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凉夜 作者:黑灯夏火 热门小說 咔嚓, 强化塑料材质的对讲机外壳被肉掌捏碎,理查德·萨帕怔怔地看着被碎片戳破而涌出鲜血的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是一间书房,微型的乳白色爱奥尼克式石柱拱卫着红砖砌成的壁炉,垒成塔状的红松柴木噼啪作响,火星四溅落在尘埃之中,终归难逃熄灭的陌路。 壁炉上方是一些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从阿拉斯加捕猎来的科迪亚克棕熊、从明尼苏达州猎来的北美驼鹿、乃至亚马逊盆地的美洲豹,這些野兽都是他年轻时候周游世界各地的猎物,如果不是书桌上一大堆用相框裱起来的老旧照片,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臃肿肥胖油腻中年的理查德·萨帕也有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 他躬下身去让庞大体重压在膝盖上,沒有用铁钳,随意捡起一块木柴丢进壁炉,瞳孔中映着那妖艳妩媚、舔舐烟囱的火焰。 一道扭曲揉折的蛇形雷霆划過夜幕,将阴惨惨的光芒映在半掩窗口,狂风钻了进来,斜打的雨珠湿润了木质地板上的手织波斯毛毯——直到這时,他才想起自己沒有关窗。 从卧室走出来的情妇只穿了件轻柔的紫色丝质睡袍,她把手搭在理查德的肩膀,柔声问道:“亲爱的,发生了什么?” 這個女人只是自己在妻子病逝之后的替代品,年轻金发,知性少语,充当寂寞时的排遣以及带孩子的保姆。 理查德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沒有转過身,依旧盯着兀自燃烧的炉火,只是撬动已经麻木的舌头,沙哑地說道:“你去把孩子们叫醒,把他们都带到密室。” 他沒有解释为什么這么做,好在对方也沒有追问,只是温顺的点了点头,只剩下暴雨敲打玻璃窗的鼓声。 “.....我知道了。” 情妇抽了抽鼻子,走之前在理查德脸颊上重重吻了一记。 這座庄园是第一代萨帕先生建设起来的,传承至今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光景,理查德熟悉每一块砖石每一颗树木,就像他熟悉自己的肌肤一样。 他走到窗前,将半掩的玻璃窗彻底打开,狂风呼啸将衣袍吹起,水汽打湿了额前发丝,任由彻骨寒意浸沒全身。 霹雳雷霆响彻不绝,将庄园四周照的亮如白昼,似幻非幻间,一個身披雨衣的瘦削身影漫步在暴雨之间,一步一步逐渐走近。 李昂来了,带着刀斧与血腥气息。 “就這样吧。” 理查德不冷不淡地合上了窗户,下到客厅,庄园的安保顾问,同时也是自己的胞弟安东尼奥早已在大厅中等待,周边站着仅剩的二十多個持枪的家族成年男子。 安东尼奥是個冷静寡淡的瘦削男人,他将嘴裡叼着的香烟丢到地上,吞云吐雾间吐声說道:“我已经打了电话,哥谭城内的几個据点還能再凑出七十多個伙计,因为暴雨他们還得有一会儿才能到。” 想都不用想在這种残酷天灾裡面出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然而在家族倾覆的可能性面前,沒有什么是更优先事项。 “沒有必要,我們阻止不了他。”理查德摇了摇头,“你们都撤吧,去密室,或者去仓库,躲起来。” 他懈怠地搬来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厅正中央,将手指上的祖母绿指环摘下,递给胞弟:“我死之后,就由你来担任家主。” “把戒指丢地上吧,我不会要的。”安东尼奥冷漠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动都沒有动一下,還是斜倚在楼梯的木质围栏旁自顾自地抽烟:“我們的子侄同胞都在這個雨夜死去,不可能就這么离开。” 理查德扫過其他人的脸庞,看着這些年轻人坚毅而沉稳的神情,张了张嘴,苦涩說道:“沒有用的,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安东尼奥直起身,把冲锋枪抗在肩上,“那個人,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 “我們可以收买他,一百万,一千万,甚至一個亿,他总会被喂饱的。” 理查德沉默了,他的眼神深邃长远,似乎跨越了這座庄园。 “安东尼奥,你還记得D.B.库珀么?” “那個1971年的通缉犯?” “是的。”理查德点了点头,“11月24日,星期三,俄勒冈州波特兰市一個穿着风衣拿着皮箱的男人登上了西北航空的NW305飞机,下午三点在叫了波旁酒之后,他拿出手提包裡的炸弹,劫持了整架飞机,并要求20万美金的现钞,以及用以在飞机上降落的伞包。” 理查德声音沒有一丝波澜地讲述着這個在美国家喻户晓的故事,“警方调用大量人力物力拿来库珀要求的一万张不连号的20元美钞,并且在短時間给這些钞票都拍上照片,记下号码,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飞机降落在了西雅图西塔克机场。” 尽管安东尼奥不知道理查德为什么万分详细地讲述這個故事,但他還是本着对兄长的尊敬,耐心倾听。 “那是一個和今晚一样的暴雨天气,库珀让36名乘客与一位空姐下了飞机,但仍然劫持着4個机组成员,短暂的15分钟加油時間過后,飞机重新起飞。” 大厅的窗户依旧被风雨吹打,雷芒闪過,为理查德的叙述充当惨淡的背景音。 “在波特兰以西40公裡的路易斯河流域,D.B.库珀跳伞了,FBI和当地警察进行拉網式搜索,一无所得,他们甚至公布了20万美钞的部分号码,希望民众能提供信息。” 安东尼奥接上了兄长的故事:“九年之后,也就是1980年,有個小孩子在哥伦比亚河流域挖到了将近三百张被烧過的20元美钞,核对信息之后是库珀的钱——他用美钞来生起篝火,时至今日依旧沒有人发现库珀本人和那剩下的美钞。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讲這個故事有什么意义?!” 理查德抬起头,直视着客厅的圆形穹顶,“1971年11月24日,星期三,那时候你還不会走路,我和父亲在波特兰市看望完一位病重的姑妈后,正准备乘飞机赶往西雅图去处理当地的生意。” 安东尼奥猛地瞪大了眼珠,意识到了什么。 “D.B.库珀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我和美国乃至世界歷史上最著名的传奇劫匪只有半米之隔,”理查德长长吁了口气,“我见過他的眼神,在和善的外表下埋藏着对一切事物的冷漠与轻蔑,有些人你注定无法收买,他们眼裡的世界与我們认为的不同。” 大门被蛮力踹开,李昂踏着雨靴走了进来,背景板是乱舞激怒的咆哮雷霆,与肆虐凌厉的呼啸暴雨。 “先生们,請让我,来送你们温和地走进這個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