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你究竟杀過多少人
张府后院的混乱還在持续,朱元璋与郑彦夫两人在后花院裡寻找张斗耀。
后花院裡有许多木质的小楼,东一座,西一座散布在花院之中,有的小楼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女眷居处的地方。比郑彦夫和朱元璋先一步赶到的乱民,率先就冲向了這些看起来比较华丽的小楼裡。
朱元璋和郑彦夫经過這些小楼前,不断地听到楼子裡传来女人的哭喊声,有的是女人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发出的惨嚎,有的则是在被污辱时发出的哀怨的痛哭声。這场杀官造反的义举,到了最后无可避免地变成了普通的杀人放火、抢劫**……這不是郑彦夫有能力改变的事,是农民起义军必定会经历的演变。
杀人抢劫的兴奋感,会在极短的時間裡,把一個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残忍的屠夫,狂热的妖魔,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变成了真正的匪徒。
一座精致的木楼窗户大开,女人的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双手前伸,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沒抓到,后背就被人砍了两刀,趴在窗口死去了,双手垂了下去……
金银细软从小楼的门口拖撒出去老远,看来刚才有人在這座小楼裡劫掠,手上抱的细软太多,以及至一路洒了出来。這些金银细软上面還沾着鲜红的血液,也不知道是谁的血洒在上面。
郑彦夫的脸色越来越黑,心情越来越差,朱元璋却神色平静,见怪不怪。
“张斗耀究竟躲在什么地方?”郑彦夫开始不耐烦了:“我想尽快找到他杀掉,赶紧带這些家伙走,他们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不会在很精致的小楼裡。”朱元璋沉声道:“躲在越华丽的屋子裡,风险越大,他现在应该躲在一個很不起眼,农民们不会进去抢东西的地方。”
“柴房?或者厨房?”郑彦夫顿时醒悟,在富家大院的后院裡,什么东西也抢不到的地方,也就只有柴房或者厨房了,别的地方都会或多或少有一点财物,只有這两個地方,除了干柴和炭火,什么也找不到。
两人都不熟悉张斗耀的家,但是基本的庭院布局常识是有的,要找到柴房和厨房的位置并不困难,不消一会儿,两人就一前一后跑到了柴房的前面。
与大数富家大院一样,张斗耀家的柴房与厨房是连接在一起的,旁边還连接着一個饭厅,一道矮墙将這三個房间独立围成了一個院落,院子裡還有一口大水缸,装了半缸水。
這個院子果然沒有被乱民们劫掠,甚至压根沒有人跑进来,大伙儿都忙着在外面抢东西,怎会有人注意到這裡?
张斗耀兴冲冲地振了振杀猪刀,就打算钻进柴房裡找张斗耀,刚起步……朱元璋突然一手拉住他,将他留在了原地:“别进去……你现在走进去绝对会被人暗算。”
“咦?”郑彦夫不解。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柴房黑洞洞的门口道:“张斗耀在躲藏起来的时候,身边会一個家丁都不带么?现在這座柴房裡,除了张斗耀之外,至少也会有一两個最信得過的家丁跟着。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就站在门背后,等着你进去的时候给你迎面一刀……”
“咦,果然如此,我可沒想到。”郑彦夫拍了拍脑袋。
朱元璋這番话故意說得比较大声,使得柴房裡也能够听到,他說完之后,柴房裡传来轻微的叹息声,随后,三個人影从柴房的门口缓缓地走了出来。其中两個穿着青衣小帽,手上提着朴刀,显然是张斗耀的心腹家丁。第三個人却是朱元璋的熟人,方护卫!
他今天拿着拜贴来见张斗耀,谈迎亲的事,沒想到谈着谈着,一個家丁跑进来报告說乱民冲击了衙门,嚷嚷着要杀官造反。张斗耀吓坏了,一面下令用假山堵门,一面寻找躲藏的地方。方护卫适当其会,只好硬着头皮来给张斗耀充当保镖。
這個时候他是不能走的,要是他弃张斗耀不顾,一来马家的面子都要被他给丢光,二来如果张斗耀侥幸不死,马家与张家的关系只怕要就此破裂,他在大少爷马智雄那裡沒法交待,這也算是逼上梁山。
方护卫有着很丰富的江湖经验,也与许多流寇土匪打過交道。他知道在這种流民作乱的时候,最不起眼的地方是最安全的,谁也不会抢钱抢到柴房裡来,于是就带着张斗耀和他的两個心腹家丁躲进柴房,将张斗耀藏在柴堆裡,他则和两個家丁提刀守在门后,如果真有不起眼的流寇找到柴房来,人数也不会多,进来一個杀一個,进来一双杀一双就是了。
听到郑彦夫和朱元璋的脚步声靠近,他在柴房裡已经提起了刀,就等這两個家伙进来了,沒想到其中那個身材略瘦弱,头上带斗笠看不清容貌的,居然一口就道破了裡面有埋伏。
這可让方护卫吃了一惊,要知道人這种动物,在烧杀抢掠的时候,血液是沸腾的,头脑也是发热的,会比平时冲动暴燥得多,压根沒有心思用来思考。尤其是第一次做恶事的人,更是不可能淡定自如。
只有在付出血的代价之后,才会懂得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下来,但能学到這個代价的人,往往都是死人。活人能懂得這個道理的,個個都能出人头地。
方护卫一边走出柴房,一边对着朱元璋叹道:“好冷静的家伙……在烧杀抢掠的时候,還有心思来考虑一间柴房裡面有沒有伏兵!你不是普通人,你肯定曾经杀過人。”
朱元璋哑然失笑,這家伙上次也說我杀過人,這次又来說?他叹了口气,将头上的斗笠扯了下来,扔到一边,对着方护卫笑道:“我上次就对你說過了,我确实杀過人,你要向官府揭发我么?”
“是你?”方护卫大吃一惊:“你……居然勾结乱民,要杀张老爷!”
朱元璋嘿然一笑,懒得答他。
方护卫感觉到了朱元璋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以及他笑声中的那种不屑之意,心裡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了起来,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紧了紧手上的朴刀,大声道:“别以为你杀過人,现在比较冷静就很了不起,我方轩走南闯北,手上的人命足足有二十七條……”
朱元璋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方轩。
“嗯,上次你說過了!”朱元璋淡淡地道:“杀了二十七個人,真是了不起啊,杀人如麻,佩服佩服。”這句话也是朱元璋上次說過的,他上次說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伪装出来的敬佩味道,方轩沒有听出任何异样。但這次却不同了,在朱元璋說到二十七個人的时候,语气中很明显地带着一丝晒笑,仿佛說的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数字,就像一個有着亿万家财的人在說“一文钱”的那种感觉,漠视……赤裸裸的漠视。
平时的朱元璋一直在刻意压着自己的气势,但此时此刻,他沒有必要压住,面前的敌人全都会死,身边的郑彦夫很快就要亡命山林,在這种时候,些微地放纵自己一下又有何妨?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方轩,眼神从一开始的黯淡,迅速地转变为狠厉,仿佛数百年之前,他站在战场上面,看着陈友谅的大军,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部杀光……凛冽的杀气从他身上铺天盖地溢出。
张斗耀的两個家丁毫无感觉,以他们的层次,還无法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杀气。但是方轩不一样,他在江湖上出生入死多年,对气机的感应非常敏锐,朱元璋刚刚一放气,他立即捕捉到了气机的变化。
方轩只觉整個人都冷了一冷,恍惚之间,他对面站着的人不再是一個放牛娃朱八,而是一個杀气腾腾的大将军,令旗所指之处,百万大军奔腾狂涌。大手一挥,千万個人头落地……尸山血海,滔天戾气,一下子将他吞沒。
他的腿弯打了個颤,声音变得沙哑,忍不住颤声道:“你……你究竟杀過多少人?”
朱元璋微微一笑:“這种事,我哪记得清?”
方轩感觉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這杀气压垮了,不行,不能再和這個人說话,再這么說下去,我连出手攻击他的胆量都要沒了……
“看刀!”方轩大吼一声,手上的朴刀舞起一個刀花,狠狠地斩向朱元璋。
“杀啊!”郑彦夫在旁边早就等着不耐烦了,既然对方出手,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了過去。
方轩想杀的是朱八,却沒想到旁边這個大汉跳出来招呼自己,他心头大忿,手上使劲,朴刀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形,狠狠地斩向郑彦夫。
郑彦夫的杀猪刀毫不畏惧地迎了上来,两刀在半空中相撞,“叮”地一声脆响。
方轩感觉到刀上传来一股巨力,震得他的朴刀险些脱手飞出,刀口也崩出了一個大口子。
“這……哪裡来的猛汉?好快的刀,好大的蛮力。”方轩心中暗暗叫苦:和這家伙打沒有必胜把握,只能盼张斗耀那两個家丁来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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