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豪赌之举 作者:顽城 第一卷冰与箭 金士麒开始尽情地讲述,如何用木筏、用三种尺寸的木筏拼装铺设,压在冰上、铺展到海面上去,用缆绳从侧面固定和控制方向……吧啦叭啦……“查兄,你觉得如何?” “這個主意……還不如那個‘用粮食砌城墙’的下策呢。” “为啥!”金士麒急了。 “因为海浪啊!”查应才忙說,“木筏可不安稳。你别看那海裡浪小,木筏根本踩不住!” 金士麒哈哈大笑,他拔出剑在雪地上画出一道波浪,又开始标注波幅度、波高。“你们懂什么是‘浪’嗎……我给你们讲一下波动的原理。”他嘴裡开始叽裡呱啦地描述着,什么波幅、传递、衰减、频率、谐振……各种名词横飞。最后又开始勾画他的“金氏复合木筏浮桥”的设想,是用三种不同尺寸的木筏交错拼装而成,能克服波浪的幅度…… 金士麒顺嘴就說:“太复杂了,大学物理的课程,你们還沒学到……”他一抬头,看着這几個满脸震惊和迷惘的军人,他忽然一笑:“别的你们不懂,那么‘兵贵杂’你们可曾听過?” 查应才忙点头。 “沒错!复合兵种,能适用复杂的战场变化。同样,這三种尺寸的木筏结合在一起,总有一种尺寸能恰巧地将波浪的频率……让我想一個合适的动词……嗯,将波浪的力道给‘和谐’掉!” 寒冰上,众人沉默了片刻。查应才忽然道:“我懂了。” “這你都能懂?”金士麒心想我好像沒怎么說清楚呢。 “虽然不懂你說的话,但我懂你要干什么。這基本上就是一场豪赌。”查应才一笑,“需要多少木头?” 金士麒沙沙一算,“按重量算,是八万八千石,比岛上的粮食還少呢。” “岛上的木料不足……恐怕只有两万石。” “会有办法的!” 查应才点点头,“還差最后一個問題,你如何說服将军们。” “唉!”金士麒一声叹息,望着半山腰的水师大营,“我先去……讲道理。” 查应才摇摇头,“若是不听呢?” 金士麒把剑缓缓插入剑鞘,“那就别怪公子我不客气。” 金士麒一手扶着佩剑,一手拿着设计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水师指挥司去,像是只斗鸡。 中军营裡沒人。 公子怒了,“大敌来袭,他们還按点下班?!” 幸有卫士告之,姚与贤老将军都在后面陪护金参将呢。公子才稍微消气,這床前陪护的事情本是他的责任……但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几万人的生死都攥在我手上啊,老爹你原谅我吧。 金士麒奔向金冠的卧房,迎面便看到姚与贤正走出来,旁边還跟着他弟弟士骏。姚与贤還扯着士骏的手,說着“想开些、兴许会好起来”之类的套话。 姚与贤一抬头:“大公子,你记起你爹了?” 金士麒沒時間跟他废话,匆匆一拜:“姚将军,小子又得了一個上上策……哎,老爷子請你站下来听一下?就占用你一盏茶的功夫……” “我慢慢走,你快快說。”姚与贤脚下不停,“我走到大门,上马之前這段時間都是你的。” “好!”金士麒便扯着姚与贤的袖子,紧跟着他走,就像是個小战斗机咬在加油机的身后。他另外一只手举着几张设计图:“五裡之外的孤岛……全体撤退……敌军无法攻击……浮桥……爷爷你慢点走,地上滑……三种木筏交错……木头也够……海浪我观察過浮冰也容易处置鱼虾也不会捣乱……老爷子你干嘛加速啊……你站住!” 姚与贤已经站在了马边,一手扯住缰绳。這老头年近70岁,仍然是一副宝刀不老尚能吃饭的样子。他漠然道:“公子,時間到了,你沒能說动我。” “我知道……我說的你们都不懂!”金士麒凑過去压低了声音,“但你要明白:我要救的是三万人,而不是六條船!” 金士麒摊牌了! 他不客气了! 话不用多說,姚与贤你這老家伙应该明白。 姚与贤果然明白,眼睛中凶光一闪,却說:“那船是你爹备下的,守卫的亲兵也都是你金府的,与我何干!” 公子怒道:“将军倒是一身干净!待建奴来了你可莫要上船。” 姚与贤咬牙切齿:“公子爷,到时候你那亲兵听谁的号令還說不定呢!” 两個男人正在激情对视,另外几個将军才冲了上来:“姚公!你跑那么快干嘛,累死我們了……” 弟弟士骏也追上来,“老将军,我兄长他……最近屡遭伤害,性情有些偏颇,如有顶撞之处還請恕罪。” 金士麒瞪他一眼,到底咱俩谁是哥哥啊! 那個名叫乔桓的将军缓和了气氛——此人是“转战宁远派系”的,与公子的“中策”相同,所以他对公子更亲近一些。乔桓追问金士麒又有什么好计策。金士麒忙把那“木筏拼装浮桥前往张山岛”的计划又草草說了一遍。 几位将军皆摇头,笑着对那几页纸指指点点:這裡不妥当、那裡不现实……总而言之,皆不相信。 乔桓将军還拍着金士麒的后背,笑道:“造什么浮桥嘛,要我說啊,不如直接造一座浮城!方圆数裡,外面有城墙,裡面是军营呀、官衙呀、酒肆呀、菜场呀全都建出来。咱们几千几万人上了那城裡,正好顺着北风,几rì就到山东啦!” 金士麒摇摇头:“我也想過造浮城,但工程太大,木头也不够。咱岛上只有两万石木头,我算過,只能造长宽二百尺的面积,只能躺下四千人……” 這公子,竟然把乔桓的话当真了。 几個将军齐声大笑,乔桓又喊道:“那就造個大风筝,把咱们全都带到天上去,飞回山海关吧公子爷!” “這不……扯淡嘛!”金士麒暗怒,金士麒一番拳拳报国心,竟然被当作是玩笑。大敌当前,個把时辰都是生死之分,你们還在這逗弄本公子。 “你去做吧。”突然一個苍老的声音传来。 金士麒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老爹活過来了。再转身一看,竟然是姚与贤老将军說這话。那老头已经在亲兵的搀扶下翻身上马,高高坐在鞍上。 “姚公……”金士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觉得這老头顺眼了很多。 “我只是沒時間跟你纠缠!”姚与贤把又道:“岛上囤积的木料你不能动,那用来造军械工事。” “那我拿什么!” “别处全岛的木材随便你,岛上不是有几千棵树嘛!” “好……将军,分我多少兵马?” “你府裡几百人不够?”姚与贤又生气了,這老头很容易生气,“我的兵食皇粮,要干正事,一兵一卒不会给你!” 金士麒终于明白了,這老家伙分明是空口许诺,就是为了堵住那“六條船”的事儿。但又不给材料又不给人,這与不答应有啥分别。“将军!那些军士你情愿他们凿冰冻死也不放過他们?那凿冰……有什么用!” 姚与贤立刻举起鞭子,最后一瞬间忍住了沒有抽下来——若是金士麒他爹是個平级的将军,這一鞭子他就跑不掉了。 姚与贤沒撒出火来,更是暴怒:“军令如此!我也知道凿冰扯淡!但我等說凿不开這冰,谁会采信!经略在关门,监军在宁远,百官都在京城裡,谁来這破岛子上看一看!我不凿冰,全部罪责都压在我身上,转头就抄杀了我!” 他火撒出来了,拍马便走。其余几個将军匆匆离去。 金士麒去探望了他的老爹。金冠仍在深度昏迷之中,呼吸轻缓。他在那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回到他的卧房。 莫儿从厢房裡迎出来,见他面色有些黯淡,“你怎么了?” “不开心。”公子轻声說,“跟一個老头吵架了。” “你赢了?” “沒。”金士麒摇摇头,“我生气啊,真想咬他。” 莫儿嗤嗤笑了一声,忙帮他摘盔卸甲,公子的身上松快了许多。 莫儿今rì也换了件淡蓝色夹袄,腰间還系着小围裙,不知何处寻来的。這般打扮虽朴素,但前些rì子她都裹在大袄裡,此刻顿然俏丽许多。她发髻也仔细梳洗過,就這样乖顺地跟在身边,焕发着小女人的韵味。 金士麒想抱住她。 “不成。”她忙躲开,還把房门也敞开了半边。她說這间屋子只是公子的睡房,她一会要回隔间去。她眼前還沒有什么名分,不敢再落下什么口实。前些rì是迫于无奈,现在要守规矩才行。 莫儿又拿出几幅衣料和几张皮子,大多是些寻常品色。她說是冯氏那些兵士家眷们送来的,都对公子感恩戴德。莫儿推辞不掉,也只能做主收了,不知是不是做错了。公子便說无妨,他们见你收了便心安,否则总觉得愧欠着。 金士麒对那红红绿绿的东西沒什么兴趣,只把几张兽皮打量了一番。两张狼皮和一张黑貂之类的小兽皮,不晓得是冯家兄弟猎来的還是抢来的。那裡還夹着一個小布包裹,裡面是块鲜紫色的绸缎。 莫儿忙按住不许他碰,說:“只有一小块,妾便私自绣起来了。” 這时仆役们送来晚饭,金士麒便坐下吃着。屋子裡油灯只有一盏,莫儿寻思了一会儿,便在他侧面坐着,挑亮了灯芯绣那幅缎子。 “绣的是什么?” 莫儿含笑摇摇头,“不說。” 金士麒轻轻探头去看,那缎子只有一尺多宽,在竹绷子上撑紧了,還覆着一层糯纸。那上面浅浅勾勒着一朵朵如浪花、又好似叶片的小图案,互相交错着,汇集成一個漩涡大图。 金士麒默默看着莫儿,她纤纤细指轻巧地捏着针线,手臂优雅地扬起落下。银线扯动着缎面,那上面飘逸着浅金色的光泽。那光芒反衬在脸上,肌肤如玉如脂,清雅可人。她察觉到公子在看自己,只抿嘴一笑,依然专注地绣着花纹。 金士麒好像忘记了屋外的一切,只沉浸在這恬静温馨的一幕。這一切如此真切的,只让他幻想着這世上并沒有什么战事,更沒有什么觉华岛。他和這女孩置身于一個远离纷争的角落裡,门外是寒山幽谷,院中开着一树梅花。 莫儿的针线可谓精绝,她手指连绵而动,银线绣得很致密。公子便叫她明rì把那几张皮子剪裁了,给她自己做件大袄。三两rì之后,大家還要在冰雪之中折腾一番。莫儿点头应了,只专注地绣着。金士麒凑近了,却也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只用手指捏着那紫色缎子垂下的一角,轻轻抚弄。 莫儿盯着他的手指,過了一会儿,忽然脸红了。 她眼神闪烁,玉言又止,手上也慢了下来。那副娇媚的样子真是惹人疼爱。 金士麒猜测又有何神机,他看看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這绣的是她自己的内衣啊,怪不得還不能告诉我! 他轻声问她:“何时能见你穿上?” 莫儿知道他猜到了,双颊更是殷红。她含着笑,转头不看他。他紧紧追问几声,她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应着:“你去求我爹。” 一腔柔情化作火焰,金士麒不禁扑住了她。 “有针。”她慌忙地說。 “不信你会扎我。” “别。”莫儿把脸躲在他怀裡,“迟早是你的,你就让我体体面面的吧。” “那就抱一抱,抱一抱。” 莫儿像小猫一样躲在他怀裡,不敢动,手裡還拿着针。 金士麒正想再說笑几句,忽听外面脚步声急促,转瞬间便奔到了门前。 门“砰”地被撞开。“公子!”一個亲兵惊呼着冲了进来,带着一股寒风。莫儿惊得连忙站起来。那亲兵大呼:“……不怪我,你沒关门!” 金士麒也尴尬地挥挥手,“沒……沒事。干什么!” 刹那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外面传来了很多呼喊声……還有說不出的乱糟糟的声响。那士兵指着外面:“兵变!” 兵变? 金士麒寻思着這個罕见词汇的含义……他猛然跳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扭转了,迅即从胯下升起,全都滚入脑子裡。 与此同时,外面的声音更大了,到处喧闹着、奔跑着,依稀還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