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万枝丹彩(三)
淮浦航空院校名声远扬,裡面的学员各個都像闪着光,从上到下想拉拢的人太多,应酬必不可少。
宽敞大厅,旋转的太太小姐们身穿各式各样礼服,让人眼花缭乱,头顶无数盏水晶灯吊着,人就像悬挂在烤箱的炭肉,被不停炙烤,玻璃高脚杯碰撞,鞋跟踩着地板打圈,到处乱哄哄一片。
她烦!真得烦。
世道越乱,人越容易贪图享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奢华迷乱都用在這些交际场上,要說纸醉金迷确实不冤枉。
其实淮浦院校的舞会很有名,受邀而来的全是各界名流,环境布置讲究,音乐高雅悠扬,远沒有顾流云认为的那般不堪。
她不适应,眼前全是繁华大梦,可就在不久前淮水河边上,离学校不過两條街的地方,那是淮浦最有名的商业街,顾流云亲眼瞧见几個衣衫褴褛的平民,守在酒馆外等伙计扔剩菜,从垃圾桶裡翻,街道水沟裡捡,其中一個還是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让她心疼。
顾流云靠在舞厅侧面的阳台上,任凉风吹着,抿口红酒,她给了那個小姑娘两张银票,希望能缓解一时之需,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或者有沒有被其他人抢走。
那么小就要饿肚子,在本应该上学读书的年纪,华国的女子学校太少了,凤毛麟角。
正出神地想着,冷不防身后响起高跟鞋声音,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她心裡一忖,似曾相识的感觉冲击着大脑,猛地转過身。
迎面走来位粉色高领缎面旗袍的美人,浑身坠满栀子花刺绣,裙叉开到膝盖,流出莹润漂亮的一截小腿。
发梢带卷,整齐地搭在肩膀上,身材圆润,一双吊销眼也有几分妩媚,她认得,众人口中只为自己烤蛋糕的艾莉小姐,也是卫生署副署长家千金。
顾流云尽力想表现出礼貌,可是表情骗不了人,眸子裡全是不耐烦,刚才自己在盼望什么,那個以前在顾家唯一会穿着小高跟鞋之人,可是沈丹彩的脚步更轻盈,像只蝴蝶般需要仔细听,她明知道不是她。
“艾莉小姐,你来了。”
问得很礼貌,客气到沒有灵魂。
艾莉在還有半米的距离处停下,满脸窘迫,看来是打扰了对方沉思,其实也清楚不该单独過来显眼,但她控制不住想說上几句话。
舞会可真热闹,耳边传来人们的嬉闹声,顾流云就站在面前,身后夜色如漆,在她蓝色笔挺的制服周围蔓延,愈发衬出幽深的眼,一双浅浅笑意桃花眼。
艾莉并不喜歡抛头露面,来這裡完全是为了对方,可是人家看起来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此时顾流云语气十分冷淡,另艾莉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咬嘴唇嗯一声。
打招呼的话像在說结束语。
她不明白她怎么就能如此冷漠,自己也是被人称为难得的美人那一种啊。
两人都沒继续說话,气氛莫名尴尬。
尴尬也是一個人的尴尬,眼前人其实沒所谓,還悠然自得地喝着酒。
顾流云心裡寻思,到底不是谁都能做沈丹彩啊,依着那個狐狸的热络性子,肯定会旁若无人地贴到身边问东问西,才不会介意自己是否开口。
又在惦记,嘴角不自主带上一抹笑意,眸子裡燃過稍纵即逝的情丝半点,对面人不经意间捕捉到這個刹那,更加举足无措。
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艾莉小姐沒那么傻!那又是为谁!情人嗎?
這個新发现让艾莉心裡一沉,忽地觉得头重脚轻,半分钟都待不下去。
顾流云肯定有情人,要不怎么会对众多美女的殷勤沒反应,而且還刻意保持距离。
对方从第一天踏入淮浦航空学校就万众瞩目,从俊美绝伦外形到略带中性的名字都惹人遐想连篇,還有那温柔好听的声音,仔细回味真会觉得是個女孩子,但又比一般女孩来得低沉,各個方面都讨她喜歡。
可惜就是性子冷得像块冰,平日裡连一句调笑的话都沒有。
试想一個正常又单身的人怎会如此。
艾莉小姐经過一番琢磨,嘴唇都哆嗦,最后沒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顾流云依旧不在意。
被人惦记的小狐狸沈丹彩還在银岭,悠然自得住到盛夏,才带上青青买两张去淮浦的车票,之所以沒急着动身,還是担心那帮人找麻烦。
說来也奇怪,這五六個月真就再沒见過追捕的人,她也懒得琢磨,总之沒遇见就好。
青青现在被丹彩调/教得和以往大不一样,除了依旧挽起的头发,简直看不出一点乡下丫头的影子,清瘦身材最适合阴丹士林旗袍,她眼睛又大,眼窝深陷下去,像橱窗裡的洋娃娃,但青青是华国娃娃,眼角眉梢带着秀气。
丹彩喜歡她穿阴丹士林,看到沉静蓝色在眼前晃来晃去,心裡莫名舒服,青青却不好意思,阴丹士林布料那会儿才流行起来,可不便宜,再說這是上学小姐们才穿的衣服,自己不合适。
她们在站台上等车,小丫头提紧箱子,一会儿理一下新改的旗袍,說:“小姐,火车上人多,万一把我的衣服蹭坏了可麻烦,要不再换套吧。”
沈丹彩瞧她一副发愁的样子就想笑,“怕什么,人再多還能磕破你的裙子啊。”
“這是新衣服,我怕弄脏。”
“哪裡是新,分明旧旗袍改的,只不過我沒穿几次而已。”伸手把青青拉過来,道:“這料子可不是在谁身上都衬肤色,能穿就穿吧。”
青青不明白,睁大眼睛问:“沈小姐這么美,肯定比我适合?”
对方垂下眸子,又挑眼打量一番,直看得小丫头不好意思,沈丹彩掏出帕子捂嘴笑,凤仙花染成的指甲鲜红。
“傻丫头,穿這個颜色不单是好看,气质更重要,而且身材要高挑细长,還有……”她痴痴地笑,轻轻附耳:“還有胸不能太大,看上去才美呢。”
青青一下红了脸,咬嘴唇嗫喏:“那我既沒有气质也不高挑,就只占了瘦和……這個啦。”
逗得沈丹彩把头靠在小丫头肩膀乐,“你如今也会說俏皮话?”
“再不会說话的人,跟着小姐也会啊。”
沈小姐的性子真讨喜,穿着那身旗袍像花儿般,青青觉得自己一定是祖上积德才能遇见這般贵人。
她被她紧紧挽着手臂,真是一点儿做小姐的架子也沒有,胆子也大起来,问:“小姐既然知道自己不适合阴丹士林的旗袍,怎么還做啊。”
這句话问得沈丹彩愣住,忽地神色落寞,她为什么会做,還不是由于顾流云天天穿着上学,再不能有人把阴丹士林的蓝色穿得更好看,清瘦又高挑,气质华贵自带一股书香气,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不合适。
一边的小丫头以为自己說错话,赶紧赔不是。
“沒什么。”沈丹彩站直身子,深呼吸口气,淡淡地說:“就是当初看别人穿好看,所以做一件喽。”
“哦,那肯定是小姐說得那般人吧,又瘦又高气质好,還有……”忽地钳住嘴,悄声道:“那裡小。”
沈丹彩愣了愣,顾流云——她還真沒注意過,脸腾地红透半边,脖子后面薄薄的皮肤滚烫起来。
自从经历那次祠堂被虫子咬,腺体越来越敏感,甚至到了必须用凉毛巾敷才舒服的地步,她用指尖摸摸,可自己的手太热,還是流云那天生冰凉的指尖好啊!
简直就是块行走的冰,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她是真想她啊!就算对方不惦记自己也沒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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