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二隊風雲錄 30
李青雲走了,馮連才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蕭何吏,有喫驚,有欣賞,也有責備:“何吏,怎麼變得這麼衝動了?”
蕭何吏嘆了口氣:“唉,主要是那老人家身體一直不算好,這一折騰,我怕再弄出什麼毛病來。”
“你跟他很熟?”馮連纔有些疑惑:“我在牧羊鄉幹了近十年,我都不知道山上還有個放豬的。”
“恩,有次他的雞生病了,我找了幾個同學幫他免費看了看。”蕭何吏輕描淡寫地說道。
人和人的關係,有時候真地是很奧妙。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或許一生都不會遇到,也或許只是擦肩而過,但如果在擦肩時發生一點變故,這兩個人的關係或許便會從此不同,變得深情厚誼終生不改。
那是蕭何吏一次正常的下鄉,老頭的隨口一問,蕭何吏的隨口一答,本來也沒有什麼,但蕭何吏卻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便上了山,但讓他慚愧地是,居然搞不清楚雞羣是什麼病引起的死亡,他打電話給自己專門研究雞病的同學求助,最後幫老頭解決了難題。事情發展到這裏,本來也很普通,但當天中午,老頭在高興地邀請蕭何吏喫飯時多喝了幾杯,加上心情興奮和過度勞累,突然舊病復發,又是蕭何吏把他送入了醫院。二人之間聯繫的紐帶有了生命的重量,關係立刻變得不同起來,又加上老頭對蕭何吏心生感激,蕭何吏對老頭心有愧疚,關係自然越處越好起來。
馮連才當然不知道這些,他拍了拍蕭何吏的肩膀:“人善被人欺,年輕人有激情是好事,但還是儘量不要太沖動。”
蕭何吏能聽出話裏的愛護,忙對馮連才感激地笑笑:“馮局長,我記住了。”
“看來你真的適合在二隊幹,幹出氣概來了!”馮連纔有些許誇讚意味地說着上車走了。
蕭何吏怔怔地站着,細細地回味着馮連纔剛才的話。確實,自己自從來二隊,覺得整個身心都舒爽多了,彷彿又迴歸了本性,再也不像當初在局裏時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終日處於壓抑之中了。就像剛纔,如果一直呆在局裏,他絕不敢當着馮局長和李青雲的面發這麼大的脾氣。
想到這裏,蕭何吏不由嘿嘿地笑了,或許,自己真地像馮局長說得這樣,二隊纔是適合自己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蕭何吏就接到了馮連才的電話:“何吏,檢查組上午去清河和南山,下午來咱們黃北,我下午有事,你一定要親自到場安排好,不能出任何紕漏。”
蕭何吏實在不想參與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便模棱兩可地說:“馮局長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咱們不去也不會出岔子。”
馮連纔好像對蕭何吏的表態很滿意,又叮囑了幾句不要掉以輕心之類的話便掛了電話。
中午的時候,尤太華與幾個中隊長就匆匆跑來:“蕭隊,國家檢查組快到了,我都安排好了,就差您親在坐鎮指揮了。”
蕭何吏笑了笑:“你都安排好了,我就不用指揮了,你指揮吧,別出什麼岔子。”
尤太華先愣了一下,馬上就高興起來,國家檢查組讓他親自指揮,這是多大的信任啊,用力拍着胸脯說:“蕭隊,您放心吧,卑職一定不辱使命!”
蕭何吏正在喝茶,被這句話給嗆了一口,差點噴出來。
黃猛、劉子輝和雲飛揚忍不住笑了起來。
蕭何吏忍住笑,把杯子放下,咳嗽了兩聲,皺着眉頭沉聲說道:“退下。”
幾個人一愣,還是尤太華反應快,彎腰抱拳:“卑職告退。”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能讓人放鬆,尤太華他們走後,蕭何吏心情愉快地玩起了電腦遊戲,雖然是玩着,但心裏總是掛念着什麼。
國家檢查組檢查,自己不去合適嗎?
掙扎猶豫了半天,又看了看錶,蕭何吏還是穿上外套出門了,打了個出粗車直奔檢查的最後一站:白屯市場。
剛到市場,手機就響了起來,一看是自己的老鄉,市動檢所副所長侯波打來的。
“何吏,我們馬上就到了,上午檢查的很不理想,孔局長火了。”電話剛一接通,侯波低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他們出什麼狀況了?”蕭何吏心裏也有些不踏實。
“別提了,南山區預檢的肉沒留好,讓貨主給賣了,還剩下一些也與別的摻和了,根本分不清哪塊是哪塊了。”
“那清河區呢?”
“清河區的倒是留着呢,但也不知道是哪個傻蛋放冷凍裏了,檢查組去的時候還在用電扇吹着呢,跟石頭一樣,怎麼檢啊!”
“哦,領導放心吧,我們這邊應該沒事。”蕭何吏嘴裏說着領導放心,但心裏也有些不踏實起來。
“你那邊壓力很大,他們兩個區因爲出了問題,都只採了一點,剩下的全勻到你們區裏了,做好準備。另外,把市場控制好,在南山的時候有些攤戶和老百姓在那罵起來了,影響很不好。”
蕭何吏扣下電話,心想幹這種事,老百姓不罵纔怪呢。但想歸想,還是給尤太華打了個電話又叮囑了幾句。
打完電話,蕭何吏就走進了市場,第一個攤位依然是壯子,不打不相識,壯子老遠就看到了蕭何吏,趕緊熱情地打招呼:“蕭隊,您親自來迎接檢查啊?”
蕭何吏臉一熱,孃的,這下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了,尤太華怎麼把實話都告訴攤戶了,硬着頭皮走了過去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最近生意怎麼樣啊?”
“好!託你們的福,這麼照顧我們。”壯子一臉的感激。
周圍幾個攤戶也圍攏了上來:“是啊,今天尤隊說上面來檢查,怕我們的肉不合格被罰錢,特意給我們準備了一些經過檢驗的,現在這社會,帶大蓋帽的能跟我們小老百姓站在一邊,真是不多見了啊。”
蕭何吏臉又有些發熱,心裏暗暗地佩服尤太華,既把事幹了,還讓人家感激,水平確實夠高。
蕭何吏與攤戶們拉着家常,順便也經意不經意地瞭解下隊員們的表現,這裏走走,那裏站站,一晃就已黃昏。
夕陽西下,彩雲漫天,市場裏的人漸漸少了起來。
一輛長安麪包呼嘯而來,又嘎然而止,雲飛揚麻利地從車裏跳下,走了過來:“把肉都撤了吧。”
攤戶們一個個都很配合,除了備檢的幾家以外,其餘的攤戶都紛紛收起案板,有的甚至把卷簾門也拉了下來。
“一會都看我手勢,換肉的時候麻利點。”在這夕陽黃昏的寒風中,雲飛揚的頭髮和衣袂被吹吹起又落下,顯得越發英武,有條不紊地指揮着。
蕭何吏想起在了這個市場第一次見雲飛揚的情景,那時的羞怯和現在的若定簡直判若兩人。
雲飛揚擦了一把頭上的薄汗,站在路邊向市場入口張望着。
蕭何吏慢慢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雲飛揚的的肩膀。雲飛揚回頭一看是蕭何吏,臉上馬上出現了驚喜的神色:“蕭隊,您親自來了。”
“我隨便過來看看。”蕭何吏親切地笑着,心裏有點感慨,別看跟着喬局長的時候是個小兵,負責給人提包搬箱子,但到了二隊,自己往這一站,就是親自來了。同樣的一個人,環境不同,心境不同,待遇不同,甚至連自己臉上同樣笑容所發出的含義都不同。
正想着,市場口跑來一名隊員,一邊跑一邊揮手:“來了,來了……”
雲飛揚剛要下命令,卻想起了蕭何吏在場,不由停下了手勢,看着蕭何吏。
“你安排,就當我不在。”蕭何吏拍拍雲飛揚的胳膊轉身走了。
“換!”隨着雲飛揚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就緒的攤戶和隊員們立即將藏在案板下面的肉擡了上來,該掛的掛上,該放的放好,不到一分鐘功夫,就已經妥妥當當。
市局孔副局長親自引領着部裏的檢測人員走了過來,尤太華混在人羣裏給雲飛揚打了個手勢,雲飛揚也立即給他回了個手勢。
蕭何吏不明白具體的意思,但大體也能猜到:就緒了沒?已經就緒!再看看那兩名部裏的人員一臉嚴肅端着架子走了過來,心裏不由好笑,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懂的這些!
兩個檢測員派頭十足,指着案板上的肉:“這塊,對,還有那塊,不對,那塊!恩,包好!”
雖然在北京,他們可能只是個底層人員,談不上什麼待遇,但到了下邊,那絕對是衆星捧月一般,車接車送,連喫帶玩,侍候的無懈可擊,臨走還要大包小包紀念一番。
就在抽檢馬上結束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
在前面檢查超市的時候,黃猛等人都裝成顧客圍在攤位前以防真正的顧客進入。但隊裏就這麼多人,除去陪着檢查的,剩下的已經都裝過一輪顧客了,如果再裝,怕被部裏的領導發現面熟。又加上見天色已晚,市場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便放鬆了警惕。
可偏巧不巧,一個老頭擠了進去:“來,給我來塊肉。”
壯子一愣,當時沒安排這事啊,不由疑惑地看了尤太華一眼。檢查人員都在身邊,尤天華也無法明說,只能給他使眼色。
壯子不明白尤太華的意思,心裏不禁慌亂起來。
“多少錢一斤啊?”老頭一邊問着一邊伸手去提那快肉。
壯子慌忙把肉按住脫口而出:“這肉不賣!”
老頭一臉不解:“啥意思?不賣你擺這幹嘛?這不是有毛病嗎?”見壯子不說話,又追問道:“不賣也行,給我個理由!你今天要給不出合適的理由,我去工商局告你去!”
壯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在場的相關人員頭上都有些冒汗。突然一個人從屋裏走了出來訓斥壯子道:“你怎麼回事?告訴你多少次了,雖然我們晚上要用,但只要顧客買,就要先給顧客!”說着拿手戳了戳壯子的頭:“沒點記性,站後面去!”
黃猛和尤太華等人擡頭一看,差點樂了,原來是蕭何吏,也不知道從哪弄了個圍裙系在腰裏,嘴上斜叼着煙,手裏還拿着把剔骨刀:“大爺,對不起,我們本來商量好晚上要燉肉喫的,您要就先給您!”
那大爺倒也通情達理:“早這麼說我就不生氣了,既然你們要留着自己喫,那我就去別處買。”
“別,”蕭何吏用刀點着肉,煙依然叼在嘴裏,不知道是裝的還是被煙燻的,斜仰着頭眼睛眯着含混不清地說:“大爺,既然您這麼通情達理,今天這肉我不賣了!”說完刷刷兩刀,割下了一小塊往老人眼前一遞:“這樣吧,晚上我們少燉點,大爺您也少喫點,都有肉了,好不好?”
老頭有點不好意思了,伸手就往兜裏掏:“那我給你錢!”
蕭何吏還是斜叼着煙,菸灰已經很長:“再說錢就是看不起我!拿走!您以後多來照顧!”說完轉身拍了壯子一下:“送送大爺,給大爺賠個不是。”
壯子連忙過來,拿起肉包好連推戴桑把老頭弄走了。
部裏的檢測員有些爲難:“人家自己留着燉着喫的,抽了不好吧?”
尤太華湊了上來:“沒事,這老闆很好的。”說完上前大聲說:“老闆,這是咱們部裏的領導,來檢查咱們的肉,可要配合啊!”
蕭何吏連忙把煙扔掉,一臉尊敬地說:“原來是領導來了,你要用就拿走。”
檢測員說:“你晚上不是要自己喫嗎?”
蕭何吏正色道:“領導,話不是這麼說,平時檢疫的弟兄們對我們這麼好,這麼照顧,這種時候,我們少喫一頓肉那算得了什麼!”自己誇自己,一點也不臉紅。
部裏的檢查人員很感動,轉身對孔副局長說:“哎,你看這工作做的,跟上午的可不一樣了,那裏的攤戶罵咱們執法人員,你看這裏,親如一家,多和諧。咱們就是要多一些這樣的執法隊伍。”
孔副局長不停地點着頭:“是啊,我們這不正準備開個現場會,讓全市的動檢所長都來學習學習。”
檢查組走了,孔副局長臨走時讚許地看了蕭何吏一眼。
等車走遠,隊員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尤太華奉承道:“蕭隊,您太神了,如果要化化妝,連我們都能被您騙了。”
黃猛興高采烈地過來了:“蕭隊,大家都這麼辛苦,晚上慰勞慰勞唄。”
蕭何吏笑着點點頭,先與衆攤戶揮手告別,這才轉身對麻子說:“晚上安排珍珠大酒店吧。”
隊員又是一陣歡呼,黃猛蹦了起來喊道:“今天要讓蕭隊不醉不歸。”
蕭何吏搖搖頭:“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你們盡興地喝,要喝好,但不要喝多。”
黃猛等人不死心,繼續纏磨着,後來見蕭何吏態度堅決,這才無可奈何地離去。
雲飛揚走了過來:“蕭隊,我送你回去。”
蕭何吏搖搖頭:“飛揚,我想走走,你去吧。”
“我也不去了,我陪你蕭隊。”雲風揚真誠地望着蕭何吏。
蕭何吏猶豫了一下:“去吧!”
隊員們都走了,蕭何吏獨自穿過那條僻靜的小路,來到清河旁邊的小樹林中,靜靜地站在岸邊。
今天的表演,或許在有些人眼裏覺得很機智,很見機行事,但在蕭何吏的心裏,卻覺得自己今天就像一個小丑。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光輝形象很快就會傳遍東州的畜牧系統,這等於是把他蕭何吏牢牢釘在了恥辱架上,以後人們一談起蕭何吏,就回想起他如何欺騙上級領導。從此以後,蕭何吏與弄虛作假或許是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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