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洛阳
皓宁上了涵因的车之后,车裡的静谧气氛当然无存,皓宁一会闹着祈月给她削果子,一会缠着涵因给她打络子。
祈月笑道:“我們這裡什么都是好的,刚刚莲香還送了一盘子果子给护卫和车夫,說你這個小姑奶奶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白放着坏了,不如赏下去。這会子我們的果子竟不够你一個人吃的。”
“藕香晕车,成日裡昏沉沉的,莲香忙着照顾她,也沒空陪我玩,我一個人在车上也吃不香甜。在這儿你们陪着我,我自然就多吃些了。”又叹道:“早知道藕香晕车,還不如带彤玉来呢。”
“她老子娘病了,她留下看屋子也是全了她的孝心。”祈月跟彤玉要好,眼瞅皓宁抱怨,少不得替她說话:“姑娘嫌闷,正好我們凑四個人耍叶子戏可好?”
一路上玩玩闹闹,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倒也快。
如此又走了十天终于到了洛阳。
东都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大都市,街道车水马龙。与长安轩阔大气的关陇之风不同,洛阳处处显露着一种富丽繁华的雍容气息。這裡城市的结构和长安相仿,也同样建有宫室,几代帝王曾经长期居于此处,直到死前,才回到长安。直到敬宗登基,才又迁回长安。這些年,东都只做行辕别馆之用,每年春夏之季,皇帝都会来东都,满朝的文武重臣和家眷也会跟着到来,但今年长公主逝世,皇帝便歇了這個心思。
洛阳最好的月份是五月,春色宜人、牡丹盛放,那时全城的人都会去赏牡丹,便是那些平日裡藏在深宅的大家闺秀,也会戴上帷帽和闺蜜好友一起去赏花,這时便会偶遇风度翩翩的公子,也不知成就了多少良缘。后来這赏牡丹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相亲方式,大家族的赏花会更是刻意安排,让两家的公子姑娘先行相看一眼。
此时已七月中,牡丹的花期早已過去。不過大太太来此也并非为了牡丹。
涵因已不是第一次到洛阳了,上一世她在這裡還有一处雅致的公主府别苑,因此她也只是静静的坐在车裡。而皓宁则把车窗帘子挑起一道缝,大眼睛四处转着,怎么瞧也瞧不够。车一拐从大路拐进一條巷子,裡面有個角门,此时正有仆从守在那裡不住张望着,见车来了,打头的一招呼,两個小厮跑過去把大门打开,一众人都站起来排成一排垂首行礼。国公府的管事从车上下来跟门口的那人說话。大太太和涵因的车却不停,一直走到二门口,早有婆子等在那裡,把几位客人从车上接下来。
大太太的妹妹嫁得這家倒和国公府老太太有亲,同是范阳卢氏,不過是六房一脉,這家的老爷卢鹏算起来是老太太的堂侄,在洛阳任了一個从四品下的河南少尹。他家本有官邸,但那地方狭小,而自家从前就在洛阳置有宅邸,便只住在自家宅子裡。
涵因一边走,一边暗暗环视這府邸,卢家這宅子虽不如国公府那般轩昂壮丽,但胜在精巧别致,回廊曲折,草木葱郁,几步转折又自成一景。叫见惯豪奢大宅的涵因也暗暗赞叹不已。
卢夫人早已等在厅中多时,听见人回报贵客到了,忙迎了出去。這位卢夫人眉眼和大太太又几分相似,只比大太太小两岁,看着却年轻的多,虽是为人母多年,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开朗娇憨的情态。也难怪,他家老爷是次子,老太爷死后沒多久就分家了,也不用在婆婆跟前伺候,前年儿子已经娶妻,她更是渐渐的把家务交到了媳妇手裡,自己只管跟洛阳的一众贵妇人交际游乐。
因觉得无聊,便想起多年未见的姐姐,便连番去信邀姐姐過来玩。大太太一直忙于府裡的大小事,连靖国公随驾到洛阳,她都不去,若不是這次因病交出了管家的担子,她還是来不了。
姐妹两個站在院子裡寒暄了半天,才被婆子丫鬟劝进了屋子。
“看我高兴的,倒是怠慢了。姐姐快坐。”說着又走到后面拉起两個女孩,說道:“這便是我那两個外甥女吧,哎呦呦,瞧瞧姐姐调理的這人儿,我算是服了。”
皓宁、涵因忙见礼。
大太太知她把涵因当成了自己的庶女皓华,忙說:“皓华皓宁上次你来长安的时候就见過了,可惜皓华這次沒能随行,要不她跟你家大姑娘倒是要好。”說着又拉過涵因:“這是我那去了的小姑子的闺女,叫涵因,也在我身边,倒是你第一次见。”
卢夫人這才明白自己搞错了,笑道:“看我忒糊涂,竟认不得人了,不過离上次也有七八年了,原来還是個小娃娃,现在倒出落成大姑娘了,也怨不得我不认得。”她看看皓宁,又转向涵因,突然面露疑惑,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眼熟。”大太太笑笑說:“也巧了,你那媳妇便是涵因的堂姐。”原来卢夫人的儿子取得正是荥阳郑氏三房的次女郑锦,這位郑锦便是涵因二叔之女。
卢夫人听了這话大吃一惊,又把涵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笑着說:“原来如此,怨不得這么面善。”她又干笑了两声,招呼自己家的姑娘和客人见礼。
涵因见她如此做派,明显不是吃惊這重亲戚关系,而是吃惊大太太为什么带她来。难道是郑伦和郑仁這两人关系非常差的缘故。
卢夫人对旁边的小丫头轻声說:“你们奶奶去哪裡了,贵客都到了,她還不過来。”
這时,门帘一打,进来一位年轻妇人,一头高髻,上簪一朵绢制牡丹,钗环琳琅,着锦披罗,其上金银刺绣,繁复无比,甚是华美精致,她肌肤白皙,虽长得不算国色天香,被這些衣饰衬托,倒也一派富贵雍容的派头,她上来先给卢夫人行礼:“太太,媳妇来迟了。”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可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股倨傲之感,這便是郑锦。
卢夫人见她来了一笑,說道:“不妨,媳妇快来见過你姨妈和你几個姐妹。尤其是你堂妹来了,你们姐俩多亲近亲近。”
郑锦听了這话,眼底的纳罕一闪而逝,却沒逃過涵因的眼睛。
几個人分别见礼,倒也沒說别的。但涵因却察觉到郑锦打量她的目光很奇怪,尤其是自己唤“堂姐”的时候,郑锦的脸色明显一滞,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回的那句:“堂妹”也很勉强。
這让涵因更是笃定其中有曲折,只是自己初来乍到,也探听不出什么。
接下来几天,卢夫人陪着大太太,而卢夫人的女儿卢蕊则带着皓宁和涵因在府裡四处玩。而郑锦忙于管理家务,反倒不常见。
大太太這些日子跟自己妹妹无所不聊。其中便谈到了皓轩的婚事。大太太知道自己妹妹想把女儿嫁给皓轩,卢姓虽好,但她看不上卢蕊那腼腆样子,這种性情很难压服一帮刁钻的下人。于是,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打算将涵因许配给皓轩的意思。
“這么說,你是想让涵因嫁给皓轩。”卢夫人却大吃一惊,之后却面露嘲讽。
“可有什么不妥?”大太太见她這样,心裡也犯了嘀咕。
卢夫人冷笑道:“人是姐姐亲手调教出来的,這样貌、气度自是沒得挑,只是一样,确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竟不知道么”
“哦?”這回轮到大太太大为吃惊了。
卢蕊生性腼腆,不爱說话,說是陪客人,反倒是涵因不断想些话题聊着,才避免冷场。
住了不到十日,大太太便以家裡有事放不下,向妹妹辞行了。涵因只觉得纳闷,她原想着大太太和自己姐妹多年未见,而家事又尽数交了出去,少不得還要住上一两個月才肯走,本以为中秋都要在這裡過了,哪想這么快又要回去了。
卢夫人再三挽留,大太太却坚持要走,她无法,便在花园裡设宴践行。
卢家的花园有一片大池塘,此时正是荷花怒放,卢夫人在园中的亭子裡裡面摆宴赏荷。郑锦也作陪。开宴之前,众人在园子裡散步赏荷。
涵因原打算慢慢探问郑家的情况,再怎么說她和哥哥们還是郑家的人。大太太着急要走,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盯住了郑锦,准备找机会跟她一谈。
见郑锦在后面吩咐打点宴席的安排,便故意错后几步,待她打发走了那几個下人,一個人赶上来的时候,便迎上去笑着說:“表姐事忙,不敢打扰,只是想问问叔父叔母近况,身体可安好。
郑锦脸却是一僵,還带着些许不屑之意,“多谢你挂心,父亲、母亲身体都好。”
“哥哥们回来本该立刻去拜见的,但哥哥们還有大试,待此事完了之后,定是要尽快回去拜见的。”涵因說完這些便转身要跟上前面的一众人。
“我看姑娘倒是不必费心了。”郑锦咬了咬牙,终究還是沒忍住:“我也不敢当你這一句堂姐。”
涵因眉头微皱,转過头来问道:“表姐這是何意?”
“你非我荥阳郑氏之人,我家不敢高攀。”郑锦面色微冷,神情中带着一股傲慢之意。
“這是从何說起?”涵因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继续追问。
郑锦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装不知道?你们兄妹根本就沒有纳入族谱,怎可妄称我族人。因此并不敢跟姑娘贸贸然称什么堂姐妹。還請姑娘自重。”說罢也不待涵因回应,施施然走了。先时,女性本来就不能上族谱的,只能在婆家的族谱上记上某氏,世宗允许女子记入族谱,本想用来提高女性的地位,但现在這條规定则成了衡量女子是否是世家名媛的标准,嫡庶分明,沒有记入族谱的,则不被家族承认。男子更是這样,族谱才是衡量一個人出身的标准。
這個消息对涵因的冲击太大,一時間竟愣在了那裡,直到小丫头過来招呼她過去,她才强掩了心中的震惊,进了宴席落座。
饶是宴席丰盛,她却无心品尝,嘴裡食之无味,心裡却是五味杂陈。原来是她最大资本的荥阳郑氏根本不认他们兄妹,這是她无论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怪不得郑家這些年对他们兄妹三個不闻不问,任由她在国公府自生自灭,而哥哥回来,荥阳那边一点反应也沒有。
這些日子,大太太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长安那边也沒有什么人来报信,大太太却坚持說家裡有事,料想也是因为這件事,如果大太太事先知道,肯定不会带自己来,以免大家尴尬。
但奇怪的是,如果說她不知道被這件事是因为消息闭塞,无人告知,怎么大太太也似乎是头一次听說這件事呢。
而自己的哥哥们又知不知道呢。
带着這些疑问,涵因默默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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