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海论箭 作者:顽城 第一卷冰与箭 霎時間,几個爷们儿都转過头去,齐齐盯着那厢房的门——原来苏莫儿這小娘沒睡觉呀,她一直在偷师啊。 “对对,是二百步。”金士麒惊呼,“莫儿呀,冰雪聪明!” 闺门之内的苏莫儿那個后悔啊! 她刚才听得入迷,算出了答案就竟忍不住說了出来。现在被他们听见了,真是羞死人了。“那金公子,他不会以为我是……”她想都不敢想了,急得跳上床去,把头藏在被子裡。 房门外,众人都憋着笑。金士麒只觉得心裡美滋滋的。 “咳!”苏木匠干咳了一声,“大公子,要不然你再磨蹭一会儿?混到天亮了再走?” 金士麒知道這大叔在赶人了,只能起身告辞。 他捧着新打造的装备,千谢万谢,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挪。待到了门口跨出一只脚,终于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转身冲屋子裡高声道:“苏姑娘!你明rì会来看我比箭嗎?” 屋子裡悄然无声。 门外的仆役和亲兵们大眼瞪小眼,苏木匠脸色逐渐红了起来。 金士麒动情地說:“莫儿姑娘,我跟那吴三桂比箭,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别人……” “公子,天色已晚請回吧。”苏木匠开始动手推他。 “莫儿!你懂的,我是为了……” “公子快去吧,否则我要出招了!”苏木匠开始发力。 “莫儿!莫儿你明天一定来……啊!”话未說完,金士麒被推了出去。 “砰!”大门关上了。 金士麒无奈地看着紧紧封闭的宅门,等了一会儿,也沒听见她的回应。 山海关的雪夜凄冷无比,他黯然离去。 次rì,正月十七。 虽然沒有再下雪,但铅灰的阴云遮天蔽rì,北风不停地刮着。 往年裡,到了正月天气就会转暖,到了二月就应该吐绿发芽了。但這场大雪来得突然,绵绵下了几天,积了厚厚一尺。气温更是一rì冷過一rì,穷人家的棉衣已经挡不住风寒,富贵人家也要套上两三层皮衣。 這天启六年,真是個怪年头。 但即便這么冷,中午时分的山海关的大校场上,仍然聚集了上千人。 场地居中的,大多是些兵将人家,一個個皮衣大袄,還有诸多家将仆役在身边拥卫着。個别爱炫耀的,還有旗手扛着旗子,上面写着营号和将领旗号。有些在山海关关城裡任职的官吏们听到消息,也坐着轿子来看热闹。他们的马匹、车辆和轿子都散乱地停在栅栏内外,竟好似赶集一般。 那外围的,多是附近几個屯堡的兵户、民户人家,一堆堆一群群地站在风雪之中。但数量最多的却是匠户,由于這场比箭源于“苏木匠被金冠将府擒拿”之事,所以匠户营各司各所的人几乎全来看热闹了,正說笑個不停—— “哎呀,冯铁匠你老来了?地上有冰你慢着走。” “周瓦匠你听說了嗎,高大人要清查户薄哩,說是查办冒名骗饷的事儿。” “巍帆匠,你也来看热闹啊?你說谁能赢?” “李木匠你這不废话嘛,当然是吴公子啊!据說吴公子是箭神啊,他天上射大雁,要左眼不射右眼;他林子裡射狍子,要左眼不射右眼;他田裡射野鸡……也是要左眼不射右眼!那金恶棍给他连提鞋都不配!” “韩医工,帮我看看這個鸡眼……” “王篾匠,你给我站住,昨晚勾搭我婆娘的是不是你?你娘的,我要跟你比射箭!” “李船匠你看,那就是吴三桂,好俊的公子!” 只见一队铁骑从关城方向浩浩荡荡地奔了過来,缓缓穿越围观的人群,停在了大校场的zhōngyāng。那队铁骑中居前的绿袍银甲的小将,就是吴三桂。 此刻,吴三桂的心情却很差。 昨天他去金府上门揭短、炫武杨威、挑战恶霸,最后逼得那金士麒狗急跳墙答应比箭,那真是无比风光的一幕啊。他回家后也兴奋了许久,半夜都笑醒了。但沒成想,這消息在山海关传了半天,到了今天早晨却变了味儿。 众人都在传說:這两位公子比箭,是为了抢一個娼jì,她名叫陈珠珠。 更详尽的消息:是因为吴三桂床上功夫差劲。那珠珠美人把他一脚踢下床去,又转投金士麒的怀抱。吴三桂恼羞成怒,被迫用弓箭来讨回颜面。 “上当了!”吴三桂咬碎钢牙,“金士麒以那娼jì做赌注,竟是這般险恶的居心!他自己臭名远扬根本无所谓,害得我也一身sāo!” 几個与吴三桂相好的公子也都凑過来,他们都說着“吴公子箭术无敌、得胜无悬念”之类的话儿。 有一個家伙心眼直,竟說:“吴贤弟,有人說你们是为了個贱女子才决斗的。他们几個相信,我可绝对不信!我见人就說:我吴贤弟乃是英姿才俊,他看中的一定是位良家大小姐,貌美如花、秀外慧中……” “兄台,你别說了。”吴三桂皱着眉。 “贤弟你别急,我相信那陈珠珠一定是你的。你们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兄台你闭嘴!”吴三桂气得直哆嗦。 他恨恨地想:“等金士麒来了,不如就一箭射死他吧!” 几個驻守此处的兵士忙迎上去禀报,說是箭靶之类都预备好了,场地也清干净了,就差金公子来丢脸了。放眼望去,场地上早就布置好了箭靶,正是军中常见的“十步”、“二十步”、“五十步”规格。在十步靶的外面還有圆形围栏,以限定马匹的奔驰范围。 但眼看rì头高升,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那金士麒還沒来。吴三桂暗想:你這混蛋可千万别爽约啊,那将会坏了大事! 同在這大校场上,另外一群金府的人也正在着急。 金府亲兵武艺教头田师傅也赶来了,他看见金府亲兵仆役们都在,還有金士麒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正闹闹喳喳地凑做一团。但是主角却沒来。 “大公子哩?”田师傅忙问孙管家,“吓跑了?” 孙管家忙回答:“今天早晨,大公子叫了守门的王旗长,又挑了三個会射箭的亲兵,一起去后山了,不知干嘛。” “胡闹!王旗长怎么也跟着胡闹?” “大公子每人赏一两银子,他们就乐呵地去了。”孙管家忽然眼前一亮,“哎,来啦,是大公子!” 果然,金士麒和四個亲兵都骑着马,正从北边山坡那边過来。 那几匹马走得慢,因为金士麒在前世沒骑過马,今天才知道這骑马可着实不容易啊。骑着慢慢走還可以,略微跑起来就颠得他七荤八素。身子根本不能在鞍子上坐实,大腿要卯着劲儿随着马匹的颠簸而起伏。几個来回跑下来,他的大腿和屁股都青肿了。 磨磨蹭蹭地赶到了大校场,只见四处人山人海,金士麒心潮澎湃。 “赞!都是来看我的!” 他四下环顾着,想在人群中找到苏莫儿那小妹子。可是放眼望去,上千人拥挤在一起如集市一般热闹,而且几乎每個人都是厚棉衣、大帽子,還都包裹着脸,哪分得清谁是谁啊!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金府的亲人朋友们。 沒想到田师傅和孙管家也来了,還有两個亲兵百总也来了,大公子真是受宠若惊。而二弟金士骏和三弟金士鹏却沒来,那俩小子一定是觉得兄长射箭会很无聊、很丢人、很凄惨吧。 但是,他的“其余兄弟们”全都来了。不但“龙武十大公子”都凑齐了。還有一些别的“客系”部队军将子弟,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的陕北山丹丹、山西开花调口音。還有些平时說不上话的低级军官子弟们也来助威。 這帮“真心兄弟”们都辣地呼唤着金大哥的名号,“金兄,你今天真是英武非凡啊!”“大哥,无论成败,你都是咱们最亲的大哥!”“兄台,我……我紧张死了!” 人群之中,田师傅却是黯然皱眉。他眼光犀利,已经发现了金士麒手中的弓变了模样——变得稀奇古怪。但转瞬间,他却又发现金士麒伴随的那四個亲兵,他们竟然面有喜色。 田师傅悄悄過去,问那刚刚下马的王旗长:“你们陪大公子去练射箭了? “不是他练箭,是让我們射箭。”王旗长笑道,“他算着距离啦、中靶高度什么的,還在纸上算個不停,反正俺是不懂。公子爷折腾了一上午,最后记录在一個册子上。后来他就用那把弓射了几箭。” “用那把弓?公子射得如何?” 王旗长四下看看,凑過去悄声說了一句。田师傅面无表情,只是点了下头。 金士麒终于摆脱了兄弟朋友们的纠缠,拎着弓,挎着箭,径直走到大校场的zhōngyāng来。一场瞩目的比斗就要开始了,现场逐渐平静下来。 “金世兄!”吴三桂迎面一抱拳,這才愕然盯着他手裡的弓,那弓上支棱着几個怪东西。“你拿的是……犁?” “你看清楚了,你就败在這弓下!”金士麒几乎把弓戳在吴三桂的面门上。 “我看到了,是‘四斗’喔。”吴三桂哈哈大笑,“正好是我這小青蟒的一半。”他說着便晃着一柄不知什么名贵木料打造的青色小梢弓。 “吴三桂你這呆鸟,你沒听過‘软弓长箭、快马轻刀’嗎?”金士麒說的是昨天从田师傅那听来的真谛。 “那是說阵仗混战之法!今天是拉架势较量弓箭,我三箭一局,六箭就赢了你了,谁跟你快马轻刀去!” “……”金士麒傻眼了,暗道:“被老田骗了!” 两位公子還在斗嘴,這时一名小校跑過来,他朗声道:“二位小军爷,一切准备妥当。第一局,十步骑射。哪位先来?” “我!”吴三桂心中有火,便当仁不让。 比赛开始!山海关大校场上千余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千余双眼睛紧紧盯住场zhōngyāng—— 吴三桂,修武营都司吴襄次子,16岁,名列“关辽三杰”,尤以骑射名冠三军。身着绿袍银甲,持弓“小青蟒”,八斗之力。 金士麒,龙武中营参将金冠长子,19岁,武举人(买来的),“龙武十大公子”之带头大哥。身穿皮大衣,持弓“必胜”,四斗之力。 吴三桂翻身上马,策马冲向骑射箭靶。 风驰电掣之中,他随手便发出一箭!旁人還未等看清,那厮猛然提住缰绳将马勒得人立起来,霎那间又是转身一箭!马前蹄落地,借力瞬间窜出了出去,又是一跃而起,那银甲小将竟几乎站直了身子凌空俯射一箭。 吴三桂有意卖弄功夫,本应“十步骑射”,他竟在十五步之外连射。 再看那箭靶,三箭皆在靶心。 场外千百人惊愕了片刻,刹那间欢呼起来。“全中啊!”“我大明军中若有這等战将百名,何愁天下不平啊!”“关门三杰果然名不虚传。”有的人還惊道:“啊?這就开始啦?我沒看见。” 场边的田师傅也不禁暗道:“好厉害!士骏公子也未曾這般射過。不過士骏的长枪刀剑功夫应该不让他!”田师傅根本就沒指望金士麒,只暗暗拿二公子来比较。 金士麒也在很真诚地鼓掌,他赞叹着:原来這“十步骑射”,正是骑兵突袭、包抄、sāo扰敌人军阵之法。迅速接敌射箭,马不停歇又能避开敌人弓兵和枪铳的射击,真是精彩啊! 吴三桂拍马围着箭靶兜了一圈,回来之后拉住马头站定,看到金士麒還在鼓掌……他便用弓梢指着金士麒,朗声道:“小弟已经献丑,請兄台赐教!” 金士麒望着远处的靶子,笑道:“好吧,第一局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