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程程 作者:未知 我对他们三個十分了解,恐怕下一秒我婆婆就要跳起来尖叫,說我变态恶毒什么的。 她本人并不坏,也不恨我。相反,我們多年来至少相安无事。可她一旦发飙就会口不择言,說起来,我也是這样。难道這也是我丈夫選擇我的原因? “您二老,是她的爷爷奶奶。你呢,永远都是她的爸爸。她姓王,姓你们的姓氏。可是,我要把她养大。她是我的孩子。” 我的婆婆脸孔红一阵白一阵,過了好一会儿才說:“干嘛离婚呢,不离婚這孩子明正言顺就是你的孩子,干嘛”她想了想,小声补充:“干嘛那么麻烦。” “王晓很清楚,他出轨被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离婚的。” “這又是何苦?”我婆婆欠了欠身子,好像想過来拉我,可她到底又坐下了,“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干過糊涂事,我們老两口這不也白头到老了?” “您是您,我是我。”我简洁地說。 我公公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不行,”我丈夫說,“你不会对她的孩子好的。” 直到這個时刻,我才真正火冒三丈起来。 我把孩子小心地抱起来,放在他的手臂上,然后說:“想好了再跟我联系吧。” 孩子送来我家,是一個礼拜之后。 這一個礼拜,我噩梦连连。我不断地梦见厕所裡浑身是血的女人,用她的指甲挠着门。我站在门外,手裡拿着带血的剃刀。 为什么是我?我不是害死你的人。午夜吓醒,我出声地对着黑暗說。 某一個凌晨,我又被噩梦惊醒。天空已经蒙蒙亮,狂风大作,吹动着窗口的树叶,窗口的树影宛如恶魔。 可初夏清晨的凉风吹进房间,令我感到十分舒适。我很快又睡着,梦见了那個婴儿。 我梦见那個婴儿正在吃奶。 正在吃我的奶,从我的乳房裡吃奶。 她的小嘴巴一鼓一鼓,她的小手抓着我的头发。她闭着眼睛,眼皮下面是不可思议的亮晶晶的黑眼睛。我的乳汁丰沛又甜美,足以喂饱這個小小的人类。她吃着我一边的乳汁,另一边的乳房受到刺激,乳汁奔涌而出。 被门铃惊醒的时候,我意识到,一個星期以来,我第一次做了一個甜美的梦。這個梦让我睡得很舒适,虽然汗水浸透了我的睡衣。時間已经是上午九点,夏天的炎热已经在窗外密密麻麻的分布开来。可在梦中,打湿我的睡衣的,是奔涌出来的奶水。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我的丈夫——或者說是我铁了心肠让他不再是我丈夫的男人。他一只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拿着沉重的背包。 我接過孩子,她脆弱的脖子安放在我的手臂上。她醒着,目不转睛看着我。 “你好,”我对她說。 她张开小嘴巴,啊啊地叫了两声。 “她還挺喜歡你,”我丈夫說。 他的语气中不无讽刺,可我顾不上跟他生气。 “你不准备把她丢给你妈带?”我的语气也不无讽刺。他妈妈带不了孩子,這是我們刚结婚的时候,她就提前预备下了通牒的。 “我妈腰不行,”我丈夫言简意赅:“這一個星期,已经累病了。” “你腰也不行?”我看着他。 “别逗闷子了。”他說。 我想着,如果這是我們的孩子,如果這是我們辛苦备孕、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我的丈夫甩下一句:“我可带不了,你累就找我妈帮忙,”我可怎么办。 倒也沒什么怎么办的。我生下孩子,然后离婚,和他在外面生下孩子,由我抚养,我們离婚,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我是不可能如梦中那样分泌乳汁来喂养這個孩子了。 “对不起。”我对她說。 属于她的乳汁,已经永远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可是她,因为抑郁跑去酒吧,莫不是把带有酒精的乳汁喂给孩子?或者她从来沒想過要哺乳,所以才备齐了适合新生儿的奶粉。 沒关系,如此一来,世界上密布在超市货架的乳汁都是她的。 “你真的要和我离婚?”我丈夫问。 “說真的,在此之前,我已经想過千万次了。可我确实沒想到一旦下定决心我会這么高兴。” “除了這事儿,我到底哪裡对不起你?”他因为這句话而恼火,“我辛苦工作,节日纪念日都不忘记,還有什么不对?你连個孩子也生不出来。” 我們年轻时经常争吵,可我已经忘了他在這种沒有退路的时候居然会說出這么混账的话。 可是针锋相对地争吵,目的到底是挽回。或者說,在两人還有未来的情况下,争出個真正的胜负来,踩在对方的脑袋上往下走。 目前的情况不是這样的,我也沒什么好吵的。 “你沒什么不对。如果你一无是处,也不会有别的女人为你自杀。” “你不要說得像個圣母,如果不是因为她死了,你肯定会撕了她。” 我气得笑出来:“我撕她干什么?她是我老公?” 我语气尖锐,怀裡的孩子捏了捏我的手指。 我的火气立刻烟消云散。 “咱们在一起十几年,你可能觉得我這個人刻薄又无理取闹。我也不想多說什么,只想让你明白,我决定养這個孩子,自然会对她好。” “再說,”我突然想起,就补充道:“你明知道我是個恶毒扭曲的后妈,還把亲生骨肉送来给我,我是不是该說你才恶毒?” 這男人被我气得說不出话。 “我随时都要来看孩子!”他的态度莫名其妙。 “天呐,你别是对我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我的身躯宛如一只海象,比起生母,我看起来倒像是好吃好喝怀胎十月的妈妈。 我自嘲地想。 我丈夫拂袖而去,他甚至沒有关照我孩子的作息。不過想想,他恐怕也并不了解。 “沒关系,我們两個慢慢磨合。”我对孩子說。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许她的父母還沒给她取好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她睁着亮晶晶的黑眼珠望着我。 “我教你王黑珠吧。” 小宝宝脸孔一皱,就要哭起来。 “我开玩笑的,你别哭。那我叫你珍珠好不好,因为你的眼睛就像黑珍珠。” 珍珠的脸舒展开了。 “珍珠,我不是你的妈妈。你叫我程程就好了。” 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