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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 第21节

作者:未知
他单手给我贴上,像是怕不牢固,贴完了左右還用力按了两下。 我這回是真的吃疼:“哎呦,你轻点!” 他拿走垃圾和酒精棉球,再次进了房间。 這态度,明摆着不想回答。 趁他沒回来,我翻找一阵,找到被放置在角落的围棋套装,打开取出裡头的两盒棋子,再把棋盘展开摆到矮几上。 等他回来,我已经准备妥当:“一直下围棋多无聊,這样,咱们来一局五子棋吧。我要是赢了,你告诉我柴房裡那‘正’字怎么回事。” 他愣了愣,目光嫌弃地扫過棋盘,好像在說:“我为什么要陪你玩這么幼稚的游戏?” “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们這儿捐十万块怎么样?” 鹿王庙接受信众的香火供奉,也接受社会各界的捐赠。這些钱并非频伽的私产,都是由政府监管,最后投入到厝岩崧的经济建设中的。 十万块,虽然对這個贫穷的地方来說是杯水车薪,但怎么也能修個十来米的路吧?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抛下诱饵,只等摩川上勾。 他也果然咬勾了。 盘腿坐下,他抬抬下巴,示意我先走。 围棋他是個中高手,但五子棋可就差远了。沒两分钟就被我逼到绝境,两條线都连成了五子。 怕他恼羞成怒,我收敛着笑容,道:“愿赌服输,說吧,那‘正’字是天還是次?” 他紧抿着唇,不情不愿垂下眼,指尖轻轻拨动棋盘上的棋子,渐渐组成一個“天”字。 那么多“正”字,少說加起来也有上百天,這還是他会写字后刻的,那不会写字的时候又被关了多少天? “摩川,你知道的吧?那道门,其实只要轻轻一踹就破了,你就可以从裡面出来。”很多次我回顾十一岁的那段记忆时,都会有個疑问——柴房的门破烂成那样,为什么摩川不直接撞门而出呢? 三岁、五岁或许做不到,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十一岁的他,成年的他,为什么沒有那么做? 摩川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归进棋盒中,然后冲我伸出手。 我很快会意,将手机解锁交给了他。 他单手输入,打完字直接将手机倒转推到我面前。 “出来了,去哪儿?” 他总是很擅长在我抛出一個問題后,用反问把我问得哑口无言。這几個字无异于当头一棒,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在瞬间打了個干净。我意识到,這其实就跟我之前问他想不想离开這裡去外面一样,根本是個无解的题。 我总是在设想,如果我是他,是绝不可能忍受那道破门的。 可如果我是他,谁又敢這么对我呢? 他不是不能踹烂那道门,丢掉那把锁,只是出去了,也并沒有什么不同,故而只能逼迫自己习惯孤寂,忍受黑暗。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猝不及防问出了一個截然无关的問題:“七年前,我知道你退学后给你打過一個电话,电话裡,你最后用层禄语說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年暑假,我从严初文处得知他要退学回厝岩崧后,给他打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电话。 那通电话不算长,也沒什么重要的內容。我断定他会后悔,不明白他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 他沉默许久,告诉我:“這是我的人生,柏胤。” 這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我不该干涉,更无权置喙。 那天我也如今天這般,醍醐灌顶,如闻棒喝。 震惊之余,我笑出声:“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面对我的讥讽,他沒有恼怒,而是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层禄语后,挂断了电话。 那时候我完全就是個层禄语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骂我還是夸我,而等我能熟练掌握這门异族语言后,那句话早已在记忆中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样子。 這次来棚葛,我本想找個机会问清楚的,谁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语了。 摩川听到我的問題,眉梢微动,抬眸看向我,但沒有要拿手机作答的意思。 “我們再比一局,我赢了你告诉我,我输了……捐二十万。”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继续以利诱之,這次摩川却沒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這弱智游戏。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哗啦啦”,我們之间的棋盘、棋子骤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时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脸,五指收紧,整條手臂都因過于用力而颤抖。 他垂眸睨着我,依稀间,仿佛与莲台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着我,就如鹿神睥睨着众生,无悲无喜,冷漠无匹。 手臂一点点抽离,最后一角袖子滑過我的指尖,我徒劳抓握着,却再也沒能碰触到他。 摩川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寂静的殿宇响起敲打电子键盘的声音,片刻后,他将手机還给我。 “忘了。你回去吧。”他简单粗暴地用两個字将我打发,然后請我离开。 五指紧握成拳,我瞪着他,一掌重重拍在几上,带着几分恼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飞机,但棚葛离机场還要两個小时路程,为防路上有变,我吃過午饭就启程了。 将行李放到车上,严初文一脚油门,沒两分钟又停了下来。 我见他停在前往鹿王庙的长阶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這干嘛?還有人啊?” “好歹相识一场,走了不用去打個招呼嗎?”严初文指了指上头。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长阶尽头若隐若现的庄严庙宇。一咬牙,還是拉开车门下了车。 “你等我十分钟,我打個招呼马上回来!” 三步并作两步,上千节的台阶,我沒几分钟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顶时,摩川竟然正好也从大门裡出来。 我們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時間就各自停下,沒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我停在几米外的台阶上,仰头注视他,想說的有很多,辗转于齿间,吐出来的却只有這四個字。 我来时,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尘的神祇,圣洁端庄;我走时,他仍然像這世间所有神灵一样,不言不语,无欲无求。 我的到来……沒有改变任何东西。 “……就這样吧,再见了。”我沒有再靠近,与他告别后,转身就要走。 就在這时,他往前走了两步,朝我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了過来。 我定睛一看,是几张对折的百元大钞。我立刻明白過来,這是要還我医院那天的钱。 盯着那几张红票子,我既觉得合理又觉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妈竟然還记得要還我钱……” 我往上又走了几步,伸出手,捏住那叠钞票,笑了:“咱俩之间,就是要干干净净,谁也不欠谁是嗎?” 他保持缄默,缓缓松开了手。而在他松手的一刹那,不甘到达顶点,我几步上前,在他完全沒有反应過来前,发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個单方面的拥抱,也是個诀别的拥抱。 “我這次走了,大概率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当你的频伽吧。” 能感觉到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推开我,但不知为何临了還是隐忍下来,任我冒犯。 鼻尖蹭過他的耳廓,我慢慢退开,强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 行到半山腰,迎面走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极高,穿着层禄服饰,身后背着個背包,长发深肤,五官深邃,长得……很像摩川。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但我們各自都沒停下脚步,就這么错身而過。 原来是出门等外甥。对嘛,這样才合理。 回到车上,严初文发动车子,沿着导航一路前行,开出棚葛时,突然来了句:“该說的都說了吧?” 我调低座椅靠背,换了個舒服的姿势,闻言笑道:“人止语呢,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說?” “你說呀。”他道,“大老远跑一趟,不要留遗憾才好。” 我觉得他這话有点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怪。不過严初文這人和他爸一样,是個学术狂,有时候本来就是会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的。 “也不能說沒有遗憾吧……”我闭上眼,隔着玻璃感受阳光照射在身上的阵阵暖意,声音逐渐转低,“但人生嘛,总要有些遗憾的。” 江雪寒出家后,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能這么绝情,明明背叛她的是柏齐峰,她却要和所有人恩断义绝。 因为這份疑问,我翻遍经书典籍,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经书上說,修佛是要难舍能舍,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做到這三样,才能跳出三界,证得大乘菩萨道。 能舍难以舍去的东西,能忍难以忍受的事物,能做难以做成的事情。 我本以为,這样非人的條件,能完成的人很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做到了。 看来,我這方面也得了江雪寒的遗传,颇具慧根。 回南雀 type lla钻石:俗称全美钻石,简单点讲就是完美无瑕,沒有多余杂质的钻石。 第21章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大一下半学期,我虽已打定主意要与摩川划清界限,但毕竟当中夹着個严初文,就跟因为孩子而不得不产生联系的离婚夫妻一样,哪怕再想要避开,也总会有接孩子不小心碰上的时候。 那天,我接到严初文的电话,說家裡给寄個一箱李子,特别甜,他妈让分我一半,叫我去拿。 五月的天气,春风正好,我踩着拖鞋就去了,结果一时犯懒抄近路,在严初文他们寝室楼附近遇上了正被人告白的摩川。 周五的晚上,本地学生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出去玩的也都出去玩了,留在学校的不算多,大路尚能找到些人,小路上就实在是人烟稀少了。 当时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就隐约瞧见那告白的女生有头浓密的大波浪卷发,身材纤细,声音十分甜美,有些像猎弓社那個卷发女孩。 “……真的不考虑一下嗎?”女孩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绞紧。 “抱歉。”摩川垂眸看着女孩,摇了摇头。 可能是从宿舍被叫下来的关系,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短t,让人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女孩颤抖了下,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摩川。离得有些远,我只看到那东西在路灯下一闪一闪的,像是某种金属制品。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你能不能收下?”女孩声音可怜兮兮,我听着都有些心软。 奈何摩川郎心似铁,仍然只是那两個字:“抱歉。” 他的语气并不冷硬,态度也温和,但距离感十足,也很坚定,让人不会過于伤怀被拒的同时,又妄想自己可能還有希望。 “特地给你做的,也送不了其他人,你要是不要……就扔了吧。”女孩大着胆子扯過摩川的手,将自己的手工礼物硬塞了過去,随后唯恐对方再還给她般,急忙忙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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