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 作者:未知 服侍太后的婢女叫做柳枝, 在她身边有几十年了, 是从太后刚进宫时就陪在她身边的贴身心腹。 两人虽为主仆,這些年却也情分深厚,說话也不避讳太多。 柳枝搀着太后边走边道:“奴婢方才瞧着两位公主的样子,倒是跟惠妃娘娘之前所說的不大一样。” 五公主萌态自然,对长公主的亲密和依赖做不得假, 两個孩子的情绪都很真实。 何况林念知什么性格太后可太清楚了,她以前虽然跟三公主交好,却也总是颐指气使的,对待小五看上去虽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实则耐心体贴得多。 林念知娇身惯养, 又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若是真对谁有几分真心,那必然是对方也交予了真心。 也不知是惠妃說者无心自己听者有意,還是惠妃对這位五公主有意见。 太后鼻尖懒懒应了一声,倒是沒多說什么。 回宫之后一夜无话,翌日用過早膳,外面的宫人便来通传:“太后娘娘, 五公主和六殿下前来請安。” 林非鹿会来太后并不意外, 但听她居然還把自己那個傻子哥哥带上了, 太后就有点意想不到了。 当年岚贵人为皇家添了子嗣,虽是早产,孩子看上去孱弱了些,但生得白白净净, 她抱過两次,小孩子不哭不闹,心中還是很喜歡的。 后来她回了五台山,修行两年再回宫时,就听闻六皇子痴傻的消息。 宫中都說是萧岚命裡不详惹了神怒,才报应在子女身上。太后初听跟皇帝一样,心中不喜,自此未再见過六皇子。但前日回宫的路上,她倒是看破了這一层。 若真是這样,那萧岚后面生的這位五公主,也该跟前一個一样痴傻。 可偏偏這样聪慧机灵,连皇帝都能放下芥蒂,可见什么神怒都是无稽之谈。 她還是老样子坐在软塌上,吃着一盅参莲粥,余光瞟见扎着两個小揪揪的小女孩牵着一個白净俊秀的男孩走了进来。 走到塌边后,两人跪下行礼,林非鹿嗓音脆生生的:“小五给皇祖母請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另一個也怯生生跟着說:“小六给皇祖母請安,皇祖母福寿安康。” 太后淡声說:“起来吧。柳枝,让两個孩子坐上来。” 片刻之后,林非鹿和林瞻远排排坐,乖乖坐在了太后对面。林瞻远一直都怕陌生人,今天能跟着妹妹出来,已经是鼓足了勇气,此刻埋着小脑袋缩着身子,還偷偷往妹妹身后躲,完全不敢抬头。 林非鹿倒是大大方方的,只是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充满了好奇和灵动。 這還是第一個见着她不害怕的孙孙。 太后想到她昨天坐在地上撒泼大哭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浅声问:“吃過早膳了嗎?” 林非鹿乖乖点头:“吃過了。” 话是這么說,眼睛却往她面前的食盘裡瞟。 太后记得前天皇帝說過,小五别的毛病沒有,就是贪吃,便吩咐柳枝:“去给五公主盛一碗粥来。” 对面的小女孩发现自己意图被察觉,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耳垂红红的。 柳枝很快把粥端了過来,太后看见她吞了下口水,礼貌地接過碗之后,吃相倒是很端正。她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又小声问旁边:“哥哥,你要不要?” 林瞻远对着小手指玩:“不要,妹妹吃,妹妹长高高!” 她弯着眼睛一笑,露出颊边两個小梨涡,這才放心地吃起来。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小姑娘一本满足地摸摸小肚子,還不留意打了個嗝。 打完之后自己也被吓到了,慌张地看了太后一眼,飞快垂下头去,头顶的小揪揪也耷下来。 太后问:“吃饱了?” 她小气音奶奶的:“皇祖母,我饱了。” 太后榻上起身:“那陪哀家出去走走吧。” 林非鹿赶紧扯扯林瞻远的袖子,领着他跟在太后身边走出殿去。 這個时候的天气是最好的,不冷不热,阳光充裕,清晨的花枝還残留昨夜的露水,有蝴蝶一点即過,抖落几滴露珠。林瞻远孩子心性,起先還怕,相处這么一会儿,太后也不大跟他說话,已经完全忘了太后的存在,自顾自地追蝴蝶玩了。 林非鹿看上去有点紧张,似乎想喊他,太后淡声道:“无妨,让他玩吧。” 她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太后看了她两眼,又问:“怀裡鼓鼓的,装的什么?” 小女孩飞快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裡摸出一個小盒子来,小声說:“是送给皇祖母的见面礼。”她把盒子打开,“這是我和母妃一起做的佛丸。” 佛丸就是用檀香做的香丸,放在香炉裡可以燃烧出香味。 太后昨日才听惠妃說她爱送东西,现在看到自己也有,微一挑唇,面上倒是不做显露,接過盒子闻了闻,发现除了檀香的味道,還有淡淡的兰香和竹香,闻上去十分清雅。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看她,眼眸亮晶晶的,见她看過来,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问:“皇祖母,你喜歡嗎?” 太后沒回答,只是问:“你喜歡做這些?” 小女孩弯着眼睛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头顶的小揪揪也跟着一起一上一下地晃,声音虽然软乎乎的,但是充满了骄傲:“自己手工做的东西很有满足感呀!” 太后笑了笑,又问:“那還做過什么?” 她便掰着手指给她数:“护手霜,锦囊,干花,香包,书签,小脑虎!” 太后声音裡都是笑:“小脑虎是什么?” 小姑娘骄傲地說:“是我和我母妃一起用小草编的脑虎!” 太后想起来,萧岚的手是很巧,针线女红比起织锦坊的宫人也不逊色,原来這小丫头是受了她娘的影响。 其实皇宫中人哪裡会缺什么呢,倒是這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反而显得珍贵。 太后把盒子盖起来交给柳枝,声音也比起先柔和了不少:“哀家很喜歡。” 小女孩一下开心了,早上来到這裡之后一直有些紧巴巴的不自在也消失了不少,一笑便来拉她的手:“皇祖母,我還会用花瓣和蜂蜜做护手霜,大家用着都可喜歡啦!” 太后虽然保养得当,但人老了,手也跟着老,干皱皱的,此时被這双又软又暖的小手拉住,指尖都颤了一下。 她的孙孙们都怕她,說句话都畏畏缩缩的,别說拉手了。 她目含审视打量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笑起来可爱极了,梨涡若隐若现,眉眼弯弯,眼神清澈又自然,是小孩子最真实单纯的模样。 只是接受到她审视的目光,她顿时有些紧张,粉红的鼻头皱了一下,睫毛微微下垂,怯生生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又变回早上刚来时那副拘谨的样子。 太后不动声色又把她的手拉回来:“是嗎?那改天给哀家也送一盒吧。” 她脸上這才又有了甜甜的笑。 不远处追蝴蝶的林瞻远大呼小叫地跑了回来,兴奋地喊:“妹妹!妹妹!” 他跑到跟前来,额头上都是汗,眼睛却亮晶晶的,双手捧在一起,献宝似的伸到林非鹿面前:“送给妹妹!” 他一松开手,两只蓝色的蝴蝶便扇着翅膀飞了出来。映着晨起的太阳,蝶翅像带着流光,十分漂亮。 他高兴地问:“妹妹喜歡嗎?” 林非鹿抿了下唇,语气开心又坚定:“喜歡!” 太后想起她刚才问自己喜不喜歡的样子,坚硬了许多年的心肠,突地柔软了一下。 她看了自己這個傻孙孙两眼,故意问:“哀家的呢?” 林瞻远這才想起旁边還有個人呢! 他一下站得笔直,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敛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眼前有点凶的奶奶,表情委屈又可爱。 他五官本就长得好,這样细看,白白净净的模样跟皇帝小时候倒有几分像。 太后沒林帝那么在乎名声,也就不像他那样厌恶這個傻皇子,看他一副被自己吓到的模样,不由放柔声音,换了种方式笑着问:“你妹妹都送了礼物给我,你沒有准备嗎?” 林瞻远一听,妹妹都送了,那自己怎么能落后呢! 他小脸皱了一下,转而又舒展开,紧接着双手突然合在一起,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抠抠搜搜半天,一下伸到太后面前,高兴地說:“送给奶奶!” 太后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手掌,笑着问:“是什么?” 林瞻远說:“是心呀!” 這是林非鹿常跟他玩的游戏,居然被他给copy下来,现学现卖了。 别說太后,连林非鹿都给惊呆了。 這個傻哥哥,模仿能力還挺强的嘛。 太后哪裡见過這些,反应過来后,发出了不属于她這個年龄的欢畅笑声。柳枝在旁边也是笑得不行,還顾着来扶太后,边笑边道:“太后娘娘别闪着腰。” 两人笑着,听到小姑娘用小气音悄悄教训:“哥哥,你不能用我們玩的游戏来忽悠皇祖母!” 林瞻远:“是心呀是心呀是心呀!” 太后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她笑完了,微微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林瞻远白嫩的小脸,“嗯,哀家收到乖孙孙的心意了。” 林瞻远是個只对气息敏感的人,太后虽然面相严厉,但常年念佛,周身气质其实温和得多,现在又对他笑,林瞻远感觉自己一点都不怕她了。 想起這两天妹妹一直教他的话,开心地扑過去抱住她:“喜歡奶奶!” 他是個傻子,他說喜歡,那就是真的喜歡。 太后从未跟孙孙這么亲近過,人一老便向往亲情和陪伴,回想這些年在五台山的清修,一时竟有些潸然泪下。 柳枝也是感触不已,抹着泪道:“六殿下跟太后贴身呢。” 太后笑着摸了摸林瞻远的头。 散完步,两個孩子又陪她回到颐清宫才乖乖告退。太后给两個孙孙一人赏了一只东海血玉手镯,小孩手腕细,现在戴着還太大,林非鹿便妥帖地装进怀裡,林瞻远有样学样,装进去了還拍了拍。 太后忍俊不禁,拉着他的手道:“小六闲来无事,平时可以多来颐清宫陪哀家說說话。” 林瞻远听不懂,转头看妹妹。 林非鹿翻译:“奶奶让你多来找她玩!” 說到玩,那他就很乐意了,开心地一点头:“玩!跟奶奶玩!” 等两小孩一走,柳枝便一边给太后捶腿一边道:“這一趟回宫,娘娘大概能多待一段時間了。” 以往回来,后宫中除了請安就是找事,跟在五台山上也沒甚区别,所以她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但现在不一样,有了個愿意亲近她的皇孙,倒是了了老人家的一桩心愿。 太后也微微含笑点头。 柳枝怅然道:“六皇子生得這般俊俏可爱,讨人喜歡,若是当年岚贵人沒有早产……”她顿了一下,收了话头,“是奴婢失言了。” 太后略挥了下手:“无妨。”她微眯着眼,倒是被柳枝這句话勾起了话题,回忆道:“先帝在时,也有几位妃嫔早产,或至产妇身亡,或至胎儿窒息,像萧岚這样的情况,导致孩子痴傻,大林立朝以来,倒是头一例。” 柳枝道:“可不是嗎,所以陛下才格外在意呢。” 太后不知想到什么,问柳枝:“萧岚当年怀孕时,可出现過什么异样?” 柳枝在她身边這么多年,也是陪着她从后宫一步步厮杀出来的,什么手段沒见過,听她一问這话,便知她是什么意思:“娘娘是怀疑,岚贵人当年遭了人暗算?” 圣宠在身,又有身孕,不被人记恨暗算,都不正常。 上一届宫斗冠军对此深有体会。 若是搁在以前,這件事太后是半点都不会理会的,毕竟时隔多年,木已成舟,就算是查,又有什么用。 但今日她见了林瞻远,她的小孙孙這样乖巧,又与她亲近,一口一個奶奶喊得她心都化了。 此时跟柳枝這么一聊,发现当年事情可能另有隐情,乖孙孙若是天生痴傻便也算了,可如果是有人暗算,人为所致,那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查一查的。 思及此,太后便耳语吩咐了柳枝几句,柳枝听完领命而去。 …… 第二日便是林非鹿的生辰。 一大早,络绎不绝的礼物便送进明玥宫来。五公主如今风头正盛,萧岚又复了宠,已然是宫中红人。各宫都备了厚礼,不管交不交好敌不敌对,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林非鹿就喜歡收礼物。 一上午啥也沒做,都在兴高采烈地拆礼物。 奚贵妃送了她一把宝剑,剑身都快有她长了,說是给她以后长高了练剑用。只是剑的颜值不是很高,剑柄也平平无奇,不像电视剧裡面那样镶着漂亮的蓝宝石。 奚贵妃听小豆丁嘀咕完,淡淡斜了她一眼:“要那些花裡胡哨的东西做什么?這剑曾经斩過雍国三千兵马,两位将帅,削铁如泥……” 话還沒說完,林非鹿哐当一声把剑扔得老远,小脸都吓白了。 奚贵妃:“…………”她不争气地瞪了她一眼,“厉剑出鞘,恶鬼都怕!捡起来收好,悬在床梁,辟邪!” 林非鹿:“呜呜呜…………” 她现在知道女阎王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林景渊除了那盏九层流光走马灯,那天听了她的话之后,又给她补了一块鎏金墨。那墨研开之后写字,墨色中会带一些鎏金,十分好看,還有淡淡的清香。 林廷则送了她一只蓝眼睛的波斯猫,是他偷偷托人从宫外买进来的。林非鹿怀疑他想在自己這儿开個动物园。 林倾送了她一把古琴,琴身用了凤凰木,琴弦用了冰蚕丝,十分不凡。 林念知送了她一只九连环,超级复杂的那种,林非鹿看了两眼,觉得自己沒個两三年应该解不开。 奚行疆送了她一把弓箭,虽然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赞一句“好弓!”,但林非鹿真的拿不动,实在是太重了。 奚家這些打打杀杀的人太可怕了,她生怕奚行疆下一句就要說“這把弓箭曾经射杀過万名士兵”,忙不迭让松雨把弓跟奚贵妃那把宝剑一起放进了偏殿。 其他各宫的礼物大同小异,首饰锦缎金玉,快把林非鹿的眼睛闪瞎了。 生辰宴设在中午,收完礼物松雨和青烟便开始给林非鹿梳妆打扮。像這种大型国宴的主人公都是要着盛装出席的,但林非鹿实在太小又太矮,林帝让织锦坊的人给她做了盛装,穿上之后小身子被重重羽衣裹在裡面,路都快走不动了。 不得已只能换上稍微华丽的常服,小揪揪倒是梳下来了,挽了玉簪,十分灵动。 早上收完各宫的礼物,生辰宴上便要收赴宴的皇亲国戚的礼物了。 太后因为身体不好,向来不参加這种繁琐的宴会。 高位之上坐的便是林帝和皇后,林非鹿作为今日的主人公,位置就在他们之下,十分显眼。 林帝举办這场国宴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小五的存在,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小五有多么的乖巧可爱天真烂漫惹人喜爱!下面的人越夸,他就越高兴。 看看,這么可爱的小五,是朕的女儿,羡慕吧! 众人终于见到传闻中的五公主,见她模样乖巧,神态稚嫩,实打实還是個小孩子,之前心裡各种猜想便也消减了不少。 林非鹿一边吃一边听着唱礼官在那宣读谁谁谁又送了什么什么给她,觉得自己這次是要发达了。 以后要是在皇宫混不下去了,带着這些家当离开皇宫估计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 她正胡思乱想到处乱看,目光所過,突然接受到一抹十分热切的视线。 定睛看去,是坐在下方的一对中年夫妇,看模样,倒是跟萧岚有几分相像。此时见她看過来,那妇女還忍着激动跟她挥了挥手。 林非鹿假装沒看见,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 现场给他们表演了一個什么叫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