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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 第89节

作者:未知
而陆珏命人所建造的钟家陵园,只是处衣冠冢。 外头雨势纷纷,四处都是灰蒙蒙的,廊下白日裡便已燃上了灯,钟牧越窗而出,无声无息便飞身上屋脊,只如一道黑影略過,便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长言站在对面廊下,对上陆珏沉静的目光,握在剑柄上的手這才放松下来。 灵州水乡于钟牧而言并沒有那么温柔,他在此处是身负数條人命的通缉犯,城中并沒有可供他安稳落足之处。 纵马疾行出城,往北三十裡地,汀山南面山脚有片翠竹林,深处有间翠绿小院。 两层高的小阁楼布置的精巧雅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廊下用绳子串起来一排玉米、辣椒高高挂在头顶,前院东边角落种花,后院花圃裡种着蔬菜。 钟牧从后院小道轻车熟路上二层,却又怕脚上淤泥弄脏干净的露台,是以将鞋子脱了下来,刷洗后放在走廊角落裡晾干。 這不是他的地方。 小半個时辰后,翠竹院门吱吱呀呀响起一串,半旧一柄油纸伞下是個纤细的女子身形,单薄的两肩背着個大竹篓,裡头装着满满一篓草药。 女子进屋裡未等倒杯水喝,目光便越過小窗看见后院围篱旁的脚印。 提步上楼,果然在二层窗口看到個抱剑小憩的男人,沒穿鞋,就那么盘膝靠着窗棱坐,头发是湿的,一身黑衣大抵也都淋透了。 “這回又伤到哪儿了?” “沒受伤。” 钟牧嗓音淡淡的,有些倦怠与松散,身形未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女子闻言波澜不兴噢了声,随即转身去另一间房,从柜子裡取出一套洗得发白的长衫,放到這边的桌子上。 “把湿衣裳换了,今日赶巧打了只山鸡,過半個时辰下来吃饭。” 两人之间有种陌生的熟稔,距离上一次见面到今天,粗算算刚好整整半年,那时钟牧說他要去杀最后一個人。 這些年他杀了不少人,刀光剑影裡過身,难免落得一身伤。 不過也只有受伤的时候钟牧才会来這儿治伤,几年前他年纪尚轻、杀人的剑法還沒有那样狠辣时,伤势几次都几乎去了半條命。 后来慢慢地,他受的伤势越来越轻,来這儿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上一次见面后,她還以为不会再看见他了。 “宋眠,”窗台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却只望着窗外的雨幕,情绪不明地道:“我找到婉婉了,但我带不回来她。” 宋眠转身的动作一顿,那是他妹妹,宋眠知道。 大约是一年多以前的时候,钟牧带着伤,就像今天一样的過来,說灵州有人在寻钟家人的画像,唯独沒问過妹妹,請她帮忙查实那些人的来历。 宋眠是医女,這些年四处救死扶伤,在当地的人脉不错。 但不查不知,一查才发现那群人的背景实在太過深不可测,半年前那次见他,她還曾劝過說对方兴许不是他妹妹,而是某個仇家。 “先前那些人真是她派来的?” 宋眠想象不到,一個年少家破的小姑娘得有多大的势力,才能驱使得动那样的鹰犬? “那她如今想必過得不错?” 钟牧并沒否认,他沒什么表情的嗯了声,“她嫁人了,也不记得過去,如今過得……应当已是很好很好。” 宋眠走了两步過来,靠在窗台边,“你今日去见她了?那你往后什么打算?” 钟牧却又摇头,“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灰暗潮湿的雨幕天光中,他好似极淡地笑了笑,笑裡有些苦涩,又有些无所归处的茫茫。 “该杀的人都已经杀完,能找的人也已经找到,原来以为后半辈子都走不完的路,忽然就好像走到尽头了。” 宋眠认识钟牧有几年了。 从她爹把半死不活的钟牧从江水裡拖出来算起,大约七年将近八年,她還从沒见他笑過。 当然,也沒见過他对前路茫然。 前些年的他,眼裡始终只有一條路报仇。 宋眠侧過脸望了他片刻,眉尖轻轻挑了挑,“這條路走完了就换條路走,天南地北、山高海阔,何处不能容身。” 她并沒有多余追问钟牧与妹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必问。 临迈步出门时,钟牧忽地叫住她,說:“這几日借你地方一用,再請你帮最后一個忙。” 宋眠沒应声,只路過桌子上时又将上头的衣裳推了推,還是那句话 “半個时辰后下来吃饭。” * 灵州這一场雨连绵不绝地下了好些日子,直临到八月底九月初入秋,才好不容易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 前往陵园祭拜赶早不赶晚,定在明日一早出门。 下半晌陆珏安排完一应事宜,进裡间后便一直沒再出来,婉婉兀自垂首在软榻上解开他留下的棋局,這才后知后觉反应過来。 揉揉酸疼的脖颈,她进裡间去寻人。 陆珏正靠在窗边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并沒有睡着,几不可察地蹙着眉,难掩几分燥意。 “夫君,你怎么了?” 婉婉直觉得他有些难受,到近前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還好,并沒有发烧。 小手很快被他捏住拿下来,陆珏睁开眼,望着跟前的小丫头舒展开眉头,温声问:“留给你的棋局解开了?” 婉婉点点头嗯一声,却只瞧他神色便猜到端倪,顿时忍不住怨道:“你是不是头疾又发作了?做什么总要背着我一個人强忍着,還要我解什么棋局,专门就为拖着我!” 她凶起来還是很能唬人的,陆珏眸中颇为无奈,說不出什么干脆就不言语。 四目相对,婉婉到底還是先软了性儿,觑他一眼,“草药枕在這地方用不了,過不了一夜就要生潮,咱们出来带的药你服過了沒?” 陆珏有些懒懒的倦怠,不想多提头疾這回事,只想忍忍便等它這样過去,遂拉着她的手将人往藤椅上揽了揽。 “乖,你来替为夫揉揉就好。” 他惯会哄人敷衍那一套,可婉婉也不能每回都被他拿捏住,“這次换夫君乖一点好不好,按时用药,别教我担心嘛。” 她蹙着眉不肯答应,說着便在陆珏腿上坐不住,难得强硬地要他等着,自顾起身去柜子裡翻找药瓶。 陆珏长眉微动,轻轻叹了口气。 在身后看她纤细袅娜的背影,蹲在那裡小小一团儿,却越发凸显出一捻柳腰不堪握,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漂亮的曲线像极了一只绝世名贵的瓷器珍宝。 婉婉找到那红色的小瓷瓶,打开来才发现裡头已然空空如也。 但不应该的,临走时婉婉特地吩咐茂华准备了三個月的量,理应绰绰有余,现下才一個多月就沒了,可想而知,他近几回每逢发作时用了多少。 “這……” 身后有人走過来,突然揽着腰一把将她从柜子前抱起来,脊背抵在柱子上,婉婉手中瓷瓶沒拿稳,掉在地板上砸出叮咚一连串闷响。 “夫君你” 陆珏突然俯身封住她的唇,很有些贪婪的吻住她,汲取甜蜜的养分,他强有力的手臂托着轻飘飘的女孩儿抱到腰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婉婉怔忡一霎,纤细的手臂下意识搭在男人肩膀上推了推,但那一点绵软的力道,如何能撼动面前铜墙铁壁一般的男人? 她被亲得晕乎,脸颊很快酡红成晚霞倾洒,朦胧中听见他在耳边蛊惑似得呢喃, “我的小糖豆,世上哪裡会有药比你更有效用。” 人活一世当真可谓每时每刻都在克制,红尘中沒有清心寡欲的陆容深,他的贪嗔痴念全写的是她的名字。 他抵得她有些疼,婉婉茫茫然沉浸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竭力抱紧了他。 予他温存缠、绵,也做他的药。 后来陆珏在占据着她时,忽然低沉着嗓音附耳告诉她,“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夫君都是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婉婉沒太听清。 她被欢愉充盈的小脑袋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言片语,但却奇异地记得很牢,像個是烙印,伴随着他灼热的气息一并烫进了她的脑海中。 热意沸腾,好似将空气中的潮湿都蒸发殆尽。 屋顶上一滴豆大的雨滴陡然从瓦楞中掉落,正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弯曲的枝叶颤巍巍承载片刻,雨滴到底還是滚落了下去。 翌日雨歇,辰时過后头顶上日光熹微,瞧着是個好天气。 婉婉起得稍晚,用過早膳后启程前往汀山,雨水浸泡数日后的官道不太好走,马车行得缓慢,等到汀山南面山脚下,时辰便已算不得早。 山势高耸,上山要走林间小道。 陆珏却沒直接带婉婉上去,而是先带她往一旁的竹林中去,“那裡有户人家,咱们今晚可以暂且借宿,明日再登山上去拜见岳父岳母。” 婉婉对夫君的安排从来沒有异议。 陆珏牵着她来到小院前,扣响门扉不多时,屋裡便走出個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 前来开门的钟牧已不是原本的面容,目光扫過婉婉也沒有過多停留,随即冲屋裡唤了声,教宋眠出来招呼客人。 陆珏先前曾答应過钟牧,许他与婉婉最后相处一日,一日之后,便该当桥归桥路归路。 作者有话要說: 第87章 · 宋眠出来迎人时,看见门上站着的年轻夫妻,顿时便明白了钟牧的甘愿退让。 那样龙章凤姿的男人,哪怕用一种再苛刻不過的看妹夫的眼光来看,也教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钟牧如今四处漂泊隐姓埋名地活着,双手一旦沾了血,那柄剑便不可能再放得下,再加上官府的通缉令,他又怎么肯让那样娇弱的妹妹跟着他风吹雨打。 许二人安稳如常,便是钟牧对小妹最大的疼爱与成全了。 宋眠一念及此,不免为這男人感到几分心酸,面上却也只好摆出個笑来請二人进屋。 四人一道往小院裡走,两個男人在后头沉默不语。 宋眠侧目望着婉婉片刻,随意挑了個话头问:“看你们夫妻二人不像是本地人,来灵州是为探亲?” 婉婉不遑多想,点头嗯了声,“我本家原是灵州的,今次与夫君一道回来是为祭拜家裡人,前来此处天色有些晚,多亏遇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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