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孝子与黑鼠
那自然是沒有的,至少查理沒有发现。
阴森的树林裡静悄悄,除了一张张诡异的老人脸,還有散落在林间的墓碑,其实什么都沒有。那两個醉酒的少年嘴裡发出的呜呜声,倒是更像鬼哭。
他们沉醉其中,甚至都沒有发现查理的到来。
查理沒有上前,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绕圈避過了他们。他一边留意着周围墓碑上的字,一边估算着距离,等到那两人应该听不到自己的动静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本战战兢兢,“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這么一把小小的匕首,掘不了墓。”查理语气淡然,随即转身,找了棵高高大大的令人满意的魔鬼松,再找一张令人满意的老人脸,一刀扎上去。
刀尖刺入额头的位置,他再用力划下。
树皮被毫无意外地划破了,他再收刀,用指尖摸了摸树皮的破口。破口处有些湿润,流出了树的汁液,是淡红色的。
“血。”本声音发紧。
“魔鬼树的汁液,可以用来制作炼金药剂。”查理冷静的声音稍稍抚平了本的紧张,他又用刀在树上划拉了几下,掏出一個空了的药剂瓶子,用绳子绑在树上,就像采胶一样,收集汁液。
收集魔鬼树的汁液是临时起意,所以查理也沒有带专门的容器。他只是忽然想起,用這种汁液做出来的药剂,可以使人精神错乱。
作用在精神上的魔药,又让他想起了他那個關於魔药的猜想。
总之,管它有用沒用,先拿点再說。
汁液收集的速度很慢,查理沒有在原地停留,而是继续在墓园裡逛了起来。令人遗憾的是,這篇墓园裡并沒有阿耶·布莱兹的墓。
不過从墓碑的数量来看,瓦舍裡应该還有其他的墓园,他可能在别处。
時間来到了下午四点一刻。
查理在墓园裡练起了飞行魔咒。
巴巴奇的魔咒抄录本上就记录了這個咒语,难度是火球术的十倍不止,不過对于天赋在逐步回归的查理而言,這样的难度也還难不倒他。
况且,他并非要求自己马上可以飞行,他的目的是——爬树。
本已经对查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行为接受良好,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到树上去做什么啊?抓鸟嗎?”
查理:“偷窥。”
随着咒语落下,查理感觉到有风在自己身边聚集,逐渐汇聚于脚下,将自己托起。但踩着风的感觉很微妙,找不准重心。一個不慎,便会摔落。
那就在学会飞之前,先学会立定跳远。
从地面到最矮的一根粗壮树枝,不過两三米。查理借着风“跳”上去,眼疾手快地勾住树干,身体晃了晃,但還站得稳。
下一步,从這根树枝,再到上一层树枝。
同样的步骤再来一遍,掉下来了也沒关系,反正不高。查理就這么试,一步步往上,短短半個小时后,他就征服了周围最高的一棵树。
這样的高度对本来說,尚可,但他无法自控地回忆起了被骷髅秃鹫支配的恐惧。
“我、我、我們什么时候下去?”
“差不多了。”查理开始往前飞,从這棵树到另一棵树,算准距离、算准方向,稳稳落定,一次成功。
他渐渐地开始熟能生巧,就這么一步步回到了棺材所在的区域,站在大约十几米高的树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
异世归来的灵魂又在悄悄窥探。
那棺材裡,年迈的巫医正闭目沉睡。
她长满皱纹的脸上画着白色的线條,头上戴着羽毛做成的帽子。身上的衣服层层叠叠,缀满了骨头、贝壳和彩色石头,以及流苏,很有萨满的风格。
仔细看,棺材周围用白色的粉末洒出了一個圈,棺材就在圈子的正中央。這大约也是恫吓死神的仪式的一部分。
五点,夏日的太阳還在高悬。
树下的两個少年却已经喝得迷迷糊糊,妄图以此来抵挡对于死神的恐惧。本也很有灵性地“晕”了過去,反正他有個现成的理由——恐高。
绝对不是骷髅架子怕死神的缘故。
作为此间唯一的清醒者,查理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下降。是自然的下降?還是不自然地下降?
他希望是前者,又希望是后者。
他心裡有种预感。
那两位少年嘴裡說的亡灵,或许会是瓦舍裡之行的突破口。毕竟這是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瓦舍裡,唯一出现的不正常因素。
很可惜的是,刚才那两人沒有就亡灵的话题谈下去,而现在,查理窥探了许久。除了温度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下降,也沒有发现其他的异常。
“莎莎、莎莎……”树叶在晚风的吹拂下开始摇晃,也许是魔鬼树叶子质感的不同,摩擦声听起来格外不同。
像是一個人不用声带颤动发出的气声。
确实很像魔鬼的低语。
查理凝神静听,听久了,竟觉得有些头晕。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過来,再次看向那口棺材,却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棺材裡的巫医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查理瞳孔皱缩。
巫医却双眼瞪圆,仿佛要将眼珠子活生生瞪出来。只是刹那之间,那双眼睛就开始充血,血丝从眼眶迅速向瞳孔聚集。与此同时,巫医张开嘴,“嗬嗬”的声音从那张嘴裡跳出,通過风,传入查理的耳中。
查理如芒在背,整個人一個激灵,差点后退一步从树上摔下去。但他反应速度也快,瞬间的惊惧過后,咒语脱口而出,用风托住自己下落。
落地之后,他一刻不停地奔向那两個醉酒的少年,想把他们叫醒。但沒用,他们醉得太死了,嘴裡嘟哝着,却根本醒不了。
要命了。
查理霍然回头,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然而就在這时,异样的感觉再度升起,那嗬嗬的声音停了,如芒在背的感觉也沒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到棺材边往裡看——
老巫医安详地躺着,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跟最初时一模一样。沒有什么忽然睁开的眼,沒有布满血丝的眼球,什么异象都沒有。
那一瞬间,查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究竟是刚才的异象是幻觉?還是现在所见的一切,才是幻觉?是自己受到了魔鬼松的影响,還是這裡有另外的古怪?
查理的眉深深蹙起,“本,你有察觉到什么嗎?”
本又很有灵性地苏醒了,“沒有呢。”
所以真的是幻觉?
思及此,查理再次看向了棺材裡的巫医,视线从她的脸,到脖子裡的骨头项链,再到手上的宝石戒指。
那是一枚黑曜石戒指,查理在《厄多的宝石》一书上看到過,黑曜石有排除病气,辟邪和祛除霉运的功效。
查理又低头看向那一圈白色的线。
他還站在圈外,胆大之中暗藏着谨慎。他蹲下来企图辨别那些粉末的成分,但很遗憾,他的知识储备不够,還无法分辨。
又观察了一会儿。
墓园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查理警觉地找了棵粗壮的树躲起来,等到脚步声来到近前,听着来人的交谈声,了解到他们是瓦匠的两個儿子,来给巫医学徒送饭的。
“怎么醉成這样了?”說话的人哭笑不得,但說着說着,也忍不住搓着手臂,嘀咕道:“最近的墓园确实怪渗人的,明明天气越来越热,這裡却越来越阴冷了。”
“小心点……”
两人似乎有什么顾忌,說话声音压得很低,所以需要查理听得很仔细,才能听清楚他们在讲什么。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查理呼吸一滞,大脑的反应却非常得快。然而更快的是他的身体,大脑的指令刚刚下达,他就反身刺出了匕首。
“我——”迪兰毫无防备,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悬停在眼前的泛着寒芒的刀尖,冷汗都要吓出来了。
死神在上,他当死灵法师那么多年,什么恐怖的场面沒见過,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刚刚入门的、還什么都算不上的小魔法师,吓成這样。
這是查理·布莱兹?
那個传闻中被珠宝商人看中,像個花瓶似的忧郁美人?
啊?
迪兰震惊,然而更震惊的是,他還沒开口控诉呢,查理就顶着一张苍白的脆弱的脸,收回了匕首。他握着匕首的手在轻颤,一声抱歉,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裡。
总觉得,這会儿要是苛责他,就变成自己的错了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控制着沒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所以并未惊扰到附近的人。
瓦匠家的兄弟俩還在窃窃私语,隐隐约约又提到了“亡灵”這样的字眼。迪兰和查理对视一眼,连忙凝神倾听。
其中一人說:“如果真有亡灵,我倒是希望能来找我呢。”
另一人不可置信,“你也喝醉了嗎?那可是亡灵!”
“哦,我亲爱的哥哥,亡灵又不一定会害人,你沒听人說嗎?只是在晚上问路,顺便請教几個問題而已。”
“但亡灵也不会帮你从棺材裡偷金币的,要不是被你這荒唐的行为气到了,父亲也不会生那么重的病!”
哦,原来是大孝子。
兄弟俩吵吵闹闹的,声音逐渐增大,让這阴森的墓园都变得富有活力了起来。然而就在吵闹声即将攀升到顶峰时,争吵声又戛然而止。
大约是食物的香味引来老鼠,老鼠爬過他们的脚背,触感柔软,又肥又大。
兄弟俩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反应過来之后立刻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老鼠,嘴裡骂骂咧咧。老鼠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一溜烟跑走。
有了這個插曲,兄弟俩也顾不上争吵了,眼看那俩学徒酒醉不醒,干脆把装食物的篮子挂在最近的树上,拍拍屁股走人。
待他们离开,查理从树后走出。
他去看了一眼篮子裡的食物,回過头,就看到迪兰用魔法凝成的丝线捆着一只肥大的老鼠,得胜归来。
“我在玛吉波从沒有见過這么肥的老鼠,哪怕是各地的墓园裡,也很少有這么大的。”迪兰如是說。
“迪兰法师对老鼠也有研究?”查理微笑。
“這是黑鼠,比起经常出现在人类家中的灰毛鼠来說,要凶残得多。你看它的牙,是不是更锋利?它自己一個就能把棺材板啃出洞来。”
面对迪兰的不吝赐教,查理也虚心接受。他凑過去瞧了瞧,发现它确实与灰毛鼠有所区别,不光是毛色,牙齿、爪子都不一样。
优秀的学生,還善于联想,“瓦舍裡的鼠患好像有点严重?”
从现代学到的知识来看,鼹鼠和老鼠其实并不是同一种类的动物,但托托兰多也许不這么算。至少它们都会打洞,且善于给人类制造麻烦。
迪兰摸着下巴,“六百年前的黑死病之后,托托兰多对于鼠患一直很重视。魔法议会专门为此拨了一笔经费,鼓励魔法师们出手,所以一直以来都沒再出什么大的問題。瓦舍裡這儿,以前我也沒听說有那么多老鼠。”
查理:“鼹鼠的問題好像一直都在。”
可鼹鼠和老鼠毕竟不是一回事。
迪兰再次看了眼那只肥硕大黑鼠,道:“毕竟才抓到一只,我得再看看,究竟老鼠多不多,又怎么长這么肥的。对了,你怎么也在這裡?”
查理如实将集市上的见闻告诉他,“我去了巫医诊所,听到巫医在這裡挑衅死神的事情,就来看看。”
迪兰并不意外,“挑衅死神,确实是這帮巫医的传统了。但旧神早就陨落,這個仪式就只是個仪式,根本不会招来死神,所以每一個巫医都会活着从棺材裡醒来。至于现在——”
說着,迪兰也往棺材裡看了一眼,道:“她大概是喝了什么安眠的药剂,在睡觉吧。”
查理当然相信迪兰這位死灵法师的說辞,但想起刚才看见的诡异一幕,他還是心有余悸,便又询问了迪兰的看法。
迪兰這回倒是诧异起来,“突然睁眼?還有血丝?”
查理点头,“是的。”
迪兰也沒碰见過這样的情形,冥思苦想,最终也只能往幻觉的方向猜。毕竟巫医還活得好好的,呼吸平稳,不像有事的样子。
查理便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而问:“迪兰法师又为什么会来到這裡?”
迪兰正色起来,“我先去了趟镇长那儿,想办法拿到了瓦舍裡的地圖。如果真的存在一個足以影响瓦舍裡的魔法阵,那這個阵一定很大,并且设立在特定的地点。我仔细研究了地圖,发现這個墓园的位置,就很巧妙。”
說罢,迪兰把画在羊皮纸上的地圖拿出来给查理看。
查理作为一個忘记了前尘的穿越者,让他看五行八卦,他或许還能說上几句,但对于托托兰多的魔法阵,就是一窍不通了。
泛黄的地圖上,迪兰标了几個点。他在心裡暗自把這几個点连起来,但也沒看出什么名堂来,反而是其中一個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妖精之家?”他狐疑的目光看向迪兰。
“沒错,就是妖精之家。具体的原理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時間紧,解释起来太過麻烦,总之以我的经验和学识来判断,如果要在瓦舍裡布置魔法阵,這几個点位都很好。我想你能感觉得到,瓦舍裡魔法元素浓郁,這几個点尤其。”迪兰回答道。
查理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妖精之家的墨菲斯之盘,還在运转嗎?”
迪兰微怔,似是沒有想到他会突然问這個。這個問題确实问到他了,他略作思忖,才回答道:“這么多年過去了,究竟還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不過,墨菲斯之盘那么厉害,诡异莫测,只要它有可能還在运转,我想,就沒人会去冒险。我把這個点位标出来,也是以防万一。”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查理很快有了决断,“這裡交给你,我回妖精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