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清样之四 作者:未知 八大寇3——王嘉胤 白日裡响晴响晴的,极目四望也看不见一朵云彩,只有這天蓝的让人眼睛发绿。 王嘉胤勒一勒裤腰带,吞咽一口充盈口腔的酸水,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极目四望。 指头长的禾苗叶片耷拉着沒有半点精气神,只是懒懒的站在黄土上从脚下铺向远方。 刚刚浇過的水在地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有脚下的几株禾苗根部在他阴影的笼罩下還有一点潮气。 身子稍微挪开一点,那点潮气也就被毒辣辣的太阳给吸干了。 汗水湿透了衣衫,只要停下,很快就干了,热乎乎的风吹在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凉气。 小儿子踉踉跄跄的挑着一担黄汤水从沟底下慢慢走上来,才走进地裡,就急不可耐的将泥汤倒在地裡…… “爹,水塘裡沒水了。” 王嘉胤摆摆手道:“告诉你娘,不用挑水了,如果這两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回家去,躺在阴凉处睡觉,不费這個力气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了。” “爹,不救了?”王嘉胤的的大儿子急匆匆的走了過来。 王嘉胤瞅瞅辛劳的儿子摇摇头道:“沒救了。” 大儿子一屁股坐在地边的石头上,又被滚烫的地面烫的跳了起来,沒有叫唤,只是把目光落在蔫蔫的禾苗上低声道:“爹,家裡人口多,粮食不够吃,让弟弟留在家裡,我当兵吃粮去!” 王嘉胤苦笑道:“地裡不长庄稼,当兵的也沒有粮食吃!” 大儿子王猛道:“既然府谷不成,我就去榆林总兵府当差吧,那裡总不会沒吃的。” 王嘉胤探手摸摸大儿子稚嫩的脸道:“回家去,爹总有法子的。” 全家人顶着大日头挑着水桶往家走,同样往家裡走的還有很多乡亲。 年景好的时候,西北地的百姓在劳作一天之后,总会带着欢喜唱上一两句,现在,每個人都像被霜打過一般,有气无力的。 這贼老天就不给人活路,不下雨也就罢了,连河沟裡的水也不给人留一点。 小儿子生性活泼,路過一個烂泥塘的时候赤着脚跳进去,东摸西摸之下,居然从烂泥塘裡摸出几尾泥鳅,牢牢地抓在手裡向父兄炫耀。 王嘉胤叹息一声,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灾难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裡本来就沒有多少余粮,现如今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才回家,王嘉胤就看到自家门口趴着一個人,匆匆過去,把人翻過来才发现是自己昔日的袍泽黄皮子。 摸一摸鼻息,发现人已经晕過去了,王嘉胤对妻子王氏道:“熬点粥吧!” 王氏有些犹豫,见王嘉胤面色难看,就匆匆的去了。 “把小二刚抓的泥鳅放进去。” 王嘉胤淡淡的吩咐妻子一声,就抱着黄皮子进了家门。 “爹,他怎么了?” 小儿子摇晃一下黄皮子,沒见他动弹,就问父亲。 “還能怎么样,是饿的呗!”大儿子王猛沒好气的道。 王嘉胤从大缸裡舀出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一瓢水下肚,饥饿感更加的强烈。 小米粥端来了,請的能照见人影,裡面還混杂着一星半点的肉丝。 即便是在睡梦中,黄皮子对食物的渴望也沒有减少一星半点,自从嘴巴搭到粥碗上,就再也不愿意松开。 一條八尺长的汉子,在吃了一碗粥之后,也就活過来了,黄皮子的眼睛才睁开,確認了身边的人之后,就一把拉住王嘉胤道:“王大哥,沒活路了!” 王嘉胤面无表情的道:“我這裡也沒有活路!” 黄皮子瞅瞅王嘉胤身边的王猛跟王豹沒有說话。 王嘉胤挥挥手就让两個儿子离开,自己把身子坐正,瞅着虚弱的黄皮子道:“有什么章程?” “张希财家裡有钱,有粮!” 王嘉胤笑道:“人家的老子是矿监,家裡有钱,有粮食是应该的。” 黄皮子咬着牙道:“凭什么我們要饿死了,他们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就凭他老子是太监? 黄皮子狞笑道:“先混個肚子圆再說!” 王嘉胤想了一下道:“张希财家财万贯,养了不下一百個刀客护院,再加上张家大院墙高,想要攻破很难。” 黄皮子嘿嘿笑道:“张希财秉承了他太监老子的习性,仗着自家有钱粮,觉得付谷县大旱了,该是他大发横财的时候,对刀客们非常苛刻,最近放印子钱,放的不亦乐乎,不知道跟哪一处青楼搭上线了,贫苦人家的闺女,只要稍微有点姿色一個都不放過。 刀客中有一個张胜田的,跟张希财是本家,欠了钱還不上,這狗日的就把张胜田的闺女给抢走了,当晚就想给祸祸了,沒想到那闺女性子烈,一头碰死在桌子角上了。 张胜田去找张希财理论被人家给打断了腿丢出来了,前几日我在乱葬岗见到了张胜田,這家伙告诉我,他挖了一條地道进了张希财家裡,原本是用来救自家闺女的,沒想到闺女死了,他的腿也被打断沒了指望。 现在,就希望有人能帮他杀了张希财! 大哥,我觉得這件事可以做,现在就等您招呼兄弟们一声!” 王嘉胤瞅着黄皮子道:“這事你還给谁說了?” 黄皮子连忙道:“就只给您說了。” “带我去见见张胜田!” 黄皮子支撑着身子站起来,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王嘉胤见黄皮子脚步踉跄,就笑道:“再喝一碗粥!” 傍晚的时候,王嘉胤从外边回来了,打发妻子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自己就带着长子王猛挑着两担柴火,准备连夜去府谷县卖柴。 离开了村子,王嘉胤就放缓了脚步,带着儿子离开了大路慢慢的走进山裡。 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上午還跟死狗一样的黄皮子,此时坐在火堆后面大嚼着什么,一边吃一边口沫横飞的向围拢在火堆周围的的人說這些什么。 “张希财家的驴被我杀了!” 黄皮子见王嘉胤過来了,就笑嘻嘻的站起来将一條烤的金黄的肉递给了王嘉胤。 王嘉胤把肉递给身后的儿子冷冷的对黄皮子道:“引开张家大院裡的刀客了嗎?” 黄皮子大笑道:“老子杀了他家的驴,张希财暴跳如雷,派了十几個人去了兰草村子抓我,今晚是赶不回来。” 王嘉胤道:“引走十几個太少了,我們只有四十三個人,跟刀客硬碰硬损失会很大。” 黄皮子道:“按照大哥您的吩咐,杨娃子赶着张希财家裡的羊藏山裡了,這时候张希财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放心,他会派更多的人去山裡抓杨娃子。” 听黄皮子這样說,王嘉胤這才接過一块肉吃了起来,一群人除過黄皮子话多,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 每個人都知道,今晚他们要干的事情一旦泄露被官府知晓,就是杀头的罪過。 王嘉胤吃饱了肚子,抬起头瞅着火光中影影绰绰的诸人低声道:“不想干的现在就退出,只要在待到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以后我們两不相干!” 等了片刻,王嘉胤见沒有人退出,就从柴火担子裡抽出一柄长刀,割破了手掌,让血流在灰烬上,嗅着火堆裡散发出来的焦臭味道低声道。 “活不下去了啊……” 黄皮子也割破了手掌,将血滴进灰烬,压低了嗓门吼叫道:“爷爷的老子娘已经饿死了,我回家的时候,家裡的面缸干净的就像是狗舔過一般。 在王大哥家门口,如果不是大哥给我一碗粥喝,我也沒命了,老子是死過一回的人,只要能混個肚儿圆,老子不怕死! 這一次,爷爷们不为皇帝打仗,不为财主打仗,也不为将主们打仗,是为了我們自己打仗! 所有人都要听王大哥的,谁要是不听,乱了章法,老子第一個饶不了他!”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他们本来就是王嘉胤昔日在九边军中的旧部,自然唯王嘉胤马首是瞻。 王嘉胤轻咳一声道:“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够,事情发了,不能陷入苦战,打开张希财家门之后,就要呼喝张家庄子的人一起哄抢。 唯有如此,我們兄弟才能乱中取利,最后丢出他的本家张胜田来顶罪,自己全身而退。 這一点已经跟张胜田商量好了,他已经答应。 我們进入张家之后,快速击败张家的刀客,将火把一类的东西丢进张家屋子,让张家乱起来。 全体所有人,不以张家粗笨之物为目标,只拿轻便的金银细软,然后劫夺张家的骡马,趁着张家被人哄抢的功夫,连夜离开! 都明白了嗎?” 众人齐声答应一声,就继续低着头吃沒有吃完的驴肉。 眼看着已经到了三更天,王嘉胤用一块黑布抱住了脸,又细心地检查了儿子王猛脸上的黑布,低声在儿子耳边道:“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王猛用力点点头,第一次参与這种激动人心的抢劫,让王猛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一队人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张家庄子,此时,夜深人静,在人人忍饥挨饿的年月裡,荒凉的村庄连狗吠声都沒有。 有黄皮子带路,众人很快就钻进了张胜田破败的家。 断了腿的张胜田安静的坐在一张土炕上,见众人进来了,就掀开了炕席,一個黑黝黝的大洞就露了出来。 王嘉胤深吸一口气看着张胜田道:“我們去帮你报仇雪恨!” 张胜田咬牙道:“一定要杀了他!” 王嘉胤点点道:“一定让他家破人亡!” 张胜田脸上露出笑意,撕开衣衫露出瘦弱的胸膛道:“快些杀了我,你们好上路!” 黄皮子抽出匕首,狞笑着道:“老子帮你奸了张希财老婆为你复仇!” 张胜田笑道:“他老婆多,就怕你忙不過来!” 黄皮子嘿嘿笑道:“我会請兄弟们帮忙的,老张,走好!” 說完话,黄皮子就把匕首刺进了张胜田的胸膛,眼看着张胜田呼出最后一口气,王嘉胤第一個跳进了地洞…… 三天之后,王嘉胤沒了饥馑之忧,身上的烦恼却越发的多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却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以至于让他成了府谷县的头号反贼! 瞅着盘恒在山谷裡乌泱泱的近一千号人,再次哀叹一声,他记得自己只不過是想解决一下家裡的困境,顺便让昔日的老兄弟们有一口饱饭吃…… 這個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却要为一千多人的生计发愁! 黄皮子从山脚下爬上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大帅,末将已经探明,府谷县黄石镇刘氏民怨滔天,可以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