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杂乱无章的十二月底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楊木将手中的笔扔到一旁,抬起脚,赤裸的双脚就這么搭在了桌子上,她丝毫不在意别人会怎么說,现在,只有现在,在一整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会是什么样子了,她只能够感受到疲惫,无止境的疲惫,就连以往最喜歡的绘画在此时也变得痛苦起来,看着屏幕上的那几笔,不知怎么的,越看越是烦躁。
她的脸上還戴着夸张的圆框眼镜,在以前,她是不需要眼镜這种东西的,但是现在,为了保护自己的视力,她還是戴上了,在长時間面对那些电子设备的时候,如果不做好充足的保护,视力出现問題也是迟早的問題,不只是眼镜,就连平时的眼部按摩也有在保持着,只是……眼睛的疲惫暂且能够恢复,那种大脑上的疲惫才是难以抚平的。
楊木,女,二十一岁,九龙人,目前還沒有毕业,所以,她此时正在做的,是自己的实习工作,一個薪水不高,但是尤为忙碌的工作。
为了更好保暖而买的宽松大衣,绿色的,绿色是她最喜歡的颜色,就像是树木,或者树叶,所以在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一种极为自然的绿色,并非明亮张扬的绿,而是一种温和的、充满了书香气息的绿,只可惜她本人和书香气息并沒有什么直接联系,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以及不起眼的身材,她倒是不介意這一点,反正她也沒有指望着靠自己的身体容貌来過活。
两天沒洗的头发凌乱无比,用一個发箍直接一股脑地顺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闭上眼睛,现在早就已经過了下班時間了,但是她依旧不能够离开,分配给她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换句话說,现在的她依旧得呆在這裡,沒事,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动着,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分,她還沒有吃晚饭,现在回家做肯定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够点一份外卖……算了,這個月的工资還沒发下来,一会儿在路上买一個肉包子吃就好了,晚上少吃点也沒有什么問題,叫外卖還是贵了点。
楊木本以为自己的‘成年’应该是比较光明的。
在步入到社会之中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怀念大学时光,虽然她现在還沒毕业,但是她已经在怀念自己的学校了。
楊木的社交圈子很小,她個人并不喜歡太過于多人的社交活动,即便外出,也是跟那几位几年前就已经认识的朋友去那些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吃同样的菜品,和一样的饮品,這种沒有多少新意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真的,她很满足于這样子的生活,但是,那已经是過去了,现在,在她的時間之中加入了一個名为工作的事物,一切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我想要的不是這样子的啊……”
只可惜,她沒有選擇权,常有人会问,应该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還是自己擅长的工作,可是现在她在做的是自己不喜歡也不擅长的工作,她就像是一個孩童的灵魂,被强硬地塞进這個成年的身躯之中,被迫承担着不应该承担的责任。
七点三十分。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在一個多小时之前,街道上的路灯就已经亮了起来,她将电脑关闭,這個由公司安排的电脑用起来并不怎么好,至少她是不喜歡的,她已经感受到饥饿了,饥饿感是最让她感到难受的,這种从腹部之中搅动整個身躯的感觉,身体本能的抗拒,抗拒這种饥饿,大脑在告诉她,该吃饭了。
楊木机械一般地将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全部放进包裡面,不整理了,反正带回去之后也是一股脑地仍在桌子上,整理好也沒有意义,說不定连包都不会打开,明天又是原封不动地带回到公司裡面,回到家应该也接近九点了,洗完澡应该就差不多十点,那就差不多该睡觉了,毕竟明天又是要在早上六点钟起来赶车。
坐电梯……坐电梯。
走過关了一半灯光的走廊的时候,她看见了镜子之中的自己,颓废,她现在可以用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了,她无法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任何自己喜歡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朝着那墙壁狠狠踹了一脚,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脚印。
“真是……干他的现实生活……”
楊木本来想再吐一口口水,最后還是道德束缚住了她,当然,另外一個原因是她沒有找到一個绿化带,她按动着电梯的按钮,不断重复按着,即便那個按钮早就已经亮起来了,她也在按,反正沒有人看见——‘反正沒有人看见’,這样的话语,就是她能够說服自己去做一些不大合情合理的事情的借口。
——反正沒有人看见。
直到电梯门打开,她走入到电梯之中的时候,她才停下了那不断按动按钮的手,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這么做,也沒有给自己找借口的必要性,电梯裡面理所当然的沒有人,剩下的人,要么還在公司之中加班,要么就已经早早回去了。
手机之中沒有新的消息,沒有新闻,即便今天已经是十二月的三十一日,明天就是一月一了,一年的开始,今天就是這一年的结束,她還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那肯定会一下子想到不少。
只是现在她想不到了。
手机裡面能够联系的還是那几個人,现在发消息過去应该也收不到回应,每一個人都已经有了各自需要忙碌的事情,這段時間就连想要约在一起吃一顿饭都有些难以做到,每一個人的時間都有可能冲突,后来就沒有人再提出這样的提议了,就当做這些能够相约出来的日子已经過去了,他们已经不再如同以前那样自由了。
直到這個时候,楊木才发现自己在进入电梯之后就沒有按动自己需要去的楼层,她随手按下了一楼,计算着自己回去所需要的時間,运气好的话,還能够赶上下一班车,最好是到了车站之后就能够上车,公交车的价格肯定比打车回去要便宜多了,一楼,下去也就几十秒的時間。
她抬起了手,微微弯曲,然后踮起脚尖,向后小小跳了一步。
她曾经喜歡舞蹈,但后来不喜歡了,并非是生理上的厌恶,只是她无法在自己忙碌的生活之中抽出時間来维系這样的爱好,所以就放弃了,但若是给自己一個合适的谎言,就能够将放弃這件事說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比如,自己‘不喜歡’了,不喜歡這個词汇本身就是谎言,只要以不喜歡作为谎言抗拒,就可以逃避自己不想接触的一切了。
但舞蹈本身并沒有错误。
她已经很久沒有跳過舞了,就连跟随着音乐节奏的动作都沒有過,她闭上眼,头顶上那源自于老旧灯泡的光芒在此时比盛大的舞台還要耀眼,她试着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唤醒一种沉睡的想象力,正如很久以前绘画的时候,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着一种可能,一种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景色,然后描绘。
她的舞蹈动作很生疏,就是一种三流水准的普通爱好者水平——而且是很久沒有跳過舞的爱好者,她乐在其中,至少现在,不用思考工作,不用思考回家之后,在从办公区域到一楼的這段時間之中,她是真正意义上自由的,沒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沒有人在督促着自己去做什么,她只需要等待這時間的流逝。
真是安静啊,她不由地想,有些时候,她确实喜歡安静,尤其是在自己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安静的环境绝对是让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的好方法,她不由地想要给自己配上一段音乐,這种想法最终還是被她搁置了。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对。
時間上对不上。
楊木睁开眼睛,按理来說,這段時間早就已经到达一层了,而现在,电梯之中只能够听见电梯运行时候的声音,那是一种微小的,但是无法被忽略的声音,她看着按钮上面的液晶屏幕,此时的楼层是……不,那不是液晶屏幕。
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個瞬间,她就知道這一点了,她不在自己熟知的那個电梯之中,因为她看见的,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文字,那是不同的语言,不同国家的语言,甚至還有不像是人类应有的文字语言,這些东西就這么涂抹在了电梯的四周,而在本属于液晶屏幕的那個部分,此时显示出来的却是一种图案。
“……什么鬼东西?”
恶作剧?整蛊节目?她平日裡有时候会看类似的视频,但這种事情找上自己好像也不太正常吧,不管怎么說,在一個可怜的社会人下班的时候還来打扰,這种做法是不是有一点過分了呢?
楊木有时候会使用暴力。
暴力并不能够解决所有的問題,但是暴力能够解决很多問題,
于是,她沉默了数秒钟,然后一脚踹在了电梯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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