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细致的人
朱元璋上辈子虽然也是個放牛娃,却是一個自强不息的放牛娃,虽然沒有读书识字的家庭條件,却凭借着决心和毅力,自学成才,不但写得一手好字,還懂得写诗呢。流传后世的《愤题和尚诘问》裡就有一首朱元璋写的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深圳市,只顾哓哓问姓名。
再說算数!他曾经掌握一個庞大的帝国,事必躬亲,每一份奏章都亲自批阅。在反贪污的战斗中,他曾经亲手计算過不知道多少本账簿,把那些妄图瞒骗他的贪官污吏杀了個尸横遍野。一個乡绅家偏院的账簿,在他看来完全是一件小事儿。
“真能识字算数?你可别骗我,账簿就在這裡,你做给我看看。”马千九沉声道。
朱元璋从书房裡拿出一個算盘,在桌边稳稳地坐下,借着油灯翻看账簿,左手翻书,右手敲打算盘,他的右手拨拉得飞快,一块算盘用得纯熟无比,不消一会儿,就将齐管事留下来的账簿比对了一番,结束之后,又提起笔来,?准备在账簿的最后一页题字:“阅毕!”
刚提起笔,他的心念一动,不对……我又不在是批阅奏章,写什么阅毕?而且我不能随意题字,上一辈子练出来的书法,龙飞凤舞,充满霸气,如果写在纸上,将会力透纸背,金戈铁马之气掩都掩不住,恐怕引起马千九的怀疑。
他轻咳一声,决定在這裡藏個拙,于是不好意思地笑道:“马管事,我虽然会写字,但是写得十分难看,而且识的字也不多,這地方我该怎么落笔?”
马千九心中一松,打消了怀疑,笑道:“你就写個‘此处交割’就行了!”
朱元璋道了声谢,故意用不正确的握笔姿势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道:“此处交割……今后由朱八负责……”就算写字写得再好的人,只要握笔姿势不对,也写不出平时得意的书法,朱元璋這一排字写得歪歪扭扭,难看之极,這才比较符合了他一個放牛娃的身份。
不過這几個歪歪扭扭的字在马千九看来,也是十分难得了,他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笑道:“你是怎么学会的写字算数?”
“放牛的时候……无聊,就随便学了些。”朱元璋随口說道。
马千九微笑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朱元璋的肩膀两下:“小伙子不错,挺好的!我看你挺顺眼。”這话倒是真心的,今天朱八出现之后,一直低调不扎眼,但做起事来却沉稳练达,显示出一股从容不迫,這种人谁看也会顺眼。
“对了,你对二少爷派人打澄城张氏的事儿,怎么看?”马千九突然问道。
這话如果换了二少爷来问,朱元璋的答案一定是: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打出马家的面子来。但是换了处事比较稳重的马千九来问,朱元璋的回答却截然不同,他想了想,低声道:“我這做下人的,本不该說二少爷的闲话,但這事儿我觉得二少爷做得不对,咱们马家虽然财大气粗,但老爷已经致仕了。這致仕的官儿,就不再是官,而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家不应该和澄城张氏斗下去,应该想法搞好关系才对。比如這次的‘诡寄’,就因为和澄城张氏搞糟了关系而办不成,平白无故损失了百亩良田,依我看,澄城张氏不会就此收手,還会对咱们家使绊子,咱们现在应该赶紧备好厚礼,送上张氏的门去。”
马千九点了点头:“你這小伙子真是深得我心啊,你說,咱這做下人的如果想劝谏二少爷,该用什么办法最好?”
朱元璋微微一笑,這個問題你可考不了我,他装出苦思了半天的样子,开口道:“劝不了……二少爷不是咱们這些下人有资格劝的,当务之急,应该派忠心的家丁,快马加鞭赶去西安府,請回大少爷来主持這件事儿,才能有转机,不然咱们家与澄城张氏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直到不可收拾才悔之晚矣。”
這句话說得马千九蓦然一醒,他一直在苦思用什么办法劝止胡作非为又不干正事儿的二少爷,但是试了许多办法都沒什么效果,虽然二少爷也比较给他面子,但他终究是個家生奴,不敢对自己的主子指手划脚得太過。听到朱八這一番话,他才幡然醒悟,现在根本不是他這個下人能說话的时候了,必须請回大少爷来,不然二少爷還不知道要玩出什么花样呢。
马千九告辞了朱八回到前院,当机立断,连夜写了一封信,将发生在马家大院的事详细地写在了信中,然后派了一個忠心可靠的家生奴才带上信件,连夜打马向西安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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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千九走后,屋子裡安静了下来,朱元璋看着自己的新居,嘴角不自禁地轻轻扬起。
管事的小屋一共是三间,客厅、书房,卧室齐备。客厅裡只有一张会客用的方桌,别的什么也沒有。书房裡东西满多,有一张桌子,一個書架,架上還放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笔墨纸砚,一应齐备,這些东西都是由前院直接配发的,不需要自己花钱买。
卧室裡的东西比较简洁,一张大木床,床头有一個小柜子,朱元璋打开柜子,裡面有些齐管事的個人物品,還有好大几锭银子,约摸二十两,另外有几吊铜钱,上次齐管事克扣的赏钱应该就在裡面。
挨道理来說,這些东西应该属于齐管事的儿女,但齐管事孤然一身,死了之后這些东西居然沒人继承。马二少爷为人懒惰,也把這事儿给忘了,结果齐管事的财物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也懒得去动這些东西,就让它们继续留在柜子裡,他的眼光放在天下,這区区财物不必挂怀,只要取得天下之后,全天下的财物都是他的。
第二天天刚大亮,朱元璋就起了床,首先打了一趟拳,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了偏院门口,站在了齐管事平时站的那個地方。
齐管事站在這裡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鄙薄之色,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阴气,但换了朱元璋站在這裡,和颜悦色地一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反而有一种和煦如春风般的爽朗。
长工短工们也起床了,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出院来,对着院门口的朱元璋打招呼:“朱八哥,早……”
“你傻啊,现在要叫朱管事了!”
朱元璋微笑道:“别叫我朱管事,把人都叫生份了,還是叫我朱八吧,我和大伙儿是兄弟,你们叫我管事,那就是故意在埋汰我。”
“好,還是叫朱八哥,哈哈!”
“朱八哥今儿起得可真早,哈哈,說笑了,你平时也比我們早出门放牛。”
长工短工们从他身边走過,一個一個依次给他打招呼,一些长工的婆娘也跟着自家男人给朱元璋打招呼,不過女人们的胆子就要小多了,不太敢叫朱八哥,都是恭敬地叫他朱管事。
不一会儿王二拎着杨超走了出来,他要把杨超送到县衙去报案,在他身后還跟着那两個杨超的死党,扛着齐管事的尸体。看到长工们在和朱元璋說笑,他大老远就笑道:“喂,你们這些怠慢家伙,别以为管事换成了朱八兄弟,你们就可以偷懒,谁要是偷懒不干活儿,拖了兄弟们的后腿,我拿钵盂大的拳头打他。”
朱元璋微笑道:“王二哥說得对,咱们兄弟归兄弟,說笑归說笑,但是该干的活儿可不能拉下。王二哥,你辛苦点,帮我招呼一下兄弟们,可别让前院和内院的人說我的闲话,要是我当了管事之后偏院的事儿就运转不灵了,咱兄弟的脸往哪裡搁?”
王二大笑道:“成,我帮你盯着!咱偏院沒了姓齐的,干活儿只会更卖力。”
朱元璋心中淡淡一笑,豪杰碰上枭雄的结果,总是豪杰为枭雄所用,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王二又笑道:“我先去衙门了,回头县太爷可能要传你去问询昨晚发生的事,你也是证人之一嘛……不過這事儿应该沒什么好问询的,我带着這两個怂货一起去,有他们作证,证据确凿,县太爷也未必会传你去问话。”
這时内院那边突然跑出来一個小小丫鬟,看起来约摸十三四岁,小巧的人儿,最多只到朱八的胸口高,穿着一身精细的丫鬟服,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手上拿着一卷皮尺,远远地看到朱元璋,立即大声叫道:“這位是偏院的新管事朱八嗎?”
“我就是,請问姑娘是?”朱元璋随口应道。
那小丫鬟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吐了吐舌头道:“果然被小姐說中了……你穿得真糟。”
嗯?看不起我穿得破烂么?朱元璋心中隐隐不快,但沒有发作,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姑娘究竟是谁?找我何事?”
小姑娘做了個鬼脸:“我叫紫心菜,是三小姐的丫鬟。咱们内院的人昨晚也听到了齐管事被杀死的事儿。三小姐就发话說了,二少爷做事不上心,新管事的衣服鞋袜什么的,他肯定会忘记准备,叫我今天早上過来一趟,帮新上任的管事量量身子,做一身新衣裳……我過来一看,果然嘛,你穿的還是以前做农活时的衣服,這怎么?咱们马家的管事,可不能穿成你這样。”
朱元璋哑然失笑,刚才的不快顿时抛到了九宵云外,這马家三小姐虽然养在深闺无人识,倒也是個细致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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