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穷途绝路 作者:未知 (感谢失忆love敏的打赏,谢谢!) 赵顺夹着掣电铳走在城外的护城河边,夜幕裡,城裡一片灯火通明,酒菜飘香。而城外,却是蛙叫虫鸣,漆黑黯淡。 路上沒有灯,赵顺就凭着昏暗的月光深一脚低一脚的走在道路上,昨天刚下過雨,地上還有水洼,一不小心就踩了一脚烂泥。 好不容易远处几点昏暗的灯光出现,一只小黄狗远远的窜了出来,却沒有叫,反而摇着尾巴跑到赵顺脚边乱嗅着。 “赵大哥回来了?”前面那個窝棚裡钻出一個身影,却是邻居老刘。老刘一家和他一样也是自山东逃难南下的,去年冬鞑子侵入关内,一路直杀进山东地界,最后连济南府都攻破了,连济南城裡的几位宗室王爷都被鞑子杀了。 赵顺本是济南城裡的匠户,在城裡开了一家铁匠铺,日子本来過的還不错。可鞑子一来,他好不容易才带着家人匆匆逃离,一路南下。那一路吃尽了苦头,最后来到了黄州府麻城,本是来投一個远亲,结果到了才发现那家亲戚早两年就搬去了蜀中。 這时投亲不成,身上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最后只能在麻城县外城护城河边落了脚,跟其它流落到這裡的难民一样,扎了一個窝棚。 城南护城河边這一块,有不少的窝棚,聚集了数百流民,俨然成了一個难民村。平时大家男的去城裡扛活揽工,各种苦力活都做,赚点银钱。女的做些女工活,或者去郊外田庄裡给地主家们做些零散工,小的老的则上街走村窜户的去讨饭,总之一天不死,就得要吃要喝。 赵顺一家五口,除他外還有老婆加三個孩子,三孩子年纪都不大,别看赵顺都半老模样,其实他今年不過三十多岁,三個孩子二女一男,两個女孩九岁八岁,儿子才四岁。 在這裡落脚后,一开始赵顺也是给人扛活,后来置办了几样简单的工具,也在窝棚裡弄了一個简易的铁匠铺子,平时也做些简单的活计,比扛活要好的多,不過也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而已。 原本他倒也想到县城裡的铁匠铺做事,可他不是本地人,一般铺子不愿意收他。要收,也只是让他做小伙计,而做伙计根本沒工钱,他這样有妻儿的人根本做不了。 赵顺還想等如今這样先在窝棚裡做工,积攒了一点本钱,到时再自己重开一個铺子。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突然病了,請了大夫来看,几剂药下去却不见好,家裡的那点点钱却用光了。 沒有钱就抓不到药,儿子的病也治不了。 赵顺急的不行,最后還是想起先前听人說過的九头鸟最近的风头正劲,两位公子剿匪如何厉害,他们的火器如何猛烈等等。赵顺便上了心,說起来,他对火器并不陌生。他的父亲当初更曾是早年朝廷有名的火器大师赵士祯的弟子,跟着赵士祯学得许多新式火器的制造之法,后来又传到了他的手裡。 上次他逃难时,就从家裡带出两把火铳,一把鲁密铳,一把掣电铳,都是他曾经跟父亲亲手打造出来的。到了麻城后,他最值钱的东西也就這两把火铳了。 为了给儿子看病,赵顺拿着两把铳去找九头鸟的两位公子,想把铳卖给他们,换点银子给儿子抓药治病,他听說九头鸟的两位公子喜歡火器,而且春江公子還是麻城大族四部尚书李公的侄子。 可惜乘兴而去败兴而返,他连人都沒有见到,留下了一把鲁密铳,只希望明天能见到他们。 赵顺心神不好,对着老刘也只是嗯的点了一下头。 回到自己的那间窝棚裡,赵顺发现妻子正坐在儿子的铺边抹眼泪。 “還发着热嗎?” “嗯,停了药后好像又重了一些,他爹,火铳卖出去了嗎?” 赵顺摇了摇头,妻子满脸失望,“你不是說那两把铳是宝贝嗎,怎么却根本沒人要。” “宝贝也得有人识货。”赵顺回了一句,“今天正好碰上他们沒空,已经說好明天可以见我。” “可孩子這病哪能拖到明天?” 赵顺蹲在儿子身边,阴沉着脸沒有說话,他心情沉重,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抓一副药要两分银子,也就一斤猪肉的钱,可他却根本拿不出半厘银子来了。甚至他连左右的难民邻居们也都借過了,大家帮着凑了几分银子,很是帮忙了。 他也知道大家都沒钱,家裡都沒隔夜之粮,男人出去扛活,干一天,累個半死,也不過挣几分银子而已。 妻子开始绝望的哭泣,哭的伤心欲绝。 赵顺听的心裡如针扎一样,他起身,从一边又拿起了那把掣电铳,转身往屋外走。 “你去哪?” “去找钱!”赵顺头也沒回的說了一句,身影隐沒在黑暗之中。 深一脚浅一脚的赵顺又回到了城裡,幸好如今各地虽乱,但麻城向来還好,前些天林家寨被贼匪屠塞,麻城晚上城门关闭了几天。不過之后贼匪被剿,晚上城门又依旧不关。路過城门时,守城的兵丁只是扫了他一眼,见是個护城河边难民窝裡的人,便连上来询问的兴趣都沒了,任他进了城。 赵顺无地可去,這裡沒亲沒朋,沒有人会好心借钱给他。 最后,他咬咬牙,提着铳进了十字街口的那家典当铺。 “掌柜的,典当东西。”赵顺走进铺裡,那高高的柜台横在前面,一個戴着瓜皮帽的年老掌柜坐在后面拔拉着算盘。 那掌柜的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当什么,拿上来。” 赵顺把掣电铳放到柜台上,解开布條,露出了裡面的一大六小,大的是掣电铳的主铳,六個小的则是子铳,另外還有捅條等几個配件。 掌柜的有些意外的扫了一眼,然后拖着长长的腔调道,“怪异破烂火铳一把,死当银子五钱!~” 赵顺脸一下子通红起来,“這不是什么破烂火铳,這是最精良的后装火铳,名叫掣电铳,当初由火器大家赵士祯所发明,后来還进呈给了万历皇帝,得到天子赞赏的,曾经装备给京营侍卫,是最精良的火器!” 掌柜的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又问了句,“你当還是不当,死当還是活当?” “我当,可我這铳相当精良,远超鸟铳,制价成本更是一般鸟铳的三倍之上。现在工部制造一把鸟铳起码得五两材料和人工钱。若是外面要买,则价格更贵,九头鸟上次买了一批鸟铳,每把二十两现银。我這掣电铳远超鸟铳,光材料和人工也得十几两,我现在活当十两银子,等有钱了就過来赎回。” 掌柜的却只是如看笑话似的看他,“我這裡是典当行,又不是九头鸟乡团,要卖鸟铳你找他们,要典当就别啰嗦,我现在给你一两银子活当,若是死当,我可以给你五两。” 掌柜的并不是不识货,相反,对于什么鸟铳之类的兵器他熟悉的很。典当行裡经常有那些兵丁穷的吃不了饭了,把自己的胖袄、腰刀還有火铳拿来典当换钱的。 虽說他沒见過這掣电铳实物,可却也是听過這东西的名字的,看着這铳保管如新,他知道這东西還是值些钱的。不過典当行嘛,价钱可就不一样了。 赵顺心裡气愤,可却又沒有办法。家裡還有儿子等着去抓药看病,拖不得了。活当只给一两,死当给五两。赵顺想了想,最后一咬牙,“我死当。” 掌柜的脸上露出笑容,又一桩好买卖做成了。 拿起笔开始写好当票,随同五两银子递给了赵顺。 “签字按手印拿好钱。” 赵顺心裡着急,连忙签好名字按上手印,接過了银钱。 “看好了,五两花银,银钱离柜,概不负责!” 赵信接過银子,灯下看了几眼,也沒怎么特别在意,就匆匆离铺出去了。掌柜的看着人走了,低声骂了一句,“蠢货。”然后小心的把這把火铳拿在手裡细细打量把玩起来。 揣着五两银子在身上,赵顺直奔药铺。 幸好,药铺晚上還营业的,拿出药方,让伙计直接先折了五副药,又让大夫抓了一点参须,总共一两银子。 赵顺递過那個银锭,伙计接過,转交给了账房。 “咦!”账房意外的轻呼一声,仔细的打量着银子,“叫王头過来。” “老先生,怎么了?”赵顺感觉不对劲,连忙问道。 账房却是脸色不好看,警惕的打量着他,“你先等下。” 片刻后,伙计带着一人回来。 “王头,你看下這银子,好像有問題。”账房对那人道。 来人却是药房裡专门請的一個银匠,专门鉴定银子,防伪银的。药铺平时银钱往来很多,而如今又到处都是伪银流通,一不小心就收到伪银,有的伪银甚至十成有九成都是铜铅等掺假,真银不足一成。 一不小心收到假银,那就本钱都亏掉了。因此,這家规模不小的药房裡,就专门請了一個银匠来防伪银。 银匠仔细的查看了一遍,然后拿出几样工匠开始细致检验。 “伪银,假的不能再假了,外面一层银,裡面基本上都是铅,這锭五两银子只值五钱。” 账房一听這话,立即就怒了。 這人买走一两银子的药,给五两假银,他们若沒发现,就要找還四两银子。 收五钱银子,给出一两银子药和四两真银子,那他這桩生意真是一分不赚,還大亏特亏了,若是他沒发现,最后這個损失可就要算到他头上了。 “来人,把這個家伙给我拿下送官,居然敢拿假银子骗到我們头上来了,你也不问问我們药铺是谁家开的,看你满老实的样子,想不到居然還是如此奸诈小人。”账房气愤的喊道。 一群药铺伙计已经提着药杵、铡刀、剪刀等围了過来。 “這不可能,我這银子是刚刚从当铺裡典当东西换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赵顺惊慌的喊道。 银匠冷笑一声,取過银剪,几下就把這锭银子剪开了,银锭变成几個小块,清楚的可以看到,外面一层银,裡面却是黑黑的铅。 药铺的账房一听說這银子是典当铺裡拿来的,神色微变。 “是前面十字街口那家?” 赵顺点头。 账房长叹一声,“你一大老爷们,怎么不多长点心眼。算了,看你也不是故意来骗我們的,就不绑你送官了,拿着這假银子走吧,药我們也不能卖你了。” 周边伙计和银匠一听十字街口的典当铺,也纷纷摇头。這麻城县裡商铺,哪家现在不知道那当铺的一些下三烂勾当。暗裡請了一群银匠制作伪银不說,還专门通過当铺来把伪银放出去。 对那些县城裡的本地人還好些,不敢做的太明显,有时换假,也只是换些八成七成的成份较高的伪银。而如果是這個汉子一样的一看外地人,或者是穷百姓,那往往就会往死裡坑,就跟這块银锭一样,五两的银锭,实际上银子不到一成,顶多值五钱。 看着药铺裡人的神色,赵顺心裡也明白了,自己被坑了,被当铺坑了。自己那把价值二三十两的掣电铳被死当了五两银子不說,還他娘的是块假银,他的掣电铳,其实只当了五钱银子。 “我要跟他们拼了!”赵顺一边收起假银,一面怒喊道。 “大兄弟,听我一句劝,這次就当吃亏买個教训,你当时沒发现,现在找上去,他们根本不会承认,而且那典当铺有靠山的,你這样去不但讨不回银子,弄不好,轻的要挨顿打,重的還要被倒打一钯,搞不好還要被关进牢裡去,不值得的。”账房好心的劝告,那些破事他见過太多了。那典当铺是张屠户的,而且暗裡還有县丞和县中一干胥吏们的干股,你一個沒钱沒势的人,怎么斗的過他们。 赵顺却根本听不過去,此时他心裡完全愤怒了,鞑子侵略他的家园,毁了他的房子他的铺子,他一路逃难来投亲,亲戚却又搬走了,如今成为了住在窝棚裡的难民,结果儿子病了都沒钱抓药。把家传的宝贝拿出来典当,结果還被骗了。 所有的這些,让這個山东大汉终于怒了,他的内心就如火山一样爆发,整個人狂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