥哥案子的冠庭长,求手下留情,让她哥哥少坐几年牢。 女老师也是一位乐于助人的热心人,况且還有红包,一口答应,愿意,并认为是好时机,乘冠兰老公在上海住院,借机看望并送礼,那是雪中送炭,保证管用。于是杨阿霞帮女老师买好了去上海同去同回的机票,女老师当上了牵线人。 冠兰看着信息望着钱,看着老公,沉默了。 钱,這個结骨眼上,她确实需要钱。 她尽管不缺钱,而且每年在姑姑那裡拿到5、6万块钱红利,自己也存了近50万元钱,老公梅满也存了20万元钱,两人的积蓄加在一起有70多万元。 可两人结婚,买了一套新房子。這点钱,面对疯涨房子,买個100多平米的中户型房子,是不够的,加上房子還要装修,他们只好贷了一笔款,每月按揭還房贷。生活沒有了原来潇洒,加上冠兰梅满還要赡养自己的父母,生活有了压力。 尤其是老公梅满這次的病,让她更感到钱的重要与需要,压力山大。 老公治病在水宁法院裡借了5万元钱,自己家裡也拿了5万元钱,估计10万块钱差不多或者用不了這么多钱,谁知住院10多天钱就沒了,只好找电话向院裡求助,院裡又代借了5万块钱,院长携钱马不停蹄的赶来看望他老公。现在不仅又沒钱了,還欠12万元医疗费。這次与姑姑来,姑姑给了10万元,立马交给医院,仍欠2万多元医疗费用,不是亮大夫出面协调缓交,早就停药了。還有下一步,要做骨髓干细胞移植手术大概還得10万多元 這個时候,冠兰才感悟,什么叫病不起,什么叫住不起院啊! 老公属于公务员,县裡规定,公费医疗可以报销85%,实际上只能报销近60%,因为還有些药公费规定是不能列入报销范围内的,意味着個人也要付不小的数目。 冠兰在想,這是自己條件還好,老公還是科级干部,要是一般人家,不堪一击。她想得更远,中国10多年后,进入老龄化,老年人购买力低下,面对這样疯狂暴涨医疗费的怎么得了?突然,她觉得自己好笑,這是杞人忧天,這种事根本就不是她思考的范围,這是有关部门考虑解决的問題。 還是面对现实吧?老公拖欠医疗费還有马上又要一笔做手术的钱,怎么办? 冠兰望着钱,发呆,沉默,心动了。 她对杨阿伟的案子,看民警阿姨和徐琳的面子,原有不深究严究的意思,经過庭审,也有酌情从轻的要素。再說当年,她也为杨阿伟也付出了青春。另外,她知道送钱人的心态,像這种事,只要帮当事人在量刑减少了刑罚,一般来讲是无人知晓的,也不会有人事后過河拆桥的。這钱从某种意义上說她收的心安理得,稳稳当当,更何况是给他老公冶病的钱, 她摸着钱,摸了又摸,拿起来,這是及时雨,明天把它交了。突然,像触电似的又缩了回来,這钱似乎烫手。 這情节似乎与杨阿伟生病在上海住院期间受贿有相似之处 冠兰是法官。当然知道得了這钱,是典型的受贿。 她怕了,這钱是炸药包,炸得她遍体鳞伤,心开始颤抖了。天下沒有不透风的墙,怕日后有关部门知道查处,涉嫌犯罪,锒铛入狱。 這個时候,她才悟到,杨阿伟在狱中写的悔過书的情节,第一次收礼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思想斗争是多么的激烈。当时她看到杨阿伟写的這些,认为是胡扯,只要自己沒有贪欲,退還不就了得。 现在轮到她了,手裡拿着钱還真的掂量掂量,纠结万分。理性告诉她,心灵的堤坝决不能让蝼蚁驻扎,思想的牢笼决不能让欲念之兽冲出,否则,如长江溃堤,欲孽横行,遗患无穷,孔方兄迟早将变成枷号套住自己脖子,遭人唾弃,杨阿伟和很多腐官就是榜样,所以必须痛下决心,退還给本人。至于老公治病的钱,她再想办法。 她打电话請杨老板把钱拿回去。 杨阿霞說這是给你老公治病的钱,与其他的事不搭架,這话与熊老板殷企业說得极为相似。 冠兰听了更加坚定了退還的决心,跟她解释了不能收钱的道理,可杨阿霞仍然說不要紧的,开导冠兰沒关系的,這一点心意,沒人知道的,放心,打死她也不会說出去的。 最后冠兰不跟她讲那么多了,限她3天之内来拿,或者告诉帐号把钱打到她卡上,不然交纪委了。 3天后,杨阿霞不仅沒来而且也沒有告诉冠兰帐号。冠兰再也沒有叫杨老板過来拿钱,她把钱存入了自己的卡裡。 冠兰为老公治病筹款,不好意思再向院裡借了,借院裡的钱,其实就是借县财政的钱,一個吃财政饭的县,经济不是很富裕,他们夫妻不想再给县裡增加负担,只好家庭总动员,梅满的爸妈兄弟姐妹及亲戚凑了5万元,冠兰的弟妹凑了5万,姑姑又拿出10万元。一共20万元。 冠兰把這些钱全部交给了医院,因单位上還有好多事要她回去处理,只好含泪跟老公告别。 返回,她把杨阿霞送的钱悉数交院纪检室。她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杨老板:并不是所有主持天平的人手中的法码,用钱能买到的!同时也给這些老板一個教训。 冠兰从上海回家。她老公梅满沒多久因病情恶化,终究回天乏术,不幸身亡。 冠兰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