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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血腥之路

作者:顽城
第一卷冰与箭 金士麒早就听說過,明军早有预案:战争时关闭山海关,以激励关外诸军殊死作战。但现在战争真的来了,关外兵将斗志尽失,又逃命无门,也只剩下烧杀抢掠這一條路。 “好吧,我带你们去觉华岛!”金士麒的声音充满无奈。 那些兵匪们微微一震,觉华岛這名字很响亮,那可是关辽军的大粮仓啊。 “其实我不想去!”金公子表露着心裡话,“我怕我爹管束我……你们想啊,困在那孤岛上,四周都是大海,冬天把冰一凿就更是插翅难飞。虽然安全,虽然粮食随便吃,但岛上除了鱼虾就沒别的,真是淡出鸟来!還有啊,那岛上大军上万,舰船大炮无数,却连個寻欢作乐的地方都沒有,真他娘的沒劲!” 金士麒把自己气得呼呼喘。 “呸!”那黄脸首领憋不住了,“你别胡扯了,那龙武水鬼怎么会收留我等。” “有我呀!”金士麒哼了一声,“好吧,你们能送我觉华,我就收你们当我的私兵。”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动容! 私兵啊,可谓是军中的贵族啊。待遇好、报酬高,有了军功還容易升迁。這些兵匪们大多是世代继承的军户,乱世死裡求生的苦哈哈。若是当了私兵,那就是翻身了。 黄脸首领也是砰然心动,听這家伙一番大话,還有身边带着那般美貌的女子,应该是個有来历的人,說不定真是那水师将军的公子。 那公子正在趁热打铁,說着金府私兵的待遇,什么“军户月钱二两半,民户良籍的三两。若是有功劳苦劳、逢年過节,本公子還会打赏。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五、六十两吧……不想当兵,我一次给一百两安家费!”這公子倒是极会笼络人心。 “大哥!”那黑毛汉子也凑過来,“這出头的机会,一生能有几次啊,” “這公子!”黄脸首领终于耐不住了,走进了一步,“你府上现在私兵有多少?” 金士麒以为他在考问自己,便轻松回答:“五百人,由五位百总领着,上面還有一位亲兵千总,還有位武艺教头。” “好,我送你一程。”那首领应了,“到时候留不留在你府上另說,若是不留,每人百两银子你可是许下的,别怪我拿你做抵。若是留下,我們這些兄弟要单成一队,我和我這兄弟为正副百总。” “君子一言!”金士麒立刻应了,還伸出手来。他那一颗悬着的心立刻落地,還沒等那首领跟他击掌,他却跌坐了下来。這时才感觉到,他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傍晚时,金士麒和莫儿跟着那伙溃兵进了那小村子。 他之前只在外围查看了几眼,如今走进村子,才清晰地看见那处处惨状。被焚烧的房屋仍然在冒烟,街头的横尸都已经冻结。断壁残垣之间哭声不断,還有伤者在哀嚎着。 之前窜入村中作乱的那些兵匪還在,他们人数不足百。两伙兵匪互相言语几声,分别占了村子的东西两端,都互相提防着。 這伙兵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分成几個小队四处搜掠。所到之处又是一片哭喊哀嚎声,不知又有几人惨遭毒手。金士麒搂着莫儿躲在墙角,把她紧紧藏在怀裡。 最后,那些兵匪搜刮了几瓦罐粮食和三只鸡回来。 天黑下来时,這伙兵匪占了五间土房,還升起了火。随后又带来了一些老幼妇孺,人数近百。金士麒小心询问,才知道竟是這伙溃兵的家眷。原来他们都是一個堡的世代相承的军户,本来有士兵80多人。战争爆发之后,管辖他们的百总就带着亲兵先跑了,剩下這些士兵也只能逃跑,家眷们也都一路跟随。他们這几天跟别人火拼争斗,遇到乡民抵抗也有死伤,如今只剩下30名士兵。 为首的那两個汉子是堂兄弟,黄脸的哥哥名叫冯虎,黑脸大汉名叫冯熊,名字可谓简单粗暴。 明代军人喜歡用鸟兽之类的给孩子取名,譬如金家三兄弟的名字就是“士麒、士骏、士鹏”。估计如果金将军和夫人生养得多,家裡也一定会布满名叫“虎豹豺狼”的一群弟弟。兄弟们凑在一起,就可以玩人形兽棋了。 名叫冯虎的首领,之前是一個小旗长,平rì裡管着十来個人,略有些手段。他安顿好了宿营,又指派了轮岗的兵士,以提防村子裡另外一伙儿人黑吃黑。之后便走到金士麒身前,公子下意识地把莫儿抱紧了。 冯虎道:“去觉华岛三天路,倒是不远,只是不知道奴兵到到什么地方。” “据我所知,建奴的目标是宁远,应该沒人顾暇我們。” “建奴十万众!宁远只有两万多兵,随时可能攻破。怕是一天都挡不住。” “所以嘛!”金士麒抓住了话题,“冯首领,這一路上别再抢掠了。早点赶到岛上,什么都有!” “现在沒你說话的份儿!”那冯虎怒道,“别把自己当主子!” 他吼了一嗓子,展示了威风,就离开了。 金士麒搂着莫儿在屋角坐下。面前有篝火,身下有草垫,還分发了果腹干粮,這rì子也算是過得去了。 莫儿之前受了惊吓,一直默默无语地紧抱着他,许久之后才悄声說:“公子,我們算是又当了俘虏?” “总好一些吧,至少不是绑着。”金士麒用袍子把她盖起来。夜深人不静,外面依旧是哭声隐然传来。 接下来的两天,這伙兵匪们便一路向东连续行进,沿途所见都是惨状。 大大小小的屯堡裡,士兵们几乎全都逃散了。沿途上村落无不被抢掠焚烧,一路上都挤满了难民,却很少能听到他们哭泣。那些人只是木然地在北风中走着,不断有人被饿倒、累倒,最后只能蜷缩在路边,等着被冻死。 道路两侧的雪地裡,横七竖八的都是倒伏的尸体,上面盖着一风吹来的寒雪。偶尔有些人在那些尸体周围晃悠着,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割肉吃。 若是灾民中忽然响起喊叫声,那多是遭遇了溃兵。他们抢走一切所见的粮食、棉衣、牲畜车辆,還有女人,遇到反抗挥刀便砍。他们席卷而去,只留下一群灾民哭坐在路边,在這严寒荒野中只能等死。 溃兵多是几十人的小部,也有军将统领数百人规模的大部队,队中车马隆隆還打着旗号。最远的是从锦州那边逃来的,一路抢劫夺掠着,向山海关那边逃窜。 一條凄寒的大路上,竟只有金士麒所在的這伙兵匪是向东走。他们要赶在建奴之前抵达觉华岛。 直到二十二rì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個名叫“沙后”的千户所。 那是少数沒有逃散的屯堡,城墙上還打着黄灿灿的旗号。看到這伙兵匪到来,那屯堡上立刻射了箭下来,不许大队接近。最后喊了半天话,只容许首领冯虎和金士麒两人過去。 這屯裡驻扎的是宁远所属的部队,又称为“宁远中后所”。守屯的军官沒有露面,只有一個浑身披挂的百总站在城门上应答。金士麒报了身份,那百总便說:“巧了,金将军的车马昨晚在這裡過夜,早晨出发去宁远了!” 金士麒大喜,忙仔细问。原来那队中果然有孙元化大人,還有他弟弟金士骏、田师傅和两位百总,人数只有200人。 原来他紧赶慢赶,比府上私兵们還是晚了大半天。 那百总见金士麒谈吐不寻常,而且相貌与昨rì领兵的那個金二公子略有相似,便說可以让這伙溃兵进入沙后所,條件是交出队中的长兵器和铠甲,以防作乱。 金士麒有些动心,但又猜想這小屯子未必守得住,所以决定還是去觉华岛。他向那百总问路,那百总就在城门上用手指着:向正东方向穿越树林,二十裡之后能到海边,沿海边继续走就望见觉华岛。若是想走大路,就继续向宁远的方向走,到了龙宫寺再折向南边。 那百总還补充了一條信息:“那龙宫寺是宁远的储粮所,他们正忙着把粮食也运到岛上去!你们過去,可以跟他们顺路去觉华岛,更安全。”他叹了一口气,“這次算遭难了,建奴老魔带着八個儿子都来了,老子我算是交代在這了。” 金士麒和冯虎匆匆谢了,便带兵继续赶路。 经此一事,那冯虎也确信了金士麒所言非假,对他有稍微恭敬了一些。 当rì傍晚,金士麒众人抵达了龙宫寺。与沙后所那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不同,龙宫寺却大门敞开,任凭四方难民和溃兵进入。 這地方名为“寺”,其实那寺庙早就迁到了觉华岛上,這裡空留一個名字。后来围绕着旧址修起了一道城垣,变成了一座长宽各百余步的屯堡。這裡是宁远所属的一处储粮所,距宁远只有五裡路。 只是天色已晚,漫天的都是雪雾,金士麒翘足了望了许久也沒见到传說中的那座宁远孤城。更不晓得弟弟领着私兵护送孙元化,是进驻了宁远,還是已经折返去了觉华岛。 待进了龙宫寺的屯门,他们才明白這裡为啥会大门敞开。 龙宫寺的守卫部队早已撤退了,粮食更是搬运一空。但那城垣之内却挤了数千难民,数千溃兵。那些粮仓营房自然被溃兵们占据着,难民们只能聚在空地上点燃篝火。到处篝火滚滚,黑烟弥漫,遍闻哀嚎,真宛若地狱一般。再仔细看,那些难民也多是青壮年,估计都是从东边一路逃难而来,被兵匪们抢夺過许多次。他们多是妻离子散,只剩下苦命一條。 冯虎那厮有些手段,竟然联合了另外一路溃兵,杀进了一所粮仓,把之前占据那裡的一伙人全都赶走了。虽然又有两個士兵因此负伤,但毕竟分了半间粮仓,他们這百来人都拥挤进去。否则在外面待一夜,会冻死许多人。 金士麒也算是享受到了這带血的福利。他抱着莫儿挤在一群家眷老幼之中,身边都是腥臭的气味。他悄声安慰莫儿:“明天!熬到明天,到了岛上就一切都好了。有吃有喝有热水,可以洗得干干净净……” 次rì,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三rì。 金士麒沉睡中,忽然听到“嘶嘶”、“哗哗”、“咚咚”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的說:“莫儿,别闹……” 他猛然醒過来。 他是被如狂涛般的哭喊声惊醒的。莫儿也爬了起来,惊惧地与他对望,她面色苍白如纸! 吼叫声、哭喊声,夹杂着马蹄声,還有箭羽破空而来的凄厉风声……那真真切切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正从粮仓外面传来。 粮仓裡的兵士们纷纷惊醒,忙爬起来抓着兵器声声吼叫着。突然那大门被撞开,有人冲了进来哭喊着:“奴兵来了!已经围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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