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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 第25节

作者:未知
一般這种一個人站着一個人在车裡的场景,为了方便对话,站着的那個人是怎么都要弯下腰的,但摩川不,他别說脊背,连脑袋都不愿意低下,只是转动眼珠往我這边看来。 “好巧。”他道。 五十万美金的石头我眼也不眨就买下来,他简单的两個字听得我胆战心惊。 我一时搞不清他這“好巧”是指什么,是我俩吃完饭還能在路边遇到好巧,又或他打算将目睹我和明卓吃饭的那幕就此带過,只当這是我和他在今天的初见? 不对,操,我他妈才沒和明卓一起吃饭! “我和明卓不是在约会,我們就是恰巧遇上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這裡。”我同他解释。 他点点头:“這么多年還能遇上,看来你们缘分不浅。” 不到十度的天气,我手心竟然出了层汗:“同在一個城市二十多年就遇到這么一次,我跟他能有什么缘分?我真的真的沒有乱搞。” 明卓這害人精,我刚刚真应该打他一顿的,這要是放古代,都是可以去击鼓鸣冤让他還我清白的程度了。 我见摩川无动于衷,似乎并不相信我的样子,也有些急,伸手就去抓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他看了看我抓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我,道:“你這么忙,還是不占用你時間了吧。”說完抬起手,挣脱了我的桎梏。 以前我怎么沒发现他這么会阴阳怪气? 我紧了紧手指,见他要将手伸进大衣口袋裡,一咬牙,追過去牢牢握住。這是我第一次感觉他的手是那样温暖,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手太冷了。 “我不忙。”我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說,“我特地开车二十多公裡,从江的那头开到這头来吃饭,我忙什么?你去哪裡我都有空。” 摩川闻言,指尖颤动了下,什么也沒說,一点一点把手抽回去,抬腿往前走了。 我怔然半晌,垂下手,懊恼地坐回车裡,下一秒,副驾驶的门被人拉开,摩川跨着长腿坐了进来。 他系着安全带,嘴裡报了串地址。 我心裡五味杂陈,只是长久地注视他,沒有动作。 他并不看我:“不是要送我嗎?” 我立马移开眼,点开车载导航,输入他刚刚报的地址。双手放到方向盘的那一刻,巧遇明卓那烂人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甚至直视着前方宽敞明亮的道路笑了起来。 不過怕看起来太傻,很快又憋回去了。 摩川的目的地是個非常老旧的居民区,我有预感他是见人去的,猜测可能是朋友或者长辈,但沒想到,他见的是個女孩,一個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孩。 明显层禄族长相的女孩抱着孩子来开门,一见到摩川便震惊地双眸圆睁:「频……频伽?」 第25章 你想试试嗎? 女孩扎着個普通的低马尾,最多也就二十二、二十三的样子,怀裡的孩子先前可能在哭闹,脸上泪痕犹在,這会儿一见我和摩川,连哭都忘了,只是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我們。 「您怎么到海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女孩慌忙将防盗铁门打开,让我和摩川进去。 海城這样的老式小区一般都是沒有电梯的,一层大概四户人家,女孩家是最靠东的边套。不同于楼道裡的昏暗,屋裡還算亮堂,并且收拾得很干净。 整间屋子只有三四十平,分了两個空间,进门是個小小的厨房加餐厅,由于還摆了冰箱、餐桌等物,我和摩川两個大男人一站进去,显得就有些拥挤了。 女孩赶紧引我們进裡头的起居室:「裡头有沙发,坐裡面吧?」 摩川看了看面前矮小的桌子和凳子,毫不犹豫顺着女孩的指引进了裡间。 起居室的空间稍稍大一些,东西很多,但都收拾得很整齐,除了……玩具。 到处可见孩子的玩具,各种颜色,各种款式,连狭窄的两人沙发上都堆着几只毛绒玩具,叫原本逼仄的房间平添几分童趣温馨。 女孩将孩子放到大床上,手忙脚乱過来把玩具从沙发上收走:「不好意思,家裡有些乱。」 沙发是标准的两人座,但上头铺着厚厚的毯子,加上冬天穿得多,我和摩川坐下的时候,胳膊碰着胳膊,脚碰着脚,很有些舒展不开。 女孩放好玩具,转身就要往外走:「频伽,您要喝奶茶還是一般的茶?我给您去泡……」 “云朵,不用麻烦了。”摩川开口用夏语叫住她。 云朵?我觉得這名字有几分耳熟,努力回忆了下,想起是之前涅鹏提到過的那個跟夏人跑了就再也沒回去過的层禄族女孩。 云朵愣了下,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局促地坐到大床上,将爬向她的女儿重新抱回怀裡。 摩川单手搁在扶手上,轻声道:“周老师說,车站的工作你不做了?” 分明摩川语气平常,就跟在唠家常一样,云朵却紧张地一颤,做错事般垂下了脑袋:“主要是孩子小,沒人照顾……刘玮的妈妈在老家,要帮老大带孩子,過不過来,我們又不舍得把孩子送回去,就只能自己带。” 摩川用夏语,她也只好用夏语。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夏语很不错,听不出什么口音,几乎和摩川的一样好。 “那你们现在一家三口,全靠刘玮一個人的工资生活?”摩川问道。 “沒有沒有!”云朵忙不迭摇头,“我现在在给人做家政钟点工,一小时四十,一個月也能有四五千,加上刘玮跑外卖的收入,我們俩每個月能挣一万多。” 云朵說她的主顾都是好人,不仅允许她带着孩子工作,逢年過节還会送她各种礼包水果,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孩子也可爱乖巧,在外从来不会胡乱哭闹。 日子虽平淡,但在海城能有這样一個栖身之所,她已经很知足了。 摩川静静听她說着,并不插话,等她停下来,才开口道:“你阿妈已经入了轮回,你知道嗎?” 云朵一下子红了眼眶,沉默地点了点头:“我姐姐跟我說了。” 摩川将手伸进大衣口袋裡,沒多会儿掏出一條红珊瑚的项链,朝女孩递過去:“她让我给你的。” 云朵怔怔盯着那條项链,眼裡又是震惊又是悲伤,硕大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滑落,她颤抖着双手接過项链,珍惜地不住抚摸。 “你阿妈說,她不怪你,只要你過得好,她就会祝福你。”摩川如实转述着女孩母亲的话。 這句话前,云朵只是难以忍耐地啜泣,這句话后,她仿佛遭遇了世间最残忍的对待,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直有打电话回去,一直有打的,但是阿爸听到是我就会挂掉……我不敢回去,怕他们不让我走……阿妈沒了他们才跟我說,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沒见到……” “阿爸一直觉得我给家裡丢人了,不肯原谅我,我以为阿妈也是這样想的……我以为她也不要我了……” 她将项链紧紧护在胸前,就像拥住自己那再也见不到的母亲。 走路還不是很稳的小朋友见妈妈哭了,摇晃着走到云朵身边,一边担心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边嘴裡不断叫着“妈妈”。 我四下找了一圈,在床头柜上找到一盒抽纸,赶紧抽了几张递给云朵,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阿妈也不想看到你为她這么伤心的,是不是?” 云朵哽咽着谢過我,接過纸巾擦了擦脸,好半天才止了哭泣。 在涅鹏那儿,云朵是被外族男人诱骗私奔的无知少女,是为了一個男人就能抛弃家人的恋爱脑,但在云朵這儿,我听到了另一個版本。 她不是因为男人才逃离家乡的,而是因为和春娜一样,被父亲逼着嫁给不喜歡的人,才選擇仓皇离家。 她那时刚满十八岁,从来沒有离开過厝岩崧,情急之下跑去向曾经的初中老师求助。那位女老师帮她买了来海城的火车票,并动用关系替她在海城谋了份差事。她就此安定下来,沒多久就认识了同样漂泊异乡的刘玮。 两人情投意合,到快结婚了,她打电话回家,希望得到家人的理解与祝福。不想她的父亲却认为她這是无媒苟合,是家族的耻辱,扬言再也沒有她這個女儿。 后来,村裡开始传她跟男人跑了,說她连母亲生病都不愿意回来,是被那個男人灌了迷魂汤了。但其实,她就连自己母亲生病了都不知道。 很多时候人总是会先入为主,陷入偏听偏信,我听了涅鹏的话,就以为事实确如他所言,谁能想到,真相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篡改了。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谣言大抵就是這样产生的。 话带到了,东西也给了对方,摩川沒有多待,确定云朵過得不错便起身告辞。 云朵将我們送到门口,還抓着女儿的小手跟我們挥手道别。 摩川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忽然并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拇指抹過其眉眼,低声念了一段经文。 身处海城,穿着夏人的服装,举手投足都是现代年轻人的样子,他却好像在眨眼间又变回了高山神庙裡那個温柔慈爱的神官,平等地爱着沧澜雪山下的每一個生灵。 「愿你无灾无病、百邪莫近。」最后,他收回手如是說。 离开云朵家的小区,我问摩川還有沒有别的地方想去,他让我直接送他回海大。 “你是……为了云朵才特意参加研讨会的嗎?”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心裡有個声音让我得過且過,让我不要深究,但我還是忍不住。 身边静了静,片刻后摩川才缓缓开口:“不然,還能为了谁?”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暗自叹息,对這個回答一点都不意外。是啊,不然還能为了谁?如果不是为了他的族人,他怎么可能离开厝岩崧? 我有时候确实,太容易先入为主了。 “严初文跟你說了嗎?吃饭的事?”我又问他。 “說了,我下周三晚上有空。” 今天周六,下周三也就是還有四天。 “行,那到时候……我来接你?”正好前头等红灯,我悄悄扫了眼副驾驶座的摩川。 他本来望着前方,注意到我的视线,下一秒便看了過来:“如果不麻烦的话。” 我有些热,垂下眼,将空调调低了两度:“不麻烦。我连开车来回三百公裡送你去打针都不嫌麻烦,海城就這么点大,我麻烦什么?” 他沒有接话,车裡很快便安静下来。 此后一路无话,快到海大门口的时候,赵辰元打来电话,我沒多想,直接当着摩川的面按了接通键。 “兄弟,下礼拜二晚上有空沒?”赵辰元的声音从车载音响裡大咧咧蹦出来。 最近也沒啥特别的行程,晚上一般都是有空的,于是我回道:“有空,什么事?” “沈静生日,想請你们吃顿饭。先說好,礼物什么就不必了,人来就行。” 我笑道:“那怎么行?你生日我肯定不送,她生日我是一定要送的。” “那你一定要送就送束花吧,她喜歡這些。”赵辰元道,“对了,這次有蒋博书哈,我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看到他尴尬。” “……哦,沒事。”我突然有点后悔接這個电话,“你等会儿把具体時間地点发给我就行,先不跟你說了,我在开……” “蒋博书前两天還问沈静你对他什么想法,你要是觉得他還行,要不试试?你有什么顾虑也可以提哈,人家是很认真想跟你处对象的。不是玩玩那种,是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赵辰元连珠带炮地就自顾自說了一大串,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人挺好的,你……” 我如坐针毡,听他還要再继续說下去,连忙提高声音盖過他:“我在开车,先不說了,挂了啊!”說罢连按方向盘上的挂断键,就怕挂晚了他又說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這通电话之前,车裡也静,却静得舒适,静得正常,這通电话之后,车裡静得诡异。 這样一种极度的寂静下,我几乎是煎熬地将车开到了海大门口。 犹豫着要不要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需要說什么。 “你想试试嗎?” 我一激灵,缓缓踩下的刹车一下子踩到底,车身都因为惯性前后晃了晃。 “什么?”我看向身旁方才說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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