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妈妈 第一章 作者:未知 番外2妈妈 她生孩子那一天,生得很是艰苦。孩子落地,她望向窗外。晚上10点的天色雪亮,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给孩子取名叫程雪。 月子裡,她奶很少很少。她想不明白,以她丰满的身体,为何生养一個孩子会這样艰难?她给孩子冲小卖部买到的奶粉喝,孩子喝了便腹泻。 她只好拖着剧痛的身子,给孩子把黄豆磨碎,挤出浆水。孩子营养不良,佝偻方颅。她自己的那一点点奶,营养也不好。 她每天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身子也消耗得過大。原本是丰乳肥臀的女人,出了月子,便成了瘦骨嶙峋一具骷髅。 還好孩子乖巧得很。 瘦弱得像一只小耗子,整日躺着一声不吭。 她就经常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雪花。 這一年冬天,雪多得很。大学纷纷扬扬,几乎封了门。她母亲住得远,雪天不好走,她只得一個人应付這一切。原先的小姐妹,知道她不明不白怀了孩子,也都断了往来。 谁不是好人家的女孩?谁不想嫁一個正正经经的好人家? 她坐在那儿想,如果這孩子生下来是個男孩,那個人可能還会回来看看。她虽然形容枯槁,但斜斜一笑,還是风情万种。是個女孩好,女人這一辈子,過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程玉峰生在60年代中期。 她的父母都是留洋知识分子。心中自有一段浪漫。她的名字人人都說像個男孩,可那個时候,即便是男孩,叫着這样名字的人也少。她的名字与别人孩子名字都不一样,她与别的孩子也不一样。 她的家原本住在一座公寓楼裡。沙发上铺着白色蕾丝的罩垫,茶几上压着玻璃板。可好日子在她出生之后不久,就過完了。父母从公寓楼裡搬出来,搬到离城市挺远的一座小镇。门口的拖拉机日日扬尘,原本是温柔得体的母亲逐渐也放弃了家裡的整洁。 父亲和母亲变得那么沉默寡言。她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她喜歡歌舞,也喜歡音乐。爸爸曾经有几千册藏书,可如今所剩无几。她想尽办法读她能拿得到的书,光是《牛虻》這一册,读得可能有上百回。妙龄少女在家中哼着歌儿翩翩起舞,可父亲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出去不要唱了。”父亲說。 她成绩很好,可以說是数一数二。尤其是英语。七十年代,人们刚刚重新拾起英语,她却早已可以顺畅地跟美国人对话。 高中时,她考回市裡最好的高中。学校离父母的家太远,他们就把她送到姨姥姥家裡。 她的姨姥姥已经年迈体弱,住在一座四合院裡。這座四合院,正如任何一座坚守了百年的四合院一样,墙缝裡满是寄生虫。院中一棵老槐树,沒到初夏便挂满了绿虫子。胡同裡的孩子称之为“吊死鬼”,它们密密麻麻挂的像门帘一般。 小院裡住了五户人家,其中两户人家挤在同一间裡。两個大人三個小孩,中间只拉一道帘子。傍晚若是這谁家的孩子被赶出来玩了,院裡的人就嘲笑,說爹妈一定是在家裡拉上帘子做孩子。 五户人家共用一個厨房,各家积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杂物也都堆在院儿裡。住得這样近,平日裡一大早便叽叽喳喳,聊得欢快。时不时也有争执,夫妻吵架,邻裡矛盾。男人女人扯开嗓子叫骂,脏的不脏的,直着骂拐着弯儿骂,倒也有趣。 若有生理問題要解决,就跑到胡同裡的公厕。公厕每年盛夏都长满蛆虫。夜裡家家户户都用尿壶,每天清晨,各家的主妇就端着尿壶到公厕去倒。 妙龄少女又自诩不俗,可生活在這样的地方,她倒觉得有滋有味。 姨姥姥年迈,窗台上的花草都枯萎了。她把死透的花草挖了丢掉,重新种上小菜、水果,還有鲜花。 邻家有一個12岁的男孩子,這孩子每天就等着程玉峰洗衣服。等她洗完衣服,把湿淋淋的内裤和奶罩晾在院子裡。那些衣服透着阳光,显得如水晶一般。男孩子就痴痴地望着,上学也不愿意去了。 程玉峰16岁,正是女人最最青嫩挺拔的时光。她有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清晨在院儿裡打了水洗了头,头发未干就去上学。她是那么香甜,走在校园裡,四处都是她的香味。 那一年,她有了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男人是她的歷史老师。他学识那么渊博,讲课的时候浑身都发着金光。可他一旦下课,又那么沉默寡言。 他让她不断想起父亲。 程玉峰不但在课上一瞬不瞬直盯着他看,他在别的班上课,她也逃课去看。少女曼妙地站在教室外面,听着他在裡面讲着八国联军,讲着圈地运动。她那么陶醉,等到教导主任巡楼的时候,再一溜烟逃跑。 青春多么好,令人无所畏惧。 从小极少有人和她交谈,這倒更好。她的世界是文学建立起来的,是古灵精怪的故事集建造起来的。這個世界完完全全属于她,根本不受别人的影响。 她放学之后溜到歷史老师的宿舍,他正在吃馒头。 他吃得多好看,那么大的馒头,几口就吃完。他的脸棱角分明,腮中有多少馒头,一目了然。 等到他发现了她,她就嫣然一笑,拿着她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装作不懂,去請他解答。 他耐心解答,等他讲到最最入迷的时候,她就吻他。 吻了一次,他把她推开。她又扑上去吻,他就不再推她。 他既不主动,也不拒绝。就连薄薄的含着烟草味的嘴唇,每次也是等她轻巧的舌头开启。這一切对少女来說全然沒什么不好。她掌握着一切。 上课的时候,她会等着老师与她目光接触。一旦碰上,她便撅起嘴唇,给他一個飞吻。男人面红耳赤,她的心裡烟花盛开。 這段恋爱只持续了一年時間。 這位老师突然移民,最后一节课上,轻描淡写地宣布。整整一节课,他沒有望她一眼。 少女泪湿枕头,只有那一晚。第二天她去上学,更香甜,满面无所谓的微笑。 這是她第一次与爱情告别。17岁,她知道,与爱情告别,并沒有什么了不起。 第二次的恋爱,她奉献了初夜,发生在夜晚的小巷,某一根电线杆下头。 青葱少年不知温柔,她好几天走路都怪怪的。可恋爱又很快告吹,她发现這男孩子相当愚蠢。她无论跟他聊什么,他都听不懂。听不懂诗歌,听不懂音乐,只知道找到机会就对她动手动脚。 可甩掉17岁的男孩子并不容易。很快,就有不熟的同学对她指指点点。他们說她不是处女,是個浪货。可她有什么好怕的?她照样是学校裡成绩最好,最漂亮的女生。 “浪货”這個名称跟着她,程玉峰从来都沒有怕過。 高中就這样過去,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大学开学之初,姨姥姥過世。从此大学时代,每個周末回到小小的四合院,那间12平方米的小房子裡便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床榻上還留着老人腐朽的气味,她闻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