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灾人祸
朱由检继续临着《九成宫》,头也沒抬,“說說吧,有什么大事儿。”
“千岁,老奴看了看,确实有两件事儿同咱们王府有关。”
“說說,”朱由检继续临摹字帖。
“這第一件啊,是兵部尚书冯嘉会听說福王、潞王、瑞王去年一年车马轿夫钱就用了六万两银子,就上题本說国库沒钱,让三王自筹,你說他一個兵部尚书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還想管光禄寺的事儿,若真让他說成了,将来殿下就藩,岂不是也要跟三王一样遭罪,還是陛下念着亲亲之谊,不肯让藩王们受苦,着太仆寺给了两万两。”
朱由检听着诧异,“你說什么?车马轿夫役钱就要六万两?”
“是啊,确实也不老少,抄报上有写,”徐应元拿起一份抄报,“三王共合用车四千四百四十三辆,民夫八千四百九十六名,殿下您看。”
朱由检接過来一看,心裡只能感叹藩王们的生活真是好啊。抄报很有意思,大概是說兵部尚书冯嘉会听到了顺天府府尹李春茂抱怨三王用度太费,就想着给国家省些钱,于是提奏皇帝,希望皇帝能少拨点银子,剩下的让藩王们自己解决去。
“看来這冯嘉会倒是有片公心。”
“有甚的公心,冯嘉会胆小怕事,出了名的不作为,他敢上這样的奏疏,估摸着是得了厂公的授意,不想给钱,三王远在天边,奈何不了他,正好拿着這点小事儿邀名罢了。”
听了徐应元的话,朱由检不由沉思,明末虽然政局混乱,可不代表着這些朝臣们都是蠢蛋,反而乱世出人精,一個個道貌岸然,真是想挑出几個好人都难。看来以后对朝臣還需要多观察才对。随即又问,“另一條是什么?”
“第二條又是李永贞這厮,這厮居然又上折子說准备物料,好等殿下就藩时给千岁造信王府,這厮端的不为人子,几次三番想借着殿下的府邸赚银子,真真以为殿下好欺负。”徐应元已经說得咬牙切齿。
朱由检也听得无名火起,“這李永贞好大的狗胆,孤明日进宫定参他一本。”
徐应元连忙劝解,“千岁不可,打狗還要看主人,先忍他一时半刻,待就藩之前再收拾他,到时候殿下出了京,厂公也奈何不了殿下。”
朱由检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抬手拿起邸报,這一看,感觉血压直往上升。正月初三,云南石屏、云龙两州地震,淮扬、徐州等地发生大规模蝗灾。初六,京通仓的粮食被盗卖一空,河南解运银在中途被人掉包,换成了假银,漕运贪污,运来的粮米都是沙子,搞得不怎么理政事的皇帝都震怒,下旨申斥内阁。袁崇焕与王之臣的矛盾已白热化,朝廷拿他们也沒办法。紧接着户部沒钱,辽东催饷。南京又发地震……
一桩桩一件件,朱由检看得头皮发麻,想到马上要接手的是這么個乱摊子,就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這還只是刚开年,后面的天灾人祸,只有想不到,沒有老天爷和朝堂中的贪官污吏们办不到的。照這么下去,朱由检继位之后,能不能再撑個十七年還是两說。原本打定主意低调熬到登基的朱由检心情异常烦躁,再也等不下去了。
朱由检强忍心头气,“你随孤进趟宫,对了,李之藻那裡有消息嗎?”
徐应元觉得朱由检有些心急,颇为无奈,“内廷传旨的内侍才走了十余日,只怕沒這么快有消息。千岁马上就要大婚,這几日還是在王府裡好,小心遭人物议。”
朱由检算了下時間,還有十来天自己就要大婚,這個时候确实不应该到处跑,待在王府最好,而且就算现在见了皇帝能說什么,难道要皇帝把這些贪官污吏都杀了,要是杀能解决贪腐,太祖爷早就把贪腐解决了。
“主事可知道哪裡有善器械的巧匠嗎?”朱由检调整了一下情绪。
“工部的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内府的兵仗局、银作局都有不少匠人,其中不乏技艺精湛的,只不知千岁要找什么样的。”见朱由检沒說话,徐应元想了想又道:“营缮清吏司掌理营建宫殿、陵寝、城郭、寺庙、仓库、廨宇、营房、府第之事,监管匠人、工役;虞衡清吏司掌理采捕山泽鸟兽之肉、皮革、骨角、羽毛等物,并司制造军装、兵械,烧造陶瓷、冶金等事……”
朱由检又问道:“咱们府库之中還有多少银子?”
徐应元想都沒想,“府库大略還有七千两左右,千岁出宫的时候有各色例钱赏赐七千三百两左右,随后王公公又捎来一千两,总有银八千三百两,不過千岁在年前赏了一应内侍卫尉,花了差不多一千四百两,现在府内现银也将七千两左右。”
“现下作什么最赚钱?”想到自己只有這么点银子,朱由检有种想立刻开办個商号经商的冲动。
“要說最赚钱的营生,要么卖粮,要么卖盐。”
“王府能卖粮盐嗎?”
“现在怕是不能,千岁有了封地之后倒是沒事儿,收了田租可以偷偷卖给私商,這种虽也犯禁,但沒人敢乱嚼舌根,至于盐那就比较简单,朝廷有时付不起银子多半会发盐引,想想法子总能多夹带一些,這些将来是王府一大进项。”
朱由检一愣,“主事懂得還很不少。”
“千岁久在宫中,外面的事儿知道的不多,朝廷的盐课从太祖年就沿用开中法,成化年之前還好,现在嘛,各藩府勋戚多半占窝、夹带,還有的贩私盐,這在咱们大明不是什么秘密。”徐应元满不在乎地回答。
朱由检微微摇摇头,“算了,這些等就藩之后再說吧,孤看啊,天下最赚钱的营生是铸钱。”
徐应元一听,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下阻止,“千岁,千万莫想這事儿,千岁還未离京,别的倒還罢了,若敢在府裡铸私钱,出了事儿,可不是能善了的。”
徐应元心中却想,信王還沒长大,真要是敢铸私钱,信王大概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自己這可脑袋怕是很快就要搬家,断不能让信王胡来。
朱由检一见他這模样登时乐了,“起来吧,孤又沒說去铸私钱,只是刚刚看了邸报,发现皇上日子也不好過,节慎库都沒银子了,還要支付辽饷,便想给皇上出個主意,铸造银元,這样沒了折色,朝廷要计算不說,铸造的利也是不少。”
徐应元的心就跟坐過山车一样,当然他沒坐過,刚听說不是私铸,心才放下,一听要奏請皇帝铸钱,马上又提起来,“千岁万万不可,千岁但凡奏报铸银,立刻便要万劫不复啊。”
“又怎么了?”
徐应元叹了口气:“朝堂上至阁老下到百官,哪個不是聪明人,前元便已经开始铸造银元,朝廷赏的巴斯巴银币就是前元造的,为何大明這两百年却无人提?”
“为何?”
“各地官府的折色银运来京城都要重铸,千岁可知道?”
“知道。”
“各州府县衙铸银都有火耗,這火耗嘛,唉,便是官吏们的私产,有良心的官员一两银子折去二三钱,但有心狠的一两银子折去四五钱也不稀奇。”
朱由检听罢冷笑,“這便是合法贪污。”
徐应元又叹了口气,“老奴是贫苦人家出身,老奴未入宫前每年家裡纳赋时,這折色一條,便将家裡一年收成折去二三,這些银子十之八九都进了官吏的袋子。”
朱由检的脸渐渐冷了下来,“那便沒人管嗎?”
徐应元撇撇嘴,“谁敢管,张居正张阁老主持一條鞭法,把民间粮米布帛绢丝,都折银收讫,看似官府收税容易了,但百姓的粮米布帛绢丝,先要卖掉换银子,才能纳赋,商人士绅兑银子时先盘剥一道,到了官吏那裡再盘剥一道,谁若敢提铸银元,那是跟天下士绅商人官吏作对,便是内阁的阁老们怕是也不敢管。”
朱由检沉默了好半晌,沒有回答徐应元,反而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封信,递给徐应元,“曹化淳被贬去南京戴罪已三年有余了,也不知過得如何。孤在京师多有牵绊,不如让曹伴在江南寻些人,你着人去一趟南京,把這封信交给曹化淳,另给他捎去一千两现银,供他使用。”
徐应元见朱由检沒再提铸钱的事儿,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他知道朱由检从小曹化淳就服侍他身边,内廷之中,朱由检最信任的人就是曹化淳,可惜因为大太监王安的牵连,被魏忠贤发配到南京去了,只怕朱由检就藩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召回曹化淳,不過王府职司是内廷定的,他倒也不怕曹化淳回来顶了他的位置。何况曹化淳八面玲珑,与他的私交不错,当下应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