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铸币之议
朱由检看了一眼魏忠贤,也沒避讳直截了当地回禀,“上個月看邸报,知道皇兄因为京通仓、节慎库,還有河南解银的事儿发了震怒,臣弟心中不安,這几日一直苦思良策,到真让臣弟想到了一個办法治贪,原本上月就该来告知皇兄,怎奈臣弟一直筹备大婚,片刻不得闲,直到今日才有闲余,把這法子告知皇兄。”
天启皇帝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木匠活,“五弟說来听听,看看五弟有什么好法子。”
“铸钱。”
“铸钱?”天启皇帝沒搞明白怎么個道理。“铸什么钱?”
朱由检解释道:“我朝自隆庆开关后,与朝鲜、倭国、安南、暹罗、泰西诸国之间贸易,数十年间,关钞流入白银超過七万万两,正是有了這七万万两白银,张居正实施一條鞭法,税赋不再以米粮布帛绢丝收取,改收现银,自神宗万历九年起,两京十三省在乡镇設置粮米铺子,用以同百姓兑换现银,算起来已有四五十年,现银使用早已普及,但白银有折色,含银量不等,官府各司收银时便强征火耗,看似是把白银折色摊派给百姓,实则是借助火耗盘剥百姓,民间百姓缴纳赋税,无论银成色如何,都要被折去二三成,有心狠的官员竟会折去四五成,百姓的一两银子交到官府手中,平白地就变成了七八钱,這些火耗银被官吏们瓜分,中饱私囊,朝廷收七八百万两,民间百姓就要交一千万两,中间二三百万之巨尽数进了這些贪官污吏的腰包,所以臣弟以为朝廷要铸钱,不仅要铸铜钱,還要铸银元,铸了银元,一两便是一两,至少贪官污吏再从火耗牟利却是不能了,况且铸银元,可以九钱重现银当一两,结余的火耗就归了朝廷,如此,百姓不受盘剥,朝廷又可得火耗。”
天启皇帝听得眼光发亮,看向魏忠贤,“厂臣以为如何,五弟的法子可行嗎?”
刚刚一番话,魏忠贤心裡也是直跳,他是懂经济的,铸币一道中间有多大的利他可是门清,但是他也清楚,一旦铸币那就是动了天下官吏的饭碗,這反噬可着实不小,不過好在這主意是信王出的,火還暂时烧不到他头上,這种事儿不能由他出面,但是真到铸币的时候,這肥缺可是决不能让别人拿了去。
“陛下,臣只知道,太祖有祖训,不能以金银铸币,這事儿的具体,還需要与阁臣、户部尚书、御史台等多部协商。”魏忠贤這個建议還算中肯。
天启皇帝略一思索,“朕若是在大朝会上讨论此事,是否可行?”
“臣以为,万岁爷要是把這事儿放在朝堂上,定然是争相反对,臣以为還是信王先上個折子,拿去给阁臣、部堂们先进行部议,再做打算得好。”魏忠贤深知,這种事情,绝对不能一开始就放在朝堂上,這种提议,只要开個头,就能胎死腹中。
朱由检看了魏忠贤一眼,心知這死太监大概是因为這事儿太大,不敢自己出头,想让他当個出头鸟。不過魏忠贤可是小看了他,铸币的事儿,事关大明国运,這個出头鸟他必须得当,而且他也只是個十七岁的少年,阁臣、部堂们最多也就說他是個少不经事,最终的矛头還是会对准魏忠贤的。当下也不迟疑,应诺回去写奏折。
魏忠贤回去可就心绪难平了,第二天召唤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等阁臣以及户部尚书郭允厚前来议事。
众人来到司礼监值房,魏忠贤开门见山,“刚刚信王见了万岁,還给万岁出了個法子,因此叫各位阁老部堂们過来议一议。”
黄立极是首辅,自然要有這個担当,当先开口,“魏公且說来听听,我等好拿個主意。”
魏忠贤呷了口茶,不慌不忙地道:“刚刚信王同万岁爷建言,朝廷收银之法不妥,有盘剥百姓之实,因而献策,铸银元,发行天下,以堵塞贪腐之事,各位议一议吧。”
一句话把几位阁老都给說愣了,心說這信王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說实话,能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哪個不是人精,铸银元的好处谁会看不到,這裡面的贪腐之事谁能不清楚,不是沒有人提過,提這事儿的人要么丢官、要么下狱,为什么?因为敢跟天下官吏为敌,那就只能等着被官吏们弄死,即使首辅也一样,就說黄立极,他但凡敢提出铸银元的议题,只怕要不了一個月,在京的官员,天下個州府县的官员都会群起而攻,最后是個罢官去职的下场,能不能走出京师都成問題。
魏忠贤见无人回答,用中指扣了扣桌子,“怎么了,都不做声?”
黄立极是首辅,不得不当先表态,“信王殿下才十七岁,出皇城不過才两個月,定是受了小人蛊惑,胡乱指摘朝政。”
施凤来接口道:“定是如此,信王殿下年纪太小,如今已经大婚,某以为是时候为信王选定封地,充实王府官吏,早日就藩才是正理。”
张瑞图随后附骥施凤来,“信王少不经事,难免受人蛊惑,施阁老說得对,我等是时候为信王請封了。”
阁老们三言两语就把這次廷议的主题带偏了,从铸钱变成了给朱由检請藩封。
李国普与郭允厚都沒开口,李国普這個人比较矛盾,他与魏忠贤是同乡,魏忠贤也是因为這個同乡之谊才超卓提拔,让他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但李国普与魏忠贤却并不近便,在朝堂上也是以秉持公心而出名,遇到這种事,不愿意谈违心之言。郭允厚因为自己并未入阁,不愿趟這趟浑水,且他为人清廉,与李国普一样,违心之言难于开口。
魏忠贤却不打算让他们缄默,问道:“李阁老、郭尚书有何看法,也来议一议吧。”
沒办法李国普只得回复:“魏公既然问了,普也据实回答,议铸银元這一條,是利国利民之良策,不见得能杜绝贪污腐化,但官吏士绅盘剥百姓却是少了种手段。但贸然实行,恐惹天下官吏非议。因此還需厂公与首辅定夺。”
郭允厚见李国普說出来,也就沒什么藏着掖着,“魏公、诸位阁老,自神宗皇帝三大征以来,国库日渐空虚,北边建奴日渐壮大,建立后金,辽饷、边饷每年递增,国库已经入不敷出,诸位想必也看了某前些日子上的奏疏,蓟镇、密云、天津等卫核发豆料六十七万八千石,欠银六万余两,這還只是豆料,边军卫所各军断粮断饷数月,至今国库已无钱支付。若能铸币,国库当有盈余。”
三個顾左右而言他,两個赞成,這已经是天启朝的常态,好在内阁沒有吵起来,這已经超出魏忠贤预期,他叫来的人少,只在内阁范围,就是不想扩大范围,到时候什么都议不了,光听着大伙吵架。
魏忠贤见到這种情况知道自己得先表态,“信王的提议嗎,咱家以为虽然隐患不小,倒也不失为解决眼下困局的方法。”
黄立极最是人精,擅长揣度人心,一听魏忠贤這么說,就知道魏忠贤定是看上了铸币所带来的利润,“依本阁看,今年财政入不敷出,可以试行一下看看,不若就让银作局监制,在河南一地试行,以三年为期,若是有效果再增铸,沒效果就废止嘛。”
众人一听,无不在暗赞這厮脑子灵活的同时,心下大骂此人无耻。
朝廷铸钱的机构是工部的宝源局和户部的宝泉局,不過宝源局与宝泉局都是铸造铜钱,沒有铸银的钱范,這两局是归六部管辖,說白了是内阁的下属部门,而银作局是内廷二十四司之一,专职铸造金银器皿,属于内廷,归魏忠贤管辖。硬要让银作局铸银币也說得過去,毕竟都是铸银,但這裡面事权就有很大冲突,首先不管是铸铜币還是铸银币,本质上是铸造国家流通货币,這样必须由国家专司进行铸造,是利益大家都会去争,黄立极争都沒争直接就把這么一块大蛋糕送了魏忠贤。
至于第二條,以三年为期,天知道他们几個在内阁能当几年阁老,天启临朝七年换内阁阁老和部堂尚书就跟换衣服一样,真說三年后,還不知道谁来背锅呢。
第三條就只能說大家都心知肚明,前阵子大伙挨骂,因为什么?河南地方贪腐横行,谁都知道,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過得去就行了,這帮家伙胆子也太大了,解往京师的银子都敢造假,拿假银子糊弄户部,真当以为朝中大员们一個個都是瞎子不成,出了這种事儿,肯定是要教训的,不光河南布政史司要吃挂落,下面的吏员们也必须敲打,正好借着這次一并收拾了。
施凤来自入阁以来一直以黄立极马首是瞻,立马奉承道:“首揆此言正是老成谋国之言,某赞同。”
谁知郭允厚却不干了,“厂公、诸位阁老,這铸银元的目的是发放九边军饷,历来是宝泉局的职司,宝泉局铸范制钱是本职,某从未听說朝廷有司衙门不干本职之事,還要假手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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