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19节 作者:未知 许承安不咸不淡地看了婉婉一眼,她仍旧是极美的,美得教周遭的景致都黯然失色,可在他看来只觉轻视。 长得再美又如何,不過只是权贵的玩物。 “好了走吧,他们已等多时了。” 他說罢背着手转身,婉婉一下子還沒明白過来“他们”是谁。 直等跟着许家兄妹往前走了一截,這才看见站在糖人摊贩面前的陆瑜、陆淇兄妹俩。 “婉姐姐,我原本只约了你的,可哥哥近来跟瑜二哥哥交好,所以……” 是许承安约的那兄妹俩。 婉婉看许姝禾不好意思,忙笑了笑說沒事,人多一起玩儿也热闹嘛。 可跟在后头的云茵想得比她多想了那么一些。 這老夫人教婉婉跟许家走动的初衷在那,许少爷从今儿一开始的這态度、這举动是怎么個意思,可跟头回浮玉居中见姑娘时的惊艳差太远了。 况且要說许少爷来年便要参加春闱,他這样的有志士子若是同大公子陆瑾交从在一起,那都再正常不過了。 可偏偏是惯常寻花问柳的二公子陆瑜,真不怕教二公子带坏了,耽误了他做文章的心思嗎? 实在教人很是费解。 想是這般想头,但云茵一时也不好多說,且在后头先留心瞧着。 可谁知道這一瞧,她才觉着問題真是大发了。 五個人一道沿着街市逛,這许少爷全程沒有关照過婉婉一回就罢了,径自在前同陆瑜陆淇谈笑风生,還将另两個姑娘不管不顾地甩在了后头。 直到许姝禾想买花,沒带银子想找哥哥,一抬头却看见自家哥哥正在個花灯摊贩前帮陆淇猜灯谜,這才一下子生气了。 她拉起婉婉气冲冲上前去,撞了许承安一下。 “哥哥你干嘛呢,我和婉姐姐要是在街上走丢了,你是不是都看不到!” 大庭广众之下,许承安脸色顿时就沉下来,陆瑜陆淇只做看戏的模样,不打算出言缓解一二。 婉婉怕许姝禾挨训,忙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怎么生气了,你喜歡花灯的话我帮你猜一個吧,想要哪個?” 许姝禾噘着嘴瞪了许承安一眼,不好拂了婉婉的好意,這才闷着气随手指了一盏,低声忿道:“等着瞧吧,我回去一定要给祖母說得!” 其实這境况也颇有趣。 一路上若遇陆淇喜歡什么,陆瑜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权当看不见,便正好剩下一旁的许承安,或出银子或出力,总归都会尽力送到她手上。 只是花灯之后,许承安似乎也觉着忽略了自家妹妹,再逢什么好东西,便一碗水端平,给三個姑娘一人弄一份。 可這种备份搪塞而来的礼物,云茵替婉婉拿在手裡都觉得憋屈。 回头得了机会,她定是要回禀老夫人知晓去的,只是毕竟事关府上另两個主子,奴婢去告主子的状并不是小事情,言辞如何還需要斟酌。 也亏得婉婉眼裡心裡還沒他,只顾着同许姝禾在面具摊前玩儿。 云茵舍不得她再稀裡糊涂跟在许承安后头,遂走上了前去,“姑娘、许小姐,逛了這么久累不累呀?河边现在在放河灯,比這儿可热闹多了,不如咱们去画舫上歇会儿吧?” 婉婉常日也的确很少走远路,现下是有些累的,许姝禾倒是很知道心疼她,教跟随的嬷嬷去跟许承安打了声招呼,拉着婉婉一道往河边画舫回去了。 第20章 襄园宫宴未毕,陆珏已先行离席,马车径直往玉带桥而去。 河边最大那处码头停着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才至河边,已能听见裡头传来阵阵丝竹歌声。 陆珏闻之皱眉。 侍候在甲板上的长随忙呵腰迎上来,紧着心道:“爷,霍小侯爷早到了片刻,坐不住,便从岸上寻了些乐子来。” 陆珏提步进画舫中,迎面而来一股扑鼻的脂粉气,角落裡两個乐师弹奏着艳曲,两個衣着单薄的女子正在起舞。 “出去。” 冷冷淡淡的嗓音,画舫中舞乐声顿止。 霍宴闻声回头望了眼,冲那几名舞姬乐师挥了挥手,“出去吧,可不能教你们的靡靡之声扰了他清心寡欲的修行大业。” 几名女子瞧见陆珏现身,走得颇为遗憾,那般美玉似得贵公子,谁不想在旁作陪染指几分? 陆珏立在门前不曾挪步,长随见状忙进来,将画舫四周的门窗尽数洞开。 任由河面的风来回吹過几遍,霍宴倚着小桌赔了個笑脸,“对不住世子爷,早知道你如今越发讲究,我就上岸去了。” 陆珏凉凉瞥他一眼。 霍家握着一支鹰击军镇守东境多年,去年年底老侯爷战死沙场,霍宴方才扶灵归京承袭了建兴侯的爵位。 自小在军营裡跟一群莽汉打交道,霍宴其人颇有些混不吝,但对着陆珏却不好插科打诨得太過,放下酒壶,随即从袖子裡拿出了一封极小的密信,直入正题。 “喏,我的人从燕山关截获的,陈王這是人還沒回来,眼睛先盯上你了。” 燕山关是西陵入盛京的必经之地,陆珏接過来,打开后上头只有极简短的八個字“灵州疫病,子虚乌有”。 陆珏就這烛台将密信焚了,“传给盛京谁的,查出来了嗎?” 霍宴摇头。 陈王此人并不简单,手底下养了一批暗卫,隐匿行踪的法子多得是,說不得密信也不止這一封,盛京裡该知道的现下早已经知道了。 灵州疫病之事,密信上說得其实沒错。 四年前太子巡视南境,恰逢灵州地界涌显出一批邪/教山匪作乱,擅使巫术蛊惑于人,当地官兵多次清剿均以失败告终,连陆家老夫人都在途径齐格山时遇了险。 当时陆珏正好随同太子身侧,收到消息便即刻持太子御令入军营。 由他亲自勘军,而后不過两個月,便成功将躲藏在山中的山匪逐個击溃,众多部众意图归降。 原本這件事到此交由官府清扫便罢了,也无甚過于出奇的地方。 可沒想到,陆珏拒不受降坚持赶尽杀绝,一举把人全都赶进了山裡的回风谷作困兽之斗,然后毫不吝啬一把火,将一众山匪尽数烧成了焦炭。 霍宴麾下有参与過此战的将士,回想起来只說那天火势绵延数裡,惨叫声震天,人站在山谷两侧崖上,耳边甚至能听见烈火灼烧人/肉的声音,浓重的熟肉味熏得不少身经百战的将士都止不住作呕。 唯独這個美玉雕琢成的世子爷,冷眼俯视崖底火海炼狱,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那时陆珏十六岁,此前還从未真正上過战场。 此事之所以至今不为人知,只不過是因当时,太子为掩這位清风霁月的靖安侯世子“嗜杀”的恶名,做主教当地官府捏造了個疫病的幌子,放出去混淆了视听罢了。 陈王萧颔如今想翻旧账先发制人,只是不知盛京裡谁在替他效犬马之劳? 灵州之事在霍宴看来其实稀松平常,只不過是這位世子爷常日教外人太過神化,恐怕连太子都觉那样的“脏”活儿,不该出自他之手罢了。 霍宴走后,画舫中顿时寂静下来,夜幕将落,两岸通明的灯火越加阑珊。 陆珏靠着窗边独自沉静了片刻,正打算起身离开时,河面的风却夹杂着女孩儿娇俏的调笑声吹入了耳中。 裡外一静一闹的对比,姑娘家的笑声愈发鲜明起来。 陆珏侧目,便见不远处一艘小画舫窗口,姑娘纤细的小臂半倚,手中团扇虽遮掩了半张芙蓉面,却也能教人一眼认出是婉婉。 她对面坐着许姝禾,想必是和许家兄妹一道出门游玩的。 有人在看着她,但她反应一向缓慢,過了好一会儿才能察觉到,后知后觉的扭头寻来。 谁知目光一看见他,婉婉倏忽就怔了下,而后首要反应却是赶紧拿起团扇,掩耳盗铃似得把自己的脸遮严实了。 表哥怎么会在河上画舫呢? 陆珏倚着窗口,风云不动。 许姝禾见状忙左右看了看,可她還很有些怵陆珏,见他仍旧看着婉婉,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撼了撼婉婉的袖子。 “婉姐姐,别躲了,世子爷好像是要你過去呢……” 婉婉躲不掉了,拿开团扇露出眼睛,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遥遥看了看他。 四目相对,陆珏好整以暇。 婉婉踌躇琢磨了片刻,還是只好同许姝禾告辞,起身带上帷帽,走出画舫乘上小舟往他的画舫過去了。 她原本以为,表哥此时应当在襄园宫宴上,又或者……在得意楼赴姜小姐的约才对,不然她也不会特意教人把船划远,可现在看来真叫“离远了個寂寞”。 小舟停泊在他的画舫旁,婉婉提裙上甲板。 河面上的晚风忽然吹起帷帽一角,她抬手挡了下,只露出半张侧脸和莹润饱满的红唇,在两岸灯火阑珊的照映下又是另一番韵致。 “表哥……你怎么会在這裡啊?” 婉婉近到他跟前两步,摘下帷帽福了福身,谁知道话沒开口說上两句,冷不防先捂着嘴打了個喷嚏。 陆珏淡然,“见個朋友。” 朋友?难不成是姜小姐? 婉婉呐呐哦了声,下意识皱着鼻子嗅了嗅,颇有些狐疑瞧他,“這裡……怎么好香啊?” 她眼神儿裡有些怪怪的神色。 话已经委婉着說了,那是女子脂粉味,靡靡艳丽,不是姜蕴平日会用的样子,倒像是舞姬艺伎身上的味道,虽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可婉婉一個姑娘家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她只是沒想到表哥這样朗朗明月一样的人,竟也会有這么個寻欢作乐的爱好,瞧着不像啊…… 陆珏掀起眼皮看一眼,好像就知道她心裡在瞎猜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不是我召来的,你在想什么?” 他一贯轻描淡写,身子靠着窗边围栏,今日穿了件银羽染蓝长衫,未带冠而束发带,垂落的半段发带便随着河风轻缓地飘扬在空中,教人难得在他身上瞧出几分慵懒散漫来。 婉婉忙心虚地垂下眼,喃喃辩解:“我可什么都沒想……” 她哪裡敢编排他呢,在心裡也不敢的。 挪着步子规矩落座在他对面,婉婉悄悄瞧一眼,便见他抬手给面前的酒盏裡添了半盏酒,递到鼻尖轻嗅了下,而后尽数倒进了河裡。 這酒不合他的心意。 也是了,自幼生于长于繁华盛京的矜贵公子,自然和常年混迹军营的霍小侯爷品味不同。 长随是個有眼力见儿的,方才就一直守在舱门外注意着裡头的动静,這时赶忙道:“爷,得意楼裡新到了些剑南烧春,可要教送一坛過来?” 提起得意楼,陆珏好似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对面的婉婉,忽然问:“想尝尝你家乡的菜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