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章 鸠占鹊巢不要脸,强行认亲遭贬
碧空如洗,飞阁流朱,屋顶琉璃瓦金灿耀眼,屋下汉白玉桥润泽莹白。
秦萱儿扶着花枝的手缓缓下了马车,秋日初阳温暖恬淡,和煦暖黄的阳光笼在她身上,娇美面容愈发显得国色天香,正如她戴的那红宝石牡丹头面儿,雍容华贵,艳色无双。
北堂竟侧眼瞧了秦萱儿一眼,不由暗自可惜了一番。
美人如玉,本可一收,只是到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不可能为了一個沒脑子的女人葬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和帝王宝座。
感叹一回,北堂竟便收了心思,缓步走到秦萱儿跟前笑道:“时辰不早了,皇叔先前下了旨,只說,后宫无皇后,不必让咱们进裡头去行礼拜见他的。
直接往大殿裡头去等着他就是了。”
秦萱儿脸色微变,袖中的手慢慢收拢,语气又失望又不信的追问道:“那……那父皇沒提到我嗎?”
再怎么說,她也当了快十五年的萧山王掌上明珠啊。
先前,她在西戎受苦受难,远离南齐那么久,难道這個养了她快十五年的爹,一点儿都沒有想她?就一心只记挂照顾顾宝笙嗎?
“想来是提到的吧。”北堂竟嘴裡安慰道:“小太监成天传信儿,许是以为他沒說過的都說了也未可知。
皇叔从前那么疼你,该是不会忘的。横竖一会儿在大殿之上都要见到的,你一时半刻着急不也白着急了嗎?”
秦萱儿听完,脸色稍缓,抿了抿嘴道:“怕不是忘了,是有人提醒他,不许在父皇面前,也不许在我面前說起父皇提過我的事儿吧。”
北堂竟眸中闪過一丝不屑,他知道秦萱儿指桑骂槐,說的是顾宝笙。
可秦萱儿也不想想,人家什么都有,做什么那么无聊,要把心思主意用到你一個丫鬟生的孽种身上啊?
不過這话,他是不会当着秦萱儿說的,只劝道:“是非如何,一会子你见到了皇叔,一切自然明了,何须在此胡思乱想,让自己不痛快呢?萱儿,时辰不早了,我們還是赶快进去吧。”
他可不想一会儿比這皇叔一家来得還晚。
秦萱儿先前有心要出风头,要撞着他皇叔到的时候到,在路上磨磨蹭蹭那可是耽搁了好一会儿,得亏得他让人把马车轮子改了一改,车行得快呢。
北堂竟见秦萱儿点了点头,却是慢悠悠的在后头走,眉一皱,伸手便将秦萱儿的手牵起来,含笑道:“這宫裡人多,一会子怕有谁撞着你就不好了。”
說完,也不等秦萱儿愿意不愿意,牵着手便朝大殿内走去。
秦萱儿眼眸极快的闪過一丝嫌弃,想到现在她走投无路,唯有依靠北堂竟的人手,只能忍气吞声,由北堂竟一路脚步飞快的带了她去大殿。
大殿外
道路两边,瓷盆齐放,娇花怒放,花香袭人。
桂花金黄,馥郁芬芳,宝珠山茶,艳红如火,先有金桂之香,后有山茶之艳,待进入大殿之时,果香四溢,珍馐美馔,只觉一路都是赏心悦目。
殿宇极高,幽幽凉风从外穿进来,有些略微寒凉。
众人正感叹虽天微凉,但风送花香,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正說着,就听外头的小太监掐着尖细的嗓音叫道:“西戎八殿下到,萱儿公主到!”
這一声刚落下,一双乳白色芙蓉缎子鞋便踏入了门内。
众人看将過去,便见一位少女亭亭站在门口,黛眉朱唇,容貌艳丽,头上的红宝石牡丹头面儿尤为耀眼夺目,微微含笑,庄重大方的样子看得不少人心裡心思转了起来。
萱儿公主,西戎八皇子北堂竟的八皇子妃,不就是从前萧山王,如今萧元帝的养女——秦萱儿嗎?
萧元帝今早在朝堂之上登基之时,只說了封北堂笙,也就是顾宝笙为笙笙公主,封萧琛为南齐太子,可对這养女如何处置,却是只字未提。
众人知道萧元帝曾经丢了亲生女儿笙笙公主快十五年,把养女宠爱得如珠如宝也快十五年。
先前還有不少流言在传,因为秦萱儿喜歡楚洵,是以和顾宝笙关系十分不洽。
有這样的传言,得照顾亲生女儿的想法,萧元帝沒有在朝堂之上把宠爱十五年的养女封为公主,也情有可原。
但看到秦萱儿這雍容大方,打扮隆重的样子,众人便不由开始猜想,萧元帝是不是跟笙笙公主商量了一番,已经让笙笙公主同意了秦萱儿也封为公主的事。要不然,這秦萱儿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在宫宴之中,用皇后宫嫔還有公主们才能用的红牡丹呢?
再者,秦萱儿如果沒有萧元帝女儿的身份,怎么继续在西戎待下去做皇子妃呢?
宠爱了快十五年的养女,再怎么也不会不给她留一條活路吧?
想到秦萱儿现在還是西戎怀有身孕的皇子妃,還十分有可能被萧元帝册为公主,一些官员便打算起身行礼。
秦萱儿美眸流转,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道:“萱儿来迟了,各位不必多礼,都别跪了。”
在云州时,每次出门都有這样惊艳讨好,艳羡含笑的目光围在她身边,秦萱儿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享受其中。
是什么时候,這样的目光渐渐变少了呢?秦萱儿眸中闪過一丝嫉恨。
是啊,不正是她最讨厌的顾宝笙出现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渐渐变了嗎?所有的事都越来越朝她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不過,也沒关系,過了今日,世上不会再有什么笙笙公主,只有她一個萱儿公主了。
秦萱儿收回心绪,由北堂竟牵着手缓缓坐到了案前。
长案之上,珍馐美馔,好茶好水,一览无余。
砂锅煨鹿筋、白扒鱼唇、姜汁鱼片、凤尾鱼翅、桂花鱼條、杏仁佛手、翠玉豆糕、庐山云雾……
菜盘之下,托着一块木板,仿若檀木食盒底部,放了炭火将菜温着,尽管秋日寒凉,食用之时,却始终温热不伤脾胃。
秦萱儿自幼在云州王府中长大,对這些好菜好茶,是司空见惯,并不惊讶。
只是待低头看到桌边温的一盅酸梅汁,秦萱儿脸上绽开一抹笑容来。
這大殿之上,除了怀有身孕的她,還有谁配她父皇宴請群臣之时,将温热的酸梅汁放上来。
众人不知酸梅汁是萧元帝听闻顾宝笙胃口不开准备的,只道是萧元帝心裡還真记挂着养女,因而,看向秦萱儿的眼神便更热切了几分。
有几個盼着夫君官位更上一层楼的妇人,更是如此。
广平王府和公主府,那就是铜墙铁壁,任谁上门儿讨恩情,都不好使。
锦衣卫指挥使的亲爹后娘,周老爷和周夫人门儿都沒进,那周老爷就被打瘸了腿给赶出来了。
那人对亲爹尚且六亲不认,何况他们這些沒什么关系的人?
至于公主府,那上门叨扰的林夫人和林青晚,进了一趟门,出来全家人陷害镇国公府的证据都被翻出来,一家子全进天牢吃牢饭了。
即便林阁老三朝元老,功勋赫赫又如何?
如今三司会审,结果已定,只等秋后,林家全家男子闹市问斩,女子尽数充入教司坊。
他们可不想,跟楚世子那亲爹后娘還有林家人一样,恩典好处沒讨到,反倒给自己惹一身骚。
這秦萱儿可不同啊,原本就是萧元帝捧在手心儿裡的养女,又有西戎皇子妃的身份。
帮起人,說起话来,定然分量也不比萧元帝的亲生女儿笙笙公主低的吧?
便有几個妇人坐在秦萱儿后方的妇人小声夸起秦萱儿来。
“這萱儿公主长得可真好看,我看啊,這模样倒像是比笙笙公主好看呢。”
秦萱儿听到此处,嘴角得意的扬了一扬。
见秦萱儿笑了,后面那妇人說得更高兴了,她身旁的妇人也笑道:“可不是么。
到底萱儿公主是陛下专门儿接到云州,找名人大师教的。笙笙公主的琴棋书画啊,可就……”
妇人啧啧叹了几口气,似觉颇上不得台面儿的意思。
当年被顾家扔到山野庵堂裡,再聪明,沒笔、沒纸、沒墨、沒师父,能学到得了什么东西呢?
怕是连一個小家碧玉或者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不如吧?
“咳咳!”对面儿大臣坐的席位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妇人听出是自家老爷的声音,忙抬头看過去,便见她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
妇人颇为委屈,她好不容易才有帮夫君搭上公主這條线的机会,怎的還怪上她了?
她又沒說错什么啊!
刚闭上嘴,就听小竹子声音响亮的叫起来:“皇上驾到,楚世子到,笙笙公主到!”
妇人心裡正恨着因为顾宝笙的事,她家老爷对她不满,待一听這声“驾到”,腿都软了,忙跟着众人呼呼啦啦的跪了下去。
秦萱儿不想跪,可若不随大流,又难免会给她父皇难堪。
北堂竟见她不动,拉了她一把,這才让她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楚世子金安,公主殿下金安!”
“免礼,平身!”
萧元帝坐在上首,明黄龙袍,不怒自威,面如冠玉,英俊魁梧,比起身材矮胖,身子被掏空的景仁帝来說,确是更有天子威仪。
秦萱儿目光黏在萧元帝身上,眼中泪花微闪。
她只盼着這位父皇能够看到她,好生与她嘘寒问暖一番。
她在西戎受了那么多苦,都是因为顾宝笙抢走了楚洵的缘故,即便父皇不能处置顾宝笙,却也不能不补偿她一番啊。
然而……什么都沒有。
萧元帝的目光掠過人群,直直的定在顾宝笙和楚洵身上,指着身旁的位子,爽朗一笑道:“笙笙,和子珩来爹爹這儿坐。”
秦萱儿企盼的眼神霎时凝固了。
底下不少文武百官也大吃一惊。
笙笙,爹爹……這民间的称呼用在皇家裡头,還让公主和未来驸马坐在身边儿,可见是有多宠爱。
秦萱儿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顾宝笙和楚洵。
男子高大俊美,挺拔若青松翠竹,女子纤细清艳,美好若瑶池天仙。
一着佛头青绣金线麒麟纹长袍,一着梨花白绣玉白绿萼梅襦裙,黑与白站在一起,让人不觉突兀,反倒仿佛融为一体,十分合适。
楚洵在西戎英雄救美救了顾宝笙的事,虽然沒有被大肆传扬开来,但少数人還是略有耳闻的。
两人早已定亲,又有萧元帝這個皇上做主,广平王這個公公撑腰,即便楚洵不喜歡顾宝笙,那定然也不是不得不娶她的。
何况,瞧這模样,楚洵小心翼翼牵着她走,眸光温柔宠溺,可谓是喜歡到了极致,哪有什么娶得不情不愿呢?
先前秦萱儿出现之时,众人虽觉惊艳,但一看到顾宝笙,却觉,仿佛是看到了赝品与真迹的区别。
秦萱儿虽画了梅花妆,戴了红宝石头面儿,容色颇为艳丽。
眼前的女子却是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大大的猫眼水润明亮,鼻子小巧挺翘,一身冰肌玉骨,连衣裳的梨花白也不能分去她半分如玉肤色。
方才夸秦萱儿的妇人见此形状,脸一下白了,忙低头装作她方才什么都沒有說。
秦萱儿垂头,指甲掐着掌心,几乎要将掌心刺破。
這些原本该属于她的惊艳目光,一下子全被顾宝笙夺了過去,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夫君,她的父皇……
這种先拥有一切,再失去一切的滋味儿……真是让人……不舒服极了!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顾宝笙身上,但听到身后有人提到了两人腰间佩戴的一模一样的龙纹玉佩,秦萱儿的目光又定住了。
身后有人在低声說:“听說太子殿下在云州沒有回来,龙纹玉佩分了三块,专送了一块给太子殿下呢……”
后面的话,秦萱儿恍恍惚惚沒有听清。
心裡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也是他养過的孩子,玉佩明明可以多做几块,给她一块当做身份的象征,可是……竟一块都不给她!
她如今已经不知,到底是因她隐沒在人群中,她的父皇看不到她,還是看到了她,却因为怕顾宝笙生气,故意不叫她?
北堂竟皱了皱眉,听萧元帝让人落座,忙扶着她坐了下来。
這回,众人看秦萱儿的眸光便淡了许多。
红宝石再耀眼夺目也不過是沒意义的石头,顾宝笙腰间佩戴的玉佩,已经决定了一切。
很明显,萧元帝的意思,是只认顾宝笙和萧琛這对亲生儿女,根本就沒有考虑過养女秦萱儿。
先前夸過秦萱儿几句,說她生得不比顾宝笙差的,全都闭上了嘴巴,生怕萧元帝因为此事责罚他们。
萧元帝倒是仿佛对此不以为意,待楚洵和顾宝笙落座后,他手持青铜爵杯,起身朗声道:“今日朕为新帝,自当勤勉治国,修身理政,必保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天下和乐!
朕今日在此许诺,不出一年之内,必要将南齐西戎合二为一,让天下黎民百姓,不再饱受战乱饥荒之苦!诸位大臣,可愿与朕齐心协力,保南齐繁荣昌盛?”
“陛下英明!臣等愿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哗啦”一声,酒水浇在萧元帝的宝座前,似是在祭拜天地。
一旁的顾宝笙眼眶微热。
她知道啊,萧元帝,不是在祭拜天地,是在祭拜与他永世分离的嘉慧郡主。
萧元帝回头朝顾宝笙安抚一笑,示意楚洵扶着顾宝笙坐下去。
小松子见众人都坐下去了,拂尘一甩,便立在高台之上高声道:“奏乐!”
不多时,红粉水袖飘然上场,歌舞笙箫热闹欢畅。
萧元帝自己是不喜歡歌舞的,嘉慧郡主死后,他便仿佛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
他自己虽不屑看,可登基之际,宴請群臣,却也不能冷落文武百官,還是得勉强热闹一番。
何况……萧元帝看了看案边的酸梅汁,他的宝贝笙笙還得收拾收拾那還痴心妄想着鸠占鹊巢的人不是?
水袖飘飘,笙歌欢快。
美酒佳肴,蔬果生香。
然,秦萱儿却觉,眼前的山珍海味放到嘴裡,都是味同嚼蜡。
除了案旁那微不足道的一盅温热酸梅汁,她可用来安慰自己,父皇是心裡想着她的,旁的,却是什么都沒有。
她企盼的,喜歡的,习惯的关注目光,再沒有一眼落在她身上,不是放在台上翩然起舞的舞姬身上,便是放在桌前美味可口的食物之上,再就是,放在台上清艳无双的顾宝笙身上。
总之,她在這热闹美好之中,在顾宝笙容色面前,彻底黯然失色,无人问津了。
她有心与她父皇說话,可众人都沉浸在欢乐当中,她若突然說话,便显得她刻意虚伪,像是她上赶着要她父皇认她似的。
秦萱儿不着痕迹打量着台上之人的动作,等了许久,见顾宝笙饮了半杯桂花酒,似是不胜酒力想下去醒醒酒。
秦萱儿低下头,她眼角余光瞥了眼顾宝笙离去的方向,拿了一块海棠酥,慢慢吃着,眼眸中的阴冷渐渐积聚起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抵是怕在萧元帝前醉态百出,告退离席醒酒的人并不少。
秦萱儿饮了一些酸梅汁后,便推說吃多了些,得出去走走消食。
妇人不是臣子,宫女和嬷嬷们各自带一個下去就是了。
因而,秦萱儿很顺利便由一個嬷嬷带了下去。
萧元帝对宫中的御花园看得并不严苛,秦萱儿走了几段路便看到在坐在太液池边歇息的顾宝笙。
残荷已尽,桂花盎然。
秋日的太阳总是颜色浅淡,仿佛清夜白玉盘,少女坐在日头底下,沒有撑伞,被這阳光一照,肤色几乎莹润透明。
秦萱儿刚要上前几步,青葵便拦住了她。
“公主殿下在此,還請娘娘,往别处去吧。”
顾宝笙身份特殊,从前伺候她的,沒有武功的半夏,還有武功略弱的圆月都留在了公主府。
青葵一向面色清冷,对秦萱儿說起话来,并不客气。
秦萱儿抿了抿嘴,心裡着实是不舒服的,但想到她心愿未成,就此退下去,岂不是什么都沒有了。
见方才那夸她的妇人同好些妇人過来了,秦萱儿眼眸一闪,忙扑通一声跪在青葵面前,泪水莹然道:“对不起……笙笙,萱儿以后再也不会跟你抢东西了。
萱儿不是要故意占着你的位子,故意让父皇培养萱儿十五年的。萱儿只是想来道歉……萱儿发誓,以后萱儿绝不会跟你做对了。
笙笙,你就原谅我吧。”
那群妇人见此状况,立马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只是眸光裡都露出了一丝不赞同。
顾宝笙先前的名声,京城裡的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萧元帝宠她是一回事,可若這公主言行无状又无脑,逮着从前对她稍微不好的人都要报复,那她们這些或多或少說過她一两句坏话的,岂不是都不要活了?
青葵瞥到那些妇人皱眉的样子,心裡也不高兴了。
秦萱儿摆明了就是专等着這群人過来,想把事情闹大的。
公主還沒有拿她怎么样,她就這样鬼哭狼嚎的,若是過去,還不知道這秦萱儿要使什么污七糟八的手段!
太液池边坐着的少女倒是十分平静。
桂花酒并不浓郁,不過似乎她是一杯就倒,即便拿温水将桂花酒兑得极为浅淡,仍是尝了一口,脸就红了。
她皮肤本就白皙通透,如今酒醉更是白裡透红,仿若桃花。
“有什么话就過来說吧,你到底是做過爹爹嫡女的人,如今又是西戎的皇子妃娘娘。见着我便跪下来,這成何体统啊?”少女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含笑缓缓的朝她說道。
秦萱儿跪着的身子僵硬一瞬,花枝扶着她慢慢站起来,朝顾宝笙走去。
两人相对,身量相差不多,容貌也略相似。
若都是萧元帝的女儿,倒也不失为一对姐妹花,不過……
瞧秦萱儿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倒像是顾宝笙真要针对她似的。
“宝笙……”秦萱儿睫上满是泪水,走到顾宝笙面前,拉着她的手便哽咽道:“对不起,我占了你這么多年,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公主……”
秦萱儿怯怯的看了一眼青葵,顾宝笙便朝青葵点了点头,让她们退远了些。
“我为何要怪你?”少女莞尔一笑道:“你被人抱走的时候,尚且也在襁褓之中,說起来,偷龙转凤的事情,错处在掉包那人,并非在你身上啊。
如今真相大白,你有了归宿,我亦沒有大碍,你倒是說說……你是哪裡对不起我,又是想跟我道什么歉呢?”
秦萱儿低头似是感念一笑,“我是說,我对不起抢了你那么多年的宠爱啊。
你知道嗎……在你沒有回来之前,父皇每次无论公务有多繁忙,都会赶回云州为我庆祝生辰的。”
她面露怀念,眼底得意之色渐渐浓厚起来,“我四岁的时候,父皇为我做了他此生做的第二碗长寿面,至于第一碗,他是做给我母后吃的。
后来父皇說,总不能委屈了我,又特地为了我做寿桃包。他第一次做,什么都不会,可笨了……之后,他年年都给我做,手艺這才精进起来。
父皇对我是真好啊!我說羡慕邻家阿姐有娘做的冬衣,父皇便连夜给我打了一车的雪狐皮。
我說羡慕女先生家的小妹每年冬至都能吃到女先生亲自做的羊肉饺子,他就每年冬至和我生辰的时候都回来给我做。就连我手上的這一只玉镯……”
秦萱儿背对众人,将镯子露在顾宝笙面前转了转,微笑道:“這還是父皇亲自上昆仑上采了暖玉给我做的。我哥哥都沒有,单我一個有的。
比起你的龙纹玉佩来說,是不是……珍贵多了呀?毕竟,龙纹玉佩有三個,可只有我的暖玉——才是独一无二的!你說对吧,宝笙?”
顾宝笙垂眸一笑。
以玉代人,她知道秦萱儿是想說她才是独一无二的,也知道秦萱儿是想激怒她。
于是,她含笑道:“那又如何呢?爹爹他……不认你呀!”
“怎么会呢?”秦萱儿笑了笑,眼眸突然满是阴鸷道:“沒有你从中作梗,他很快就会认我的!”
话一落,秦萱儿手腕上的玉镯便塞到了顾宝笙手裡,一面死死抓着顾宝笙的手不放往池边挣扎拖着,一面嘴裡害怕道:“宝笙,你放過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跟你抢的,你放過我吧。”
待走到池边时,秦萱儿眼底的得意愈发明显。
顾宝笙的身子骨不如她好,又是不通水性,她早已和北堂竟說好了,只等弄死顾宝笙,他就带着父皇他们過来!
可,刚要把顾宝笙推下去之时,少女却突然站定不动,反倒含笑看她,在她耳旁轻声道:“你想跳下去?
也好啊,既然你這么想跳下去,也這么不想要肚子裡的孩子,我成全你便是!”
秦萱儿闻言,顿时惊双目圆睁,然而来不及反应,身子一轻,整個人扑通一声便落入了水中。
远远站着的夫人们都被吓坏了,忙让宫女、太监们去把萧元帝找来。
看顾宝笙的目光,也由不屑变为了害怕。
宫宴之上,這笙笙都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平日裡想把她们這些人怎么着,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了?
萧元帝和楚洵、北堂竟等人原本就朝着這边走,待听闻太液池边出事后,便连忙赶了過来。
萧元帝和楚洵一過来,便走到顾宝笙身边上下打量,关切询问,对地上身下一滩血水,几乎要流产的秦萱儿却不闻不问。
众人见状,想在萧元帝面前帮着秦萱儿說话的心登时凉了下去。
太医院的谷太医和李太医,一前一后,给顾宝笙和秦萱儿诊治了一番。
顾宝笙自然是无事的,只是略有醉意。
但秦萱儿……
谷太医抚着胡须,斟酌字句道:“回陛下的话,皇妃娘娘……她……流产了,且這深秋水寒,她在水中小产,宫体受寒,日后怕是……子嗣艰难。
不過,皇妃娘娘還年轻,若是此后好生保养,少动怒气,還能生育,也未可知啊。”
“父皇!”秦萱儿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道:“您别怪笙笙推萱儿下去了。笙笙不是故意的。
都怪萱儿,原本……原本是想把您送给萱儿的暖玉给笙笙暖身子的,谁知道……总之,都是萱儿的不是,請父皇……不要,不要怪罪笙笙。是萱儿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北堂竟站在原地,身子僵硬,沒敢過去抱她。
他不抱,是因怕萧元帝和楚洵把怒气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可放在众人眼裡,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秦萱儿是西戎的和亲公主,而這和亲公主除了一张美艳皮囊之外,既沒有子嗣傍身,也沒有家族庇护,那同那些以色侍人的侍妾有什么区别?
北堂竟是西戎八皇子,沒有理由留着一個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要子嗣沒子嗣的人继续占着八皇子妃的位置。
便有人于心不忍的小声說道:“‘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萱儿公主也是好心一片,笙笙公主這样做……未免也太赶尽杀绝了吧?”
秦萱儿低头啜泣,愈发楚楚可怜,“父皇,不怪笙笙,都怪萱儿……”
萧元帝缓步走到秦萱儿面前。
众人都在想,萧元帝……這是要认秦萱儿了吧?
秦萱儿也是這样想的,虽然這次她沒有能将顾宝笙拖到水裡淹死她,可是到底她的父皇心裡是有她,是同情她,爱护她的呀。
正打算略微伸手,让萧元帝扶着她站起来,却见萧元帝隔空一点,秦萱儿方才掉在地上的那块暖玉便登时化为灰烬。
“父皇!”秦萱儿即便气息微弱,也忍不住尖声虚弱的叫起来,“您這是做什么呀?”
這是他专门给她做的暖玉啊!
萧元帝回头,失望至极的看了她一眼:“秦萱儿,你到底還要装到什么时候?撒谎撒到什么时候?”
秦萱儿脸色一僵,手紧握起来,哭得悲凉凄苦:“父皇……您不信萱儿嗎?
您养了萱儿快十五年啊,您看着萱儿长大,带着萱儿长大的。
萱儿是什么性子,您還不清楚嗎?您真的认为,萱儿会拿自己的性命,拿萱儿腹中孩儿的性命来骗你嗎?”
“呵呵……”萧元帝负手冷笑道:“是啊。若你知足,自然是不会胆大包天来骗朕的。
可你……永不知足,痴心妄想啊!”
“父皇……您什么意思啊?”
凉风一吹,秦萱儿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她心中忽然开始不安起来。
站在顾宝笙身旁的楚洵淡淡道:“你母亲是背叛嘉慧郡主的贴身婢女,而你……是你母亲与永安王偷情生下的孩子。
想永远掩盖真相,杀了笙笙,继续鸠占鹊巢,不正是你的想法嗎?”
秦萱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楚洵是她此生最爱的人,顾宝笙是她此生最恨的人。
可她最爱的人却帮着她最恨的人来对付她!
世间再沒有比這更让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事了。
“子珩哥哥……”秦萱儿哭得泣不成声,“萱儿沒有……萱儿……”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楚洵面无表情道:“来人,把人带出来吧。”
轱辘轱辘,一阵轮椅声响起,顾琤洗净的面容,秀美的眉眼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萱儿木讷的缓缓转头看去,便看到顾琤正一脸悲痛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然而众人仔细一瞧,却发现了這两人眉目之间的相似。
顾琤和秦萱儿的眉眼长得很是相似。
身后還有一人,正是从前云州王府的大管家王川。
不過从前高大挺拔的身躯早已脊背佝偻,曾经的硬朗面容早已一脸沧桑。
“王川叔叔……”
秦萱儿下意识的念了一句。
就见王川扑通一声跪下来,语气哽咽道:“萱儿姑娘……王川叔叔对不起你。
当年……当年疏影她……疏影她恨极了嘉慧,還因为嘉慧……受了一辈子的苦,叔叔觉得实在对不住她。
便……便沒有听陛下的话,把笙笙公主接回云州,而是,找到了嘉慧郡主的婢女高氏和永安王,将高氏刚生下的你带回了云州。
你若要怪,便怪王川叔叔吧,是叔叔沒有阻止疏影犯错,反而助纣为虐,铸成大错!
叔叔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陛下,更是辜负了陛下的希望,险些害得笙笙公主死在南齐!
叔叔有罪,自知此生是难以谢罪了……陛下、笙笙公主、萱儿姑娘,你们保重……”
說完,王川的嘴角便溢出一丝血来。
秦萱儿眼睁睁看着王川說出一切真相,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倒在自己面前。
“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捂着耳朵,尖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她是父皇的女儿,怎么能让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丫鬟和永安王生下的孽种?!
“父皇!父皇!”秦萱儿自知王川說出的那些无法挽回,便朝萧元帝哭道:“沒有人要萱儿了,您不要抛弃萱儿了好不好?
這些事,萱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的卑贱身份,世人皆知,如果萧元帝不要她,她就什么都沒有了!
萧元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朕,原本是不想与你過多计较的。
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笙笙不与你争,不与你抢,放你一命。
可你却不知悔改,還不要脸面,想继续鸠占鹊巢,還想一心加害。”
萧元帝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跟你哥哥都是蛇鼠一窝,就一块儿去洛河吧!”
秦萱儿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沒当公主,已经够委屈了,为什么還要贬她去洛河那种暗无天日的肮脏之地?
“难道父皇您一点儿都不心疼萱儿嗎?”秦萱儿哭得不能自已:“萱儿病了,您连夜不睡,等萱儿退热。
萱儿伤了,您恨不得代为受之,自己也要打自己几巴掌,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您知道萱儿犯了這些并沒有伤害宝笙根本的小错,就要彻底抛弃萱儿,不认萱儿了啊?”
萧元帝看了顾宝笙,见她沒有生气,這才略微心松一口气。
“从前,是因以为你是宝笙,结果沒想到梅疏影竟用掉包之计,养了你。
本王若是早知你的身世,早知是你哥哥害死了嘉慧,梅疏影和你害得笙笙流落在外多年,早将你和顾琤碎尸万段。
单凭你占了笙笙位子,還三番五次陷害笙笙這一点,你也足以凌迟处死了。
若非笙笙念在你腹中怀有胎儿,不愿伤你腹中胎儿性命,不与你计较,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可你非要害死這孩子陷害笙笙……”
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而他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沒有理由对占了自己女儿位置,還想继续鸠占鹊巢,来谋害自己女儿的人好言好语,真心相待。
秦萱儿满眼惊愕的问道:“难道您对萱儿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以为萱儿是母后的女儿,以为萱儿是顾宝笙……您……对萱儿,就沒有一点儿父女之情嗎?”
萧元帝淡淡吐了两個字:“沒有。”
秦萱儿脑中的弦“啪”的一下,崩溃断裂的彻彻底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請勿转载!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