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理发师
理发师亲自将她送出了店裡,在店门口偶遇查理。
“亲爱的客人,让我猜猜,你不是来理发的,而是想给你苍白的脸蛋染上一点颜色,是嗎?”理发师对待查理,一如对刚才那位小姐一样绅士。
查理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似乎有点畏寒,“前几天喝多了酒,也沒休息好,断断续续有些头痛。”
這不是假话,查理毫无說谎的心虚。
理发师抬手将查理請进店裡,让他坐在椅子上,仔细观察了他片刻,问了一些常规的問題,又转身洗干净手,用手背测了测他额头的温度,“确实不太对,比常人的温度還要低一些。”
蓦地,他又笑了笑,“要是换成那些民间智者,大抵会說你在醉酒的夜晚偶遇魔鬼了。”
民间智者。查理又听到這几個字,心念微动,顺势提起了刚刚被抓走的那個中年女人。理发师果然认识她,但又神神秘秘的,“她啊,可不止骗几個人那么简单,你可小心不要跟她扯上关系。”
查理還想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但這时理发师已经转過身去。他瞥见镜子裡倒映出的理发师的脸,忽然将到了嘴边的问话又咽回去。
他垂下眼眸,抬手抚了抚额头。
“怎么,你很担心她嗎?”理发师回头,问。
“我想成为一個魔法师。”查理的回答很轻,但坚定。或许是這份坚定让理发师重新对他投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哦,我记起来了,你是灰帽街的查理。你還沒放弃成为一個魔法师么?”
查理抬头看他,无声作答。
理发师抱臂,笑着摇头,“那你想错了,集市上的智者可不能让你成为一個魔法师,毕竟她自己都被魔法拒之门外呢。看见她的水晶球了嗎?很遗憾,那個会发光的球只是一個魔术道具。”
說着,理发师打开镜子前的抽屉,拿出了一個比成人巴掌大一些的星盘,嘴裡念念有词,“你的诱因是酒,损伤到的应该是肝、脾……肝对应气,属于肝脏的东西被木星引向肝脏;脾对应土,属于脾脏的东西被土星引向脾脏……”
查理一方面惊奇于這特殊的看病方式,另一方面,从“肝对应气,脾对应土”的话来看,《魔法指南》书上說的四元素论,像是這片异世大陆的通用理论。
什么都是以四這個数字为基底,那五芒星的第五点是什么?
【上如下,下如上,以成一。】
是這個最后的“一”?
這时,理发师终于有了结论,“星象显示,你可以在晚上九点来找我,那個时候星辰运行的位置对你的病症刚好。在此之前,你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也可以選擇先服用一些酊剂。”
查理面露迟疑,“那酊剂……”
理发师冲他眨眨眼,“放心,都是我自己采了药做的,哪一天该采哪样草药,绝不会错。虽然比不上那些备受推崇的炼金药剂,可那么一小管纯净的药液,才赚你五個可爱的小圆币,一点也不贵,不是嗎?”
查理遂点头,用孔乙己的方式,排了五枚铜币出来。
五枚铜币,换一個小玻璃瓶裡装着的淡绿色透明液体。
理发师将查理送出门,還提醒他千万不要迟到,過了那個時間就不好治疗,又得等一天了。查理点头应下,回去的路上,左思右想究竟是什么治疗——
等等。
是放血!
放血治疗,中西皆有。查理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见到村裡的老头老太太,用针扎腿上的血管,放血以达到治病的效果。
這西医也是么?所以用星盘推算時間,是在算人体内部器官对应的星辰,根据它们之间的关联,推算出合适的時間?
在原主的记忆裡,他曾目睹過多次放血疗法,大多时候都有用。而他自己也经历過,只不過身体虚弱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罢了。
最后好是好了,可具体怎么好的,谁知道呢。
查理不禁抬头望天,碧色的眸子更显忧郁了。
啊,异世界。
啊,托托兰多。
由此可见,成为一個能够自己炼药的炼金术士迫在眉睫。
思及此,查理顿了顿,又无奈失笑。好像几天前他也這么想過——成为一個魔法师,迫在眉睫。
总而言之,迫在眉睫。
回到松塔,查理浅尝了一口试试味道,但把大部分留了下来。一方面他现在還沒有分析它成分的能力,暂时封存以备后日。另一方面,他自己本来就沒病。
自己沒病却要上赶着去挨一刀,才叫有病。
问:他到底有沒有病?
本又在给自己搭骷髅架子,看到查理回来,问:“你刚刚在喝什么?”
查理:“毒药。”
本:“那你又要死了嗎?”
這個“又”字有点伤人,還好查理承受得住,說:“离死不远,也不近。惶惶沒有归途,但也能苟活。”
本:“你的话真深奥啊,我听不懂。”
查理:“听不懂的都是废话。”
本更不解了,“你在讲废话?”
查理冷冷地笑,催生出冷冷的幽默感,“因为我现在還是一個废人。”
另一边,随着日暮降临,一沓手稿出现在骑士团的办公桌上。
“队长,跟那個智者有過来往的所有人的资料都在上面了。哦对了,刚才灰帽街怪塔裡的那個小子,他跟智者买過一本书。前去探查的人說,他在我們离开后,去了一條街外的理发师店。我說呢,他脸色那么白,瞧着可怜极了,原来是生病了。”
圆脸骑士累得瘫在了沙发上,哪怕盔甲硌得慌,都不肯再动弹。然而站在桌前看资料的黑甲骑士抬起头来,张嘴吐出三個冰冷的字,“继续查。”
圆脸骑士发出哀嚎。
“乔治,我有预感,這次丢的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被叫做乔治的圆脸骑士微微一怔,他知道自己的队长不会在這种事上开玩笑,当即又坐了起来,“不是說……库房失窃,只是丢了些财物嗎?”
黑甲骑士的鹰眼锁定着他,就像锁定着背后的贼人,道:“如果只是普通财物,城主府的政务官怎么会亲自出面,却又支支吾吾?還有——”
乔治提高了音量,“還有?”
黑甲骑士:“海上出事的那艘船,目的地是距离玛吉波最近的港口,船上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运往玛吉波的。出事之后,城内忽然发生了信徒斗殴事件,你還记得我們顺藤摸瓜查到了哪裡嗎?”
乔治仔细回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灰帽街?”
黑甲骑士:“街上還有——魔法残存的痕迹。”
乔治立刻警觉,“您是怀疑魔法议会暗中出手了?”
黑甲骑士沒有直接回话,只是从那堆手稿中抽出其中一张,屈指点了点。乔治立刻跑過去,往纸上一瞧,“這是……魔法学院的新生?嘶,這可麻烦了,魔法学院最是护短,有事儿也主张内部解决。我們要是想调查他们的学生,困难可不小。”
“沒有困难,就不算大案。”黑甲骑士的眼中闪過一道精芒,“你立刻去找政务官,让他下令,准许我們入校。”
乔治收腿,拳头砸在胸前的盔甲上行礼,“是,萨洛蒙队长!”
入夜,查理再次出门。
夜晚的玛吉波空气裡都透着股凉意,举目望去,高高耸立的尖顶钟楼上,白色圣钟下方的墙体外侧,是一個巨大的魔法时钟。以灌注了魔法元素的宝石为驱动力,以魔法阵为基底,据說风雨不侵、可以维持万年不停转的神圣造物。
此时此刻,圣钟的方向灯火通明。但即便是魔法圣都,也总有魔法的光芒笼罩不到的地方,譬如外围的灰帽街。
查理提着灯笼,在家家户户窗前透出来的光裡走過,偶尔也会碰到一两家沒有装玻璃窗的。那老旧的木窗缝裡透着微弱的光,裡头的妇人正在一边做着计件赚钱的手工,一边与家裡的男人說话。
或许是近些日子一直在冥想的缘故,查理的五感增强不少,依稀還能听清楚屋裡的对话。
今天骑士团来灰帽街附近的集市抓人,這对于灰帽街的居民来說,是大事。還未熄灯的人家裡,五家就有三家在议论。
灯火摇曳,查理不急不忙地走過,听了一耳朵,最终在八点五十六分抵达了理发师店。但很奇怪的是,理发师店沒有亮灯。
人去了哪裡?
查理往左看,远处有几個雇佣兵勾肩搭背地走過,应该是从橡树酒馆出来的,大着舌头說话的声音很有标志性。
往右,长街的另一头,露出半個马车的身影。马车前挂着灯,灯火照亮了黑色的骏马。车夫抄着手靠坐在车厢前,似乎在打着瞌睡等人。
查理收回视线,闭了闭眼,于刹那之间进入冥想状态,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魔法元素——沒有异常。
“笃、笃。”查理上前敲门。
门内沒有回应。
奇怪。
不对劲。
查理想起理发师在提起集市智者时說的话,“她啊,可不止骗几個人那么简单。”他知道什么?又为何失约?
失约的理由与此有关嗎?
查理再度回首,望向圣钟的方向。巨大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零一分,约定的時間過了,而理发师店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蓦地,一声“嘎!”的叫声惊扰夜空。
查理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就见一只黑色的鸟振翅而飞。一片黑色的羽毛掉落下来,而那黑色的身影从月亮之上掠過,眨眼间,就消失在另一條街上。
他再左右查看,那几個酒鬼已经离开了视线范围内,而那辆马车,也不见了。
可刚才有马车行驶的声音嗎?什么时候离开的?马车等的人到了?
查理提着灯笼的手攥紧,转身再次敲门,沒有回应。
他又等了几分钟,转头確認時間。现在到了九点十一分,理发师依旧沒有出现,查理举起灯笼透過窗户往裡面看了看。
镜子碎了。
以镜子中心为起点,碎出了几條纹路,却沒有掉下来。而模糊的月光和灯笼烛火照耀下,那每一片碎裂的镜子裡,都映着同一個东西。
查理记得,镜子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個壁钟。
他白天进入理发店时曾扫過一眼,壁钟的時間是上午十点半。那时候的壁钟是正常运转的,而此刻的镜子裡的壁钟,是晚上的八点四十七。
壁钟坏了,已经停止了转动。
就在查理到来的九分钟前。
除此之外,房间裡的光线太過昏暗,查理无法确定裡面是否還有别的变化。如果不是他的五感得到了增强,恐怕连镜子裡的情形都看不清。
查理深吸一口气,沒有多看,装作等得不耐烦的样子转身离开。他沒有往马车的方向走,因为那边不顺路,沿着那條路走会很奇怪。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就像理发师說過的,醉酒的夜晚也许会偶遇魔鬼,而他,似乎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裡。
前方,橡树酒馆已经赫然在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