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出宮

作者:壑中溪
雲樂舒便那麼站在闕樓上,看着魚龍舞從街頭舞到巷尾,又從巷尾兜回街頭,看了一遍又一遍。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燕京的元宵,花燈可以舞通宵達旦,嶽暻卻不打算放任她就這樣在寒風裏站個徹夜。

  他攥着她越來越冰涼的手,溫聲喚她,“舒兒......”

  這樣溫柔地喚她的名字,像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聲音,她恍惚擡眸,倏忽之間才似夢中驚醒,脣瓣翕張,呆呆地應了一聲,“嗯?”

  嶽暻被她的反應逗笑,提醒她,“子時了,街上行人都陸續歸家了,你的手這樣冷,咱們回吾鄉山房吧?”

  她似乎不太願意,臉上忽然露出幾分失落,卻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

  “你喜歡今夜的花燈表演?”他的手很暖,輕輕捧她冰涼的雙頰,忍不住揉了揉,揉出了一絲紅暈。

  “嗯,喜歡的。”她轉過臉,又看了眼舞動的花燈。

  嶽暻笑笑,揶揄道,“宮中也有花燈,卻沒見你這樣着迷,孤看你是喜歡宮外的景緻吧?”

  她心頭一顫,正想否認,卻聽他說,“你太久沒有出宮了,明日孤要去湯山行宮與東夷丞相議事,帶你出宮吧。”

  “高興得說不出話?以後孤會盡量多帶你出宮,別露出這樣受寵若驚的表情,孤是疏忽了,忘了從前的你是最喜歡街市熱鬧的。”

  嶽暻忍不住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摟着她慢慢往回走。

  闕樓下那道熾熱目光,在雲樂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後,許久不曾收回。

  雲湞死後,雲樂舒便再也不曾出過宮。

  輜車穿過宮門,宮門兩側的守衛齊齊行禮,她撩簾往外遙遙一看,見到市井街巷,以及許多忙碌的身影。

  上元節的熱鬧氣氛還未散去,又帶了點萬物復甦的春意,人人臉上都打疊起精神,迎接嶄新的又一天。

  嶽暻順着她的動作,由半撩的捲簾往外瞥了一眼,見守衛當中有個熟悉面孔,下意識就去看她的表情。

  她目光悠遠,只是在看街上吆喝的商人,他於是收攏手中摺扇,撐着下巴看着她,滿眼溫存。

  一身侍衛服的文淵看着輜車橐橐遠去,下意識捏緊手中兵器,垂頭看自己愈發萎縮異形的另一隻手,後槽牙咬得嘎嘎響。

  “真是稀奇,今日王上出宮竟帶着舒貴妃......”一旁的侍衛與文淵站在同側,雲樂舒撩簾時恰入了二人眼,回想起捲簾下露出的下半張臉,侍衛說話都帶了些不自覺的曖昧。

  “果真?從前貴妃娘娘出宮我總沒機會一見,只在和親那日遠遠瞧了一眼,都說她姿色不凡,可是真的?”身爲侍衛,根本沒有近距離接觸后妃的機會,聽了這話,幾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豈止姿色不凡,簡直是天仙下凡,不對,那仙女也有高低姿色之分,她那模樣,只怕是世間唯有的一個!”那侍衛其實看的並不真切,卻仗着人無我有的這倉促一瞥大肆吹噓。

  其他人聽他這麼一說,更是心潮澎湃,臆想飛飛,你一言我一語,熱烈議論起來。

  “怪道棄婦之身,咱們王上還視若珍寶......”

  “聽聞她還曾生育,王上竟不嫌棄,這才真是稀奇......”

  文淵斜睨其他人一眼,嗤地笑了一聲。

  他當年可見過雲氏在金陵第一茶賣弄風情的模樣,甚至還差一點就與她成了好事。

  那馨香柔軟的身體,梨花帶雨的哀求,裝模作樣的討俏,是這羣鼠雀之輩永不可能觀仰的。

  只是差一點

  他莫名得意,遙想當年風光恣意再想到如今慘淡度日,又驟然消沉了幾分。

  “你笑甚麼?”侍衛挑眉,語氣不善。

  文淵此人尤喜好自矜誇,自從編入他們禁衛隊,明明已是一文不名、潦倒不堪,卻放不下公子哥兒的做派,不是忘情吹噓就是說鹹道淡,那副誰也看不起的樣子格外令人不爽,是以,他們很是看不慣他。

  他們知道文淵是圖璧人,小有家世,當年投靠皇甫一族,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家業做得很大,官商兩道皆有門路,曾是個十足的富貴公子,玩妓納美,倚紅偎翠,比矜矜業業混了數年才勉強得到守衛小官的他們,確實是優越百倍。

  可此一時彼一時,莫說圖璧還未淪落前他文淵就是個被官府緝拿、劣跡斑斑的喪家之犬,後來雖因在兵器一事上立功得到官位俸祿,卻因沒了利用價值被人視作棄材。

  本來還有些家底,偏偏迷上了賭,還惹上人命官司,好不容易平息,家財一度散盡,王上看在他從前幾分功績的面子上扔給他一個宮門守衛的閒職,務實幹下去便罷了,他卻忘不了聲色犬馬的生活,動輒炫耀鼓吹,說他遲早還要再發跡,罵他們有眼無珠,那自不量力的態度真是惹人發笑。

  “沒什麼,換班了,告辭。”文淵看了眼天色,也不正眼瞧他,轉身便去換衣,不顧身後嘖嘖暗罵之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御街最底有條甜水巷,巷中有家他從前常常光臨的妓樓,他匆匆扔給門內鴇母一錠碎銀,詢問犰偍所宿房號,疾步而去。

  一盞茶的功夫,文淵從妓樓出來,抖抖袍褂,滿面春光。

  本想往隔壁街的酒館買壺酒,擡手摸了摸嘴邊青色胡茬,低頭見自己靴子已穿癟了,一身衣裳邋遢窘迫,又臨時改道去了成衣鋪子。

  他的好日子會回來的

  嶽暻那廝卸磨殺驢,替他成事後,便再也不提曾經允諾的種種好處,他是涉賭成性,以至敗光了此前到手的家業,也確實殺了個街溜子惹上官司,可對比他曾經爲嶽暻尋來的兵器鑄造鐠和匠人,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拿個微賤小職糊弄他,讓他自生自滅,日日向人卑躬屈膝,遭同僚恥笑,若非他如今山窮水盡,家財散盡,又無人肯施援手,這守衛的活兒他是一日都忍不下去。

  嶽暻這樣做,他再看不出其中的作踐之意就是傻子。

  當日對他和顏悅色,不過是利用,只等兵器一事解決就把他扔開一邊。

  嶽暻那人,是何等的睚眥必報

  畸形的一隻手垂在身側,他苦笑一聲,眼中盈滿恨意。

  誰叫他倒黴,在金陵時就因爲那個女人得罪了他嶽暻,被他記恨到如今。

  那時若早知嶽暻對這女人是這般心思,他哪裏還敢染指?

  想起薛錦的死,他又萬分慶幸,慶幸嶽暻如今滿心撲在雲樂舒身上,無暇跟他真的掰扯舊賬。

  自己好歹留着命,待討好犰偍,在爾瑪尋得庇護,他便可靠着犰偍的提拔和寵信東山再起。

  犰偍對雲氏的覬覦與對嶽暻的蔑視,很容易就能掀起是非,他今日特意將雲氏出宮的消息告知,犰偍若是個有手段的,或許能一親芳澤,全身而退,犰偍便欠了他好大一個人情。

  憑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刻意接洽討好,要去爾瑪求個立足之處就不難了,圖璧他回不去,這嶽國亦非久留之地,去了爾瑪,自是一派嶄新天地。

  若是犰偍不能全身而退,被嶽暻撞破當場,這二人向來面和心不和,哪怕嶽暻再一次放過犰偍,從此心中隔閡也只會更深,兩國的合盟關係也更加脆弱。

  如此,他還是能得到犰偍的人情,同時也能讓嶽暻爲嶽國同爾瑪、東夷的關係焦頭爛額,畢竟犰偍在嶽國與東夷之間起的作用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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