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铁血治军 作者:顽城 那個哭着要报仇的小女孩,向金士麒讲述了她的悲剧。[] 她的爷爷是個渔民,祖孙俩相依为命,住在觉华海岛边,家裡有屋又有船,生活乐无边。可恨建奴来侵占,他们慌忙過桥求平安,却遭兵匪来抢钱,抢走了几两棺材本,又打死那老汉……众人告到那冯熊面前,冯熊自称是金将军帐下亲信,老子看谁敢管!他们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已是天恨人怨! 金士麒心中却波澜不惊,他对此早有耳闻。 所有将军都阵亡之后,岛上只能靠着金士麒和查应才的威望来控制军队,再用军队来管束灾民,這就形成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社会秩序。 冯氏兄弟虽然略有收敛,他们手下人却借着金士麒的威名四处作乱。那些“督战队”为主体的一千多溃兵更是混蛋,他们到处抢掠、勒索、、打杀。就在下午,一伙杏山屯的兵匪還冲击了囤粮场。 這個小岛就是一個明末乱世的样本——等到了崇祯末年,整個帝国都会陷入這种动荡状态。 金士麒早就准备敲打這些兵匪。眼前這小姑娘的遭遇,那作恶的是冯熊手下的一個兵匪,而不是冯熊本人,這正是一個最合适的机会。但机会来了,金士麒却又犹豫了。“整顿军纪,那就必须杀人。今天已经死了几千人,人们已经麻木。再杀人,還能起到立威的作用嘛?” 要打赢這场防御战,全靠着這支羸弱的军队。万一处置不当,不但无法整顿军纪,反而浇灭了军中那弥足珍贵的士气和忠诚。 治军真难啊! 但此刻灾民在流泪,军队在犯罪,主将查应才重伤昏睡,金士麒必须有所作为。 他踏出帐子,让亲兵传令:“招两队龙武兵,去民营各处宣告。本官现在设立‘军法大堂’。凡是军人残害百姓之事都可来申诉,本官决不姑息。” 此刻已是傍晚,喧闹了一天的难民营地正逐渐平静。這消息传来,灾民感动得落泪啊。沒想到金士麒白天是战场英雄,到了夜裡就是包青天啊!万余名民众中有冤情的何止千人,都蜂拥而来。 那“军法大堂”设立在金冠将军的灵堂中。 那是岛上最大的一桩房子,傍晚前刚落成。建造者是龙武右营的艟总,他负责安顿灾民,监管粮食。[]但他却召集了千名壮丁花了一下午来盖木屋。 最大的這两间,长宽各五丈,一间是金冠将军的灵堂,另外一间是中军大堂。那艟总又盖了10来栋不同款式的房子,有独栋的、双拼的、连排的。按照军官的级别来分派——查应才是主将,又有家眷,自然是一套大独栋。金士麒是副统领,也分了個小独栋。其下按照千总、把总、百总的级别,享受不同的待遇……這位艟总在战场上窝囊,在官场上却條理分明。 金士麒步入灵堂时,那艟总正领着一些军官拜祭。见金士麒进来,他们哭得更凶了。 金士麒在灵位前磕了三個头,高声道:“爹,忠孝不能两全,儿子以岛上军民大局为重。今晚借用你的地方,請你原谅。” 說完了,他就把那些军官全都赶走。他在堂中居中坐下,背靠着老爹的棺木,面前桌案上一杯茶、一柄剑、一套笔墨纸砚,进入了金青天的角色。 堂外,冤民们排着队逐個进来,都是先磕头,再哭诉。 开始时,金士麒還耐心地询问案情,让身边老仆拿笔记了。但這方法效率太低,個别的人還特别罗嗦,“公子啊,那坏人先盯着我,盯着奴家心裡慌,后来……摸我這、又摸我這……先解开罗裙,我說不成,他說不成也得成,這年月是刀枪称王……” “够了!”金士麒喝止了那话痨女,只令她說出罪名,把嫌犯的名字說出来,若是不知道名字的就說军籍——是哪個屯堡的,或者首领的名字,或者相貌特征。 审理了几個人,有了案例,后面的就简单了。进来人就草草询问:罪名?杀人還是抢掠?见证人?多少银子?嫌犯何人?……那案卷一张一张地堆积着,那寥寥几行字记录的都是血泪。大半個时辰之后,金士麒的案上积攒了几十张纸。但堂外的冤民人数不减,队伍又长了一倍。 现在心情最紧张的,就是岛上的各路军士们,尤其是那些劣迹斑斑的部队。 大冷的天,堂外却有多闲杂人员来探查消息:或直接询问,或探头探脑,或在远处眺望……随后又传来消息,金府私兵和龙武营的水兵都在整装。整個岛上的气氛就更紧迫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金士麒宣布:今日受理结束,余下的等三日之后再来。 待驱散了那些民众,金士麒又下令:将原溃兵各部的“大旗长”一级头目,都给我招来。[]一刻钟不到的,按逃兵论处! 明末时代的军队编制纷杂,基层头目叫什么旗长、队长、什长,水师裡又有耆捕、舫长,总之很混乱。這“旗长”是卫所军的惯例称呼,也被龙武水师体系沿用。“小旗长”就相当于后世的班长,管十来個人。“大旗长”管着多個小旗,属下数十人,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金士麒召集了40多個“大旗长”,再加上冯虎冯熊,基本就是辽东各部溃兵的首领。這伙兵匪们进入“军法堂”时无不担忧:這裡有金府的私兵守卫,四周就是龙武水师的营房,這金士麒要干什么? 金士麒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砰”地一拍桌子,吼道:“這是我爹的灵堂,你们竟带着兵器进来,是何居心!” 众首领心中凛然! 从来就沒听過“灵堂不许带兵器”的說法啊!再說這岛上男子谁沒兵器?公子你面前不也摆着剑嘛……這帮首领的心都绷紧了——他们大半数都有劣迹,若是把属下的罪责也加上来,那几乎沒人干净!此刻他们都在想:收缴兵器,是要我們全都杀光了? 金士麒也暗想:现在我若是大吼一声,這帮混蛋肯定全杀上来,真是太刺激了。要不要试一次? 气氛很紧张。 最后還是冯虎最懂事,他先是跪下磕头,口中告罪,然后摘了兵器交给金士麒的亲兵。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缴械,都称:俺们错了,下次不敢了…… 金士麒很满足,他起身向众人一拜,道:“诸位身先士卒、劳苦功高……這我就不细說了。這岛上军纪涣散,民心浮动,更着实要命啊。本官深夜召你们来,怕是要得罪了。” 众首领暗道:知道,今晚肯定沒好事儿。 “一個個来!”金士麒喝了一口浓茶,拿起第一张案卷。刚才他召来了冯氏那一伙儿在营外列队,让那渔民家的小妞子暗中指认了凶手、確認了名字。金士麒把案情简单說了,然后质问冯熊:這谋财杀人的事儿可是有假?那凶手的名字是否准确? 冯熊沒想到金士麒先拿他开刀,咱可是自己人啊。他一下子就懵了,忙跪下承认基本属实。他哥哥冯虎也跟着跪下称罪,還說回去抓了那货抽鞭子。 “鞭子免了。”金士麒大笔一圈,喝令亲兵,“此罪当死。斩。” 那亲兵转身便向外吼道:“斩!”话音刚落,外面竟是哀嚎乍起,随即便是“喀”地一声,头颅已经斩落。堂中诸首领顿时明白了,這金士麒早已经擒了人,就等着一声令下了。 “刀斧手进来!”金士麒喝令道。他盯着冯虎冯熊,“属下有罪,上司担责。纵容包庇,罪加一等。冯虎冯熊,你们谁来受一刀?” 冯氏兄弟彻底惊呆了,他们早就料到金士麒的目标是堂内的首领,却沒想到他来真格的!但军中绝无戏言,即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含泪斩杀,更何况我們這半路捡来的跟班…… “都不敢担责?”金士麒怒道,“刀斧手准备着,各斩他们一臂。” “我!”冯熊忙吼道,“是我!那斯是跟着我的……” 他哥冯虎也叩首苦求:“将军啊!沒了手臂如何杀敌?還不如杀了我們。把我弟的罪责寄下吧,待数日后击败了奴兵再斩不迟!” 营中诸首领也忙声援他们,說着“将功折罪”的话。有人暗想這下搞大了,生怕开了杀戒就控制不住,最后也砍到自己胳膊上来。也有人认为金士麒是故作姿态。 “许你戴罪立功,你若阵上不立下十個首级的大功,我回头便斩了你。但我军令已出,岂能悔改……”金士麒一挥手,“先斩他一根小指。” 军令一出,一刀斩下! 冯熊哀吼了一声,左手鲜血淋漓。他咬紧牙关,捡起手指揣在怀裡,然后跪倒再次叩谢。 金士麒从桌案上拿起第二张纸。 众首领的心弦绷紧了。那桌子上歪歪斜斜地摞着近百张纸,若是這般下去,怕是每一张纸都要人头落地、血溅這法堂。 金士麒看了纸上的字,眉头紧绷着,却不說话。他憋了一会儿,又在堂上诸人的脸上逐個看過去,還是不說话。這种感觉太吓人了,众人猜不到轮到谁倒霉!上面若是自己的名字恐怕真要掉脑袋,即便是属下的罪行也要斩手指。這双手才十根手指,根本不够用啊…… 金士麒却沉得住气,他把众人晾在一边,叫亲兵過去低声吩咐。依稀听到“弓箭手”、“准备妥当”的字眼。 這些首领们又怒、又急、又怕。却沒人敢跳出来反抗——谁抢先跳出来,立刻就会被旁人扑倒在地,以表现忠诚。 金士麒深吸一口气,好似做了一個艰难的决定。他拿起了那杯茶。 這個举动把众首领彻底吓坏了!他们盯着金士麒手中的茶杯,好像看着一枚炸弹。纷纷想着:“是要摔杯为号,把我們都宰了?”“到时候是反抗呢?還是逃跑呢?還是喊点什么?”“至少我被宰不冤枉,别人也差不多……”“老子虽然才18岁,但這几天睡了那么多女人,這辈子值了!” 金士麒把茶杯“砰”地放在桌子上。他抓起桌上的全部案卷,走到灵位旁的火炉边,开始烧火! 黑烟徐徐,灰烬飞扬。众首领惊愕地盯着他的动作,不敢吱声。 那些罪行累累的卷宗,全被烧光了。金士麒转過身来:“我饶恕你们一次。” “呼!”“啊!”“好!”“呃的娘啊!”此话一出,众人直觉得天空晴朗鸟语花香啊!他们彻底放松了,纷纷跪下谢他。至少一半的家伙都浑身浸透了汗水。 金士麒又說了些套话:若是個别人作乱,那是你们的责任。现在众营皆乱,這是我的责任云云。他与诸首领约法,既往的罪行不再咎查。但踏出此门之后,需严格管束各部。若有罪行,诸位首领将受同罪严惩。 最后金士麒一挥手:“都去吧,从此再别让我听到一声民怨!” 众首领又是抢着发誓、感谢、祝福金士麒好人一生平安,才纷纷转身。就在這时,外面却奔来一個亲兵,他惊呼道:“少将军!营乱!” 营乱!众人大惊失色。 那亲兵已经冲到堂内,他急喘了一口气,吼道:“一伙百来人……奔着中军营杀来了!說是要救他们首领!” 不多时,又冲进来一個龙武水师军官,报告道:“那伙杂兵嚷着他们首领被少将军擒了,就冲来劫营,已经跟龙武营对阵了!” 堂内众首领面面相觑,紧接着就慌忙追问:“是谁的人?”“那個屯堡的?”“奶個熊,不是我的弟兄吧,我說過不到最后关头……” 那军官忙回答:“是杏山堡的一百号人!” 此话一出,诸首领皆安心了。只有一個老家伙跳出来,他正是杏山堡的首领。他跪倒在地大哭:“将军!是误会啊,那帮娃娃不懂事啊。我现在出去,說服他们。” 金士麒冷峻地回答:“晚了。” 那老兵匪一惊,正要冲出门去,就被众首领们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