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坎阻
秦淮河上，只有当初马士英勾结南京勋贵造乱政变之时才稍稍沉寂了一番，就连当年左良玉兵临南京之时秦淮河上依旧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如今大熙军两面兵进，残明有灭国之危，秦淮河两岸却如同与世隔绝一般，沒受到一丝影响。
沒受影响也不准确，来此寻欢作乐的士子官绅比以往更多，不少平日裡端着架子、摆出清高姿态的官吏士人，也跑来秦淮河寻花问柳，大熙禁绝娼赌，凡朝中官吏，无论在职与否，只要宿娼，一律开除公职、杖刑四十，情节严重者還会发配南洋。
不仅是官吏，学堂学子宿娼者开除，士绅宿娼者不得充任公职，就连平民百姓宿娼也免不了挨一顿板子，大熙治下的青楼基本已经全数关停，只在西南一些管理相对松散的土司地面還有青楼存在，妓女乐女也大多废除了奴籍，统统遣散，任其自由择业，年纪幼或无法生存的便进入大熙专设的学堂之中改造学习。
如今大熙兵进江南，谁都知道残明必然是要灭亡了，這秦淮河两岸的青楼娼馆、這河上的画舫花船恐怕不久以后就将不复存在了，江南的风流人物，自然要来一场最后的狂欢。
秦淮河岸边一座青楼中，韩阿六坐在一间楼裡，靠着窗户看着游船如织的秦淮河，连翘在一旁煮着香茶，马士英之乱中她也算立下大功，被皇帝消了奴籍、赐了自由身和一些金银，她如今在残明算是民人，想去哪去哪，但连翘自然不可能随心所欲，便用皇帝赏赐的金银买了一间青楼，自己当起了老板，這青楼也成了江南局在南京的固定联络点。
“再過一段時間，這间青楼也该关停了吧？”韩阿六抬头看着花板，微笑着道：“到时候你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
“這么多年了，還真有些不习惯……”连翘淡淡一笑，一边煮茶一边道：“我這身子，便是消了奴籍，估计也沒人要了，下抵顶，也不需要我了，日后去南洋找個沒人认识的地方，做些生意過一辈子也挺好的，你呢？准备去哪裡？”
“自然是要回家去的，老母還健在，总得去尽尽孝……”韩阿六双眼之中有些怅然：“也不知花儿……呵，這么多年了，早该嫁人了吧？以后能安安稳稳的過一生，挺好。”
连翘点点头，为韩阿六倒上茶，转移话题道：“事到临头，反倒心神不定，喝杯茶安安心，现在還不是休息的时候，你刚刚傅宗龙回南京了？”
“是的，傅宗龙从扬州撤兵，兵马暂时留在镇江，他自己孤身一人回的南京……”韩阿六顺着连翘的话头道：“勇卫营、忠贯营，参加了扬州之战的明军基本沒有随他一起南渡长江，只有忠义营等南军随他一起回了镇江，但忠义营渡江之后便向江阴而去，如今在镇江的……只有两万余南军兵马了。”
“刘国能部脆败速降，是给了明军心理上的一记重击，明军军心已经散了……”连翘点点头，眯了眯眼，猜测道：“之前高弘图便劝弘光皇帝投诚，正在浙江宁波养病的谢三斌也写信来劝皇帝投诚，如今傅宗龙孤身一人来南京，应该也是为了劝皇帝投诚我大熙的吧？”
“确实如此……”韩阿六点头確認了连翘的猜测：“皇帝此番招傅宗龙入南京，就是为了询问他的意见，但皇帝…….心中犹豫的很，所以沒让傅宗龙入宫，派了我去询问他，傅宗龙亲口对我的‘国只兴替、自古常有，明亡熙兴，有何奇怪？国既不保，自当保民’。”
“傅宗龙還，我大熙如今进入残明国境的不過只是几路偏师，残明便节节败退，如今军心民心已经彻底散了，若是再强行和我大熙作战，除了平添伤亡毫无作用，残明是注定要灭亡的。”
“傅宗龙劝皇帝，若是面对东虏那般凶残的异族，既要灭国又要害民，自然是要拼死抵抗的，可面对我大熙這样民心所向的政权，又何必手足相并置百姓于刀兵之下？”
韩阿六顿了顿，继续道：“但傅宗龙也了，若是皇帝真要誓死不降，他傅宗龙也必然会和皇帝一起继续抵抗下去，至死方休。”
“傅宗龙也看清楚如今的局势了！”连翘啜着香茶，凝眉问道：“从高弘图，到谢三宾、傅宗龙，再到复社的黄宗羲、陈子龙、夏允彝，乃至于铜陵的堵胤锡，皇帝看重的重臣都在劝他投诚，皇帝所依赖的兵马，也大多做好了投诚的准备，這般情况下，皇帝還在犹豫什么呢？”
“他毕竟是崇祯皇帝的儿子，别的不好，刚毅這一條還是继承下来的……”韩阿六叹了口气：“皇帝从登基开始便是别饶傀儡，但他是個有抱负、有能力，能明辨是非的明君种子，這样的明君，又怎会甘心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国家亡在他的手裡呢？”
“他心裡有道坎，是大明两百余年列祖列宗给他埋下的一道坎，需要有人忙他迈過去，但他信重的那些臣僚…….他们心中同样有道坎，数千年君臣忠义、数百年世沐君恩的坎，他们自己都等着皇帝带着他们迈過去，又怎么能去帮助皇帝迈過心中那道坎呢？”
韩阿六顿了顿，指了指自己：“也许…….只有我才能帮皇帝一把？”
连翘皱了皱眉，语气严肃了起来：“六号，你想要做什么？你可不要自行其是！咱们在扬州损失了不少弟兄，我可不想再给你办一场秘密葬礼！”
“放心吧，我干了這么多年地下工作，知道纪律……”韩阿六的眼神有些躲闪，提起茶杯遮掩着：“我只是……去劝劝皇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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