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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道观

作者:天光映云影
全本名门纪事!

  苏家被处斩的那日,刑场的一角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帘子微微挑开一道缝隙,沒有人看到缝隙中露出的那一对含泪的眼。行刑的時間快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聚拢過来。帘子又放下了,车夫一扬鞭子,马车随着“?n?n”的马蹄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沒過几天,国公府裡就传出二姑娘皓华要为祖母祈福,自請出家为女冠,道号元贞,国公府裡修整了后山林中的一处院子,辟为道观,皓华便正式出家了。

  涵因抽了個空去探望皓华。只见她束发冠巾,身着道服,脸上脂粉全无,神情平静肃穆,少了几分国公府姑娘的派头,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坐榻前的小几上摆放着茶具,旁边的风炉上烹茶的水已经沸了两沸,皓华轻舀起一瓢水,放在一边,拿起用竹夹搅动沸水的中心,又舀些茶末投入漩涡中。過了一会儿煮茶的水便如鼓浪一般翻腾了起来,皓华将刚才舀的水倒入沸水,水面漾起了浮云般的沫饽。

  涵因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那么久,還是不习惯煎茶的味道,但却十分享受這個過程中优雅静谧的气氛。透過蒸腾的水汽,看着皓华行云流水的动作,周围静悄悄的,只听见风炉上的沸水声,伴着微风拂過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一直雀儿站在树梢,喳喳的叫了几声,又飞向了云端。仿佛時間也静止了。

  不知什么时候,皓华已经舀了一碗茶,放在涵因面前。

  涵因望着她,捧起茶饮了一口,只觉得那微微苦涩一直渗到心裡。

  “二姐姐……”刚刚惬意的宁静忽然变得沉重,压得她难受,让她不由自主出声打破。

  “還是叫我的道号元贞吧。”皓华明明笑了,涵因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

  “姐姐的路還长,再怎样,也要想想姨娘。”

  “她们怎样闹都和我无关了。這些日子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皓华饮了一大口茶,仿佛要把所有的苦涩都吞下去一样,“只是你,不知要比我难多少。我這些日子暗自看着,觉得你病好以后行事越发从容了,再不是之前那個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不知我們家皓轩有沒有這個造化。”

  “怎么又扯上我了。”涵因的脸颊沁出一抹红色,低下头细细的吹着茶。

  皓华却径自接着往下說:“那便也是我們崔家的造化。只是這样的年景,样貌、品性都要往后排了。”

  涵因回到自己屋子,心裡面仿佛還是压了一块东西,闷得透不過起气来。

  坐在窗边,看着随风微微摆动的柳枝,脑子裡有個声音再回响“你呢,你呢,還有什么放不下。”“凭什么!我不甘心!”她想大叫,却出不了声。忽的睁开眼睛,原来一时睡迷了過去,涵因觉得身上微微发凉,原来额上、颈间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留下看屋子的凝霜過来說:“姑娘出去的时候,太太身边的红纹姐姐過来了,要請姑娘過去一趟,等了一会不见姑娘回来,就先走了。”

  涵因知道大概是要问问皓华的情况,便换了件衣服,理了头发,匆匆赶往大太太处了。

  大太太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端坐在正厅。见她来了,笑着让坐下。

  涵因說了說皓华的情形。大太太点了点头,并沒再多问,指着桌上放的一封信笑着說:“你那两個兄弟找到了,现在在薛进薛将军麾下做了亲兵。”

  涵因自然知道薛进是什么人,他是仁宗时候战功彪炳的薛仁贵将军的后人,歷史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偏偏沒有变,有些人无论世事如何,都掩盖不了他们的才华。后来薛家虽然也和其他勋贵一样脱了战袍,享受世袭侯爵位,但是始终在军中享有威名,且旁支子孙多有挂武职的,所以始终在军中有影响。

  薛进是老怀远侯的庶子,因是老来得子,他从小又生的聪明,极为受宠,老侯爷甚至生出了让他嗣爵位的念头,终归因为家族的压力沒有成行。老侯爷死后,他们母子为侯府太夫人所不容,被赶了出去。他生母因为病重无钱用药而病故,侯府又处处刁难他,以至于他在京城混不下去,只好一咬牙投了军。

  当时,突厥数次来势汹汹,他竟在几场战役中屡立奇功,又受到当时還是大将军的荥阳郡公郑伦的赏识,愣是从一名普通小兵一路升为右领军中郎将。荥阳郡公虽然倒台,他却因为坐镇西北,而且从不参与朝廷的党争,不仅未受牵连,還因多次击溃突厥进犯被封了右屯卫大将军。這些年,西北大战沒有,小战却不断,他的将军位置一直稳稳的,长公主虽知道他是荥阳郡公旧人也只敢笼络,不敢轻动。

  涵因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只要性命无碍便好。”

  “你還小自然是不懂得。”大太太的笑容更显亲切,“你两個哥哥是待罪之身,要不是薛将军有心照顾,怎么会放在身边。将军已经准了,让你的两個哥哥回来。只是路途遥远,到這也要一個月上下。”

  “這是真的么,舅母。真是太好了,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不知道会多高兴”說着掉下眼泪来。

  大太太也颇为高兴,笑着拉過她,用帕子给她抹了眼泪,“傻孩子,应该高兴才对,怎的哭起来了。”

  涵因点头收了泪,平整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他们是先回荥阳我二叔叔那,還是……”

  大太太的脸僵了僵,马上又笑了:“你二叔叔那裡自然是要去的,不過想是路途远,现在還沒得着回信。国公爷的意思是先接他们到這裡来,让你们兄妹先团聚,再一同回去岂不好。”

  “多谢舅母费心安排。”涵因笑着,站起来施礼。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礼,快坐下。我這裡還有两匹缂丝的料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偏爱穿這么素净的衣服。明日把裁云楼的沈师傅找来,给你裁两套衣服是正经。”涵因不禁腹诽平日分下来的衣服到她這裡不是俗气就是老气,這素净衣服還是好容易翻出来的。大太太又拿出来一套累丝镶珍珠的头面,打造的甚是精巧别致,說道:“這個虽不好,到底是瑞福银楼老师傅的手艺,你拿去带着顽罢。”

  之后递過那封信“這是你哥哥给你的信了,你也不用急着回信了,我算了,一来一回也须得费不少时日,那时候他们都到了。”

  涵因拿了信,再三谢了大太太,就告退了。

  走到后花园的湖边,见四下无人,便找了树下的石凳坐了,把信打开。一看信上只有“我等皆安好,望尔自保重,勿念”一行,下有落款,字虽少,笔法却是虬劲有力,饱满刚毅。

  信写得太過简洁,涵因一时拿不准是因为兄妹之情淡泊,還是写信人本就是言简意赅的性格,索性撂在一边了。沿着湖一边走,一边思索。

  随即又想到,等到哥哥们回来,郑家论理是应该派人来接回的。自己大了,再沒有理由一直在崔家住下去。二哥郑钧和三哥郑钦還未及冠,自己做不得主,還是要依附在二叔父郑仁家。而自己父亲郑伦在分家的时候就和郑仁闹翻了,而亲祖母荥阳郡公太夫人和嫡祖母沛国太夫人一直就不对付,况且郑仁想必一直认为是自己家连累他们失了爵位。這次两個哥哥回来,郑仁的态度很明显,对他们兄妹根本不想管的,回去還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待遇。

  现在自己手裡最大的牌就是泰王,而泰王已经懂事,自己母家的事情早晚会知道的,崔贤妃娘娘膝下只有一女,如果這次能顺利把泰王养在身边,崔家也许会考虑跟她這位泰王的亲姨母亲上加亲的。

  其次的牌就是两個哥哥。上辈子她是借突厥人来犯這個机会做了個局,一方面大张旗鼓的派陈成平乱,另一方面暗调安西都护大军坐镇。而薛进却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只专心跟突厥人打仗。

  在這次的突厥异动中又居首功。他自郑伦死后便一贯如此,不论是自己還是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但是也都在防着他。

  皇帝虽是這次动荡的大赢家,不過手裡班底毕竟有限,必然会启用新人。自己這两個哥哥应该会有机会,只是她们在薛进手下呆過,不知前途是福是祸。

  就算二叔父不替自己打算,這件事和郑家利害相关,想必也不敢肆意妄为。那自己的婚事就更有保障了。

  对于婚姻,经历了上一辈子波折的她沒有任何期待,皓轩虽然在同辈中已经极其出色,但在她眼裡不過是個优秀的小男孩而已,只是想到自己有机会摆脱任人摆布的罪臣孤女的命运,涵因微微有些激动,脚步不由快了起来。

  等她收回思绪,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假山后面。不禁笑自己竟還是改不了上辈子的毛病,一想起事情来就過分投入。刚想回转,却听见有脚步声過来,中间還夹杂陌生男子的說话声。

  涵因心中纳罕,忙借着石头避了起来,想等来人走远之后再回自己的院子。

  沒想到那些人却走到假山前面停住了。

  “听說這太湖石是当年敬宗皇帝所赐,今日可要好好品鉴品鉴。”一個略高亢的男声问道。

  “是,当年敬宗皇帝驾幸此园时,觉得此处略显美中不足,便赐下一块太湖石。”涵因听出這是皓轩的声音。

  “果真是画龙点睛啊”

  “敬宗皇帝真乃大家也……”

  ……

  其他人忙赞叹附和。几個人有的看湖面风景,有的低头沉吟准备作一首好诗。

  有两個人的脚步声却向假山后面来了。涵因忙往裡面躲了一躲,好在两個人只是想避了人說话,并未再近前。

  “表姐夫也不用太過忧虑,太医也說了,表姐這個病要慢慢调养。母亲說了,连日身上不好,過几天身子清爽些了,一定過府探望。”涵因听出来這是皓轩的声音。

  “多谢你母亲惦记,昭容娘娘那裡也多亏贤妃娘娘照应。”

  皓轩又问:“表姐夫何时回去。”

  “明日便回转了,毕竟任上事物繁多,等着我回去处理。不過再過一阵,母亲大寿,我還要再回来一趟。”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涵因却无心细听。原来假山旁边的树枝挂住了罗裙一角,恰巧露在外面,涵因情急之下一拽,裙角却撕裂开,布條還挂在一边得枝子上,她自己慌乱之下却沒察觉。

  那人看见布條,便知有人,想必是国公府的女眷,找出来反而尴尬,当下也不說破,只悄悄摘下布條掩在袖中:“想必季远兄那裡已经有了佳作,不如同去鉴赏鉴赏。”

  皓轩作了個“請”的姿势,两人一同往另一边去了。

  又听那人說“不如請子逸(皓轩的表字)寻一佳处,我們饮酒作诗岂不风雅。”

  众人都說好。皓轩便引着這些人那边去了。

  等人走远了,涵因才发现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风一吹,让她感到微微的凉意。也顾不得许多,忙抄了小路回自己院子了。

  慕云见她回来,忙伺候她换衣服,“姑娘怎去了這么多时。”

  涵因想起刚才的事,脸上沁出一抹微红“大太太多留了一会儿。”

  “姑娘走了之后,有婆子過来說今天有几個客人来府裡拜访,還要逛一逛园子,让府裡的女眷们规避呢。我想姑娘到了大太太那裡,徐妈妈也会把這事跟姑娘提的,就沒让她们過去。”

  涵因低着头,笑了笑“我从那边回来并不路過园子。”

  “诶呀,裙角撕破了呢。”慕云看着换下来的裙子满脸可惜。

  “哦,是么,倒沒发现呢,想必是刮在哪裡了。”涵因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心脏狠跳了几下,忙敛了情绪說道:“我看看破在哪裡了。”

  慕云忙着摆弄裙子,倒沒发现她的异状,把裙子递给她說到:“就是這裡。”

  涵因接過来一看,自己绣着名字的那块扯掉了一條,把涵因的“因”字扯下来大半。一想到自己名字可能被那人猜到,心裡不禁恼怒“那個家伙,不仅不装沒看见,居然還把布條扯走,可见不是什么好人。”一会儿又后悔自己莽撞“原本沒什么,這样倒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那绣的字早扯得变了形,說不定那人已经扔了。”

  翻来覆去心裡不得安生,便把沁雪叫进来问“今天前面来的是什么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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