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老三的文绣之路 作者:未知 蓝小姐来了,果不食言,给老三带来了一瓶纹眉液,老三跟我說:“出去得好好感谢一下蓝小姐,人家是真够意思啊。” 当晚点完名,大军就過来了,說三中那边太乱,還是耗点晚儿,在我們屋裡干方便。 大军回去跑了一遭,提了個小蛇皮袋子,還端了杯白酒回来:“从别的屋掐巴的——三哥你出菜啊?” “袋子裡什么?”老三问。 大军把袋子往脚下一放:“小恐龙,不多,让你们這裡的弟兄给忙活忙活,几個人,有半拉小时完活了。” 老三稍微迟钝一下,马上招呼小佬和邵林跟大军学活。 老三這边忙着往外拿果仁儿、沙丁鱼罐头、火腿,我开着罐头,老三从床缝裡抠出一把磨得锋利的锯條刀,切着火腿。 我把罐头倒在饭盆裡說:“你们喝吧,我先躺会。” 大军說:“陈威不喝不行,沾一口也得沾,东西不多,是那意思。” 老三笑道:“你不喝,我喝得下去?大军我不瞒你說,我现在是真落魄啦,這個月家裡又沒来人,全靠人家陈威接济呢。” “看的出来,陈威是一好人,不是咱這裡的人。”大军闻着酒說。 老三喊:“邵林,让门口干活的盯着点外边,别让官儿给堵一‘满门抄’!” 坐下来,大军就开始白话文身的事儿:“上活儿這东西,看起来简单,是门手艺也是种文化啊,画功咱就不說了,光是跑单针、码黑、一陰一影這三大块,一般沒点艺术细胞的就调理不好。 這在人皮上刺活儿,跟小孩画画不一样,画错了,能拿橡皮擦,這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针是一针,下手就收不回来!要求這干活的心理素质得好——陈威,怎么样,你军哥還会几個名词吧?” 我笑着說“是”。 “一個小小老头,看上咱中国一哥们的后背了,就为上面那一條龙,刺得好!小小老头出10万块钱买他的皮!要不說是艺术品哪!” 老三笑道:“你别给我刺那么好,回头刚出去就让人给剥皮卖了。” 大军笑笑,接着炫耀他的文身文化:“劳改队裡面,文身简单,就那么几套活儿,龙一虎豹鹰蟒凤,其他的弄俩松枝儿套片云彩的都是点缀。别小看這几件活儿,怎么刺,刺谁身上,那讲究可就大发啦—— 单說這一個龙,就有披肩龙、過肩龙、正脸龙、侧脸龙好多分法,复杂点的上龙腾虎跃——二龙戏珠,你们龙哥上的就是‘戏珠’這個,哪天洗澡你们看看,不過手法有些老了,是前些年的标准了—— 现在還有刺卡通龙的,那都是独眼判官瞎在那刺的鬼,不入流——回头說這龙脸,一般不要刺正脸龙,那叫龙皇,难降啊。” 小佬笑道:“三哥,咱屋裡那個关之洲不是学美术的嗎,赶明儿让他给你往身上画,让军哥给刺不得了?” 老三說:“他会画個鸟呀,搞瓷器设计的,回头非把我鼓捣成一大花瓶不可。” 门三太突然一拔头:“三哥?” 老三赶紧一抓過酒杯:“邵林快!泼窗户外头!” “不是官儿。”门三太笑道:“那边打水呢,我问你要不要热水。” 我們一笑,老三惊魂未定地骂道:“打你丫丫的啊,不說清楚吓死我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邵林,打一壶水去。” 然后又对大军慨叹:“你三哥那热得快也沒啦,现在又干靠儿啦,這丫丫的组长当的,還不如你一個劳犯摇呢。” 大军笑道:“你净看我摇了,当初奋斗起来的时候,也叫人合伙砸得在铺上躺了半拉月啊,起来以后怎么样,我一拍胸脯,有种的你把我砸死,砸不死我,你们都盯着点,抓個空我拿开水把你们全涮了,除非你们不睡觉,天天派個值班的盯着我! 一来二去怎么样?全尿了,见面都得陪着笑脸儿——我還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在這裡,你横你就是爷!简单不?這是我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三哥你是沒有斗志了,要不整天這么蔫?” 老三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不是怕谁,我有时侯做梦都乱咬牙啊,我恨自己啊,咋就非要减這個刑呢,就是這個减刑把我拴住了,要一横心——我就真的不减啦!看老三還在乎什么?” 大军有些轻蔑地一笑:“你呀,不全是实话。” 老三哼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我還有一沒妈的孩子啊,离婚时候判给我了。我为谁,不就心裡有這個孩子嘛,要不你三哥還拿减刑当個事儿?” 喝完了酒,時間也早,号筒裡来来往往還有不少人在乱串,也不能急着“干活儿”,大军又跟我聊开了:“好多话跟他们谈谈不透,跟陈威一說,就通了。” 大军叉一开巴掌,让我看他手指上的字,一個手指上一個,我念道:“地狱创造者?” “对,人生就是创造地狱——知道谁說的吧?”大军把巴掌握了起来,得意地问。 “還真沒印象,就是听着耳熟。”我估计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们說的吧,比如萨特,好象就讲過“他人就是我的地狱”這样的话。 大军夸耀地說:“《教父》看過吧?意大利一個黑手党的一老大,维托·唐·科裡昂,這是全名,我到死也忘不了,那是我的偶像。哎呀,人生就是创造地狱——讲得太好了,深刻!我觉得科裡昂绝对比老马的哲学厉害呀。” 老三笑道:“還甭教父,咱這辈子,能混成個杜月笙、黄金荣的就不错。” “他们不行,天津還有個袁文会哪,都不行——這目标就得往大处订,哪怕最后成功一半也了不起啊,你那起点就低,将来也蹦达不了多高。”大军這厮一番高论,倒是暗合了古人關於立志的說法。 我留意到老三眼神裡多少有些不屑,脸上却依旧挂满了笑。 聊到快半夜了,大军带来的小恐龙也装完了,听到值班的大喊“三中的回去啦,该锁号筒了!”大军笑道:“甭理他,我打好招呼了,几点回去都行。 一边說,一边掏出一個缝制精美的小挎包,从裡面取出一扎细细缠好的针,說:“玻璃挂上衣服,找個干净手巾,打盆水,咱开始吧,今天码鳞片。” 邵林忙活着挡窗玻璃,打了半盆清水,小佬拿了條手巾在旁边等着给老三擦墨。我钻进被窝裡,看老三仰躺在铺上,袒胸等着大军摧一残。 大军也神情肃穆起来,找好姿势坐下,绣花似的突突向老三肚子上扎去,老三“丝丝”地吸着气,探讨道:“不用使那么大劲吧?” “扎深点儿墨清楚,出来效果好啊。”大军根本不采纳客户的建议,依旧努着嘴,突突突,突突。 开始看了個新鲜,我慢慢就觉得无趣,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看见小老头进来,然后捅了我一下,诡秘地說:“陈威出来一下。” 到了外面,号筒裡清净得很,這家伙让我跟他一直走,开了一间沒有住人的号房,我眼前一亮,居然看见裡面摆了個神龛,烛火通明地供着关公! 太意外了。 小老头儿說:“陈威,我一向欣赏你的才华和人品,我对你的仰慕有如滔滔的江水啊……” 我果断地說:“少废话,你想干什么吧!何永那個網子我是查不出来了。” 小老头儿笑道:“误会了兄弟,我是想跟你在关老爷面前,结成金兰之好,以后咱们哥俩在網子中队紧密团结一致,裡应外合,還不把那帮怪鸟玩得一愣一愣的?” 我怒道:“你這种货色也配和我說這個话?滚!” 小老头儿也怒道:“喝,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你若不和我联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老头儿话未說完,已经被我一手提起,象二龙提那只黑猫一般,狠狠地摔向窗外,小老头儿大叫着,一头从玻璃撞了出去! 外面登时一片大乱,似乎有何永和疤瘌五的声音。我一机灵,往前迈去,险些掉到床下,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而外面的混乱,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