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伟大计划
因为戴文好骗。
小妖精们一拥而上,将戴文拿下。图钉更是死神大镰刀伺候,但凡他有所异动,就嚷嚷着要收割他的灵魂。
戴文气死,双眼死死盯着查理,“不是你们請我来的嗎?這就是妖精之家的待客之道?”
“图钉,先收起你的镰刀。”查理喊了一声,图钉虽然不太情愿,但還是把大镰刀收了起来。
戴文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以为查理想通了,终于决定跟自己来一场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势均力敌的交流时,查理又道:“先打一顿出出气吧,镰刀太危险,容易死人。”
图钉眼睛噌地亮了。
叮咚眼睛噌地亮了。
所有小妖精眼睛都噌地亮了。
戴文的脸更黑了,灵体好像也更暗淡了几分,但這丝毫阻挡不了小妖精们的热情。本還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咯咯笑,“沒想到吧,我們查理最坏了。”
查理忍俊不禁,坐下来喝了口茶,說:“本,我們不是反派。”
本可不管什么正派反派,他只管开不开心,還有自己在乎的人受不受欺负。于是他在旁边摇旗呐喊,“打他!拔他头发!踢他屁股!”
大家都是亡灵,沒有谁比谁更高贵。而戴文在這段時間裡,餐风露宿,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灵魂力量,更打不過了,最终只能抱着头任由小妖精们出气,狼狈至极。
查理在旁边慢條斯理地喝着茶,等到他被打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喊停。
小妖精们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也很听话,一窝蜂地散开了,只留戴文像滩烂泥似地躺在地上。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恍惚间,戴文又回忆起了一年前被赶出瓦舍裡的情景,愤懑、不甘,但又无力,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只是一点利息。”查理低头看着戴文,一头金发,在這愈发昏暗的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愈发耀眼,像镀了一层太阳的光,說出来的话,却還是那么的冰冷,“而你,别无選擇。”
戴文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就在這时,他看到了迷雾。
迷雾已经抵达了妖精之家,却被妖精之家的防御结界拦在外面。透過那透明的罩子,戴文能看到流动的黑雾,如同、如同活的一般。
对,活的一般。
那黑雾被阻挡,有些分流向了两侧,绕過了妖精之家。有些堆叠起来,攀爬上了罩子,那一缕一缕的黑雾,就像海妖的触手。
好诡异。
戴文看得汗毛倒竖,灵魂打颤,霎時間什么话都說不出口了。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留在外面,会变成什么样?
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林子裡一片死寂。
那些不死生物呢?
魔鬼松呢?
怎么都沒有声音了?
戴文都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便不由地开始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背撞上茶桌的桌角。他霍然回头,看到金发的查理,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安全感。
查理:“来聊聊?”
戴文瞬间警觉,“聊什么?”
查理淡绿色的眼眸裡,并沒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說了一句:“聊聊你的信仰。”
戴文与瓦舍裡之间的纠葛,归根结底,還是由他的信仰引起的。而說起這個,戴文的精神就重新振奋了起来,“你愿意听我讲嗎?只要你听我讲完,你也一定会感受到死神的伟大,并成为祂的忠实信徒!”
图钉立刻凑上前来,“啊?說我嗎?”
戴文应激似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它破口大骂:“谁說你了?你以为拿到神器,你就是神明了嗎?自封的神明,愚蠢的狂徒!沒有谁会真正地认可你,你這個窃取神之名的无耻小妖精,就该得到神罚!”
“哇——”图钉都被他吓到了,后知后觉自己应该生气,但它還沒想好怎么反驳呢,本就从旁杀出。
“哇,那你又是谁啊?你连神器都沒有,竟敢這么說图钉!”
本气坏了,对着戴文又是一通输出,“亏你還是死神的信徒,你這個信徒也是自封的吧?沒有谁会真正地认可你,不然神器为什么選擇图钉不選擇你呢?你個臭老鼠!臭狗屎!神明也会唾弃你,死神祂根本不认你!你沒人要!”
戴文气得发抖,“你、你——”
可他“你”了半天,连骂他的人在哪儿都沒看见,“你给我出来!”
“我就在這裡啊。”本突然又起了坏心,像第一次在松塔裡吓查理一样,装起了恶魔低语,“桀桀桀桀桀,其实我才是死神,我是来带你走的!”
戴文瞪大眼睛,身体再次下意识地后退。
查理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恐惧。
“好了,本。”查理叫停了這场小学生骂战,平静的目光看向戴文,忽地笑了一下,“看起来,你对死神的信仰,也并不纯粹。”
戴文此刻已经变得一惊一乍的,“你說什么?你凭什么這么說?”
“因为你怕死。”查理微笑宣判,“死亡,不是应该让你彻底回归死神的怀抱嗎?为什么要害怕?掺杂了畏惧的信仰,纯粹嗎?”
戴文:“不,不是這样的——”
查理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刚才对死神不敬,所以现在惩罚你。叮咚大管家,交给你了。”
叮咚刚开始還沒明白什么意思,但看到查理给他比了個手势,它就明白了,眼睛噌地又亮起来。紧接着,它就叫上其他的小妖精们,“他对死神不敬,再揍他一顿!”
小妖精们的眼神,也再次噌地亮了。
戴文再次发出哀嚎。
片刻后,查理喊停。
小妖精们一回生二回熟,心满意足地回来,而查理低头看向地上的戴文,“我现在问你,你害怕死亡嗎?”
戴文:“……”
查理:“你对死神的信仰,纯粹嗎?”
戴文:“…………”
查理:“你的一切行为,都不過是私心的具现。不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那只会让你得人生看起来更加的——一败涂地。”
戴文,痛哭流涕。
从被小妖精们杀死,发现镰刀落在图钉手上,再到现在,他的心理防线,彻底溃败了,眼神都开始发直。
“告诉我,瓦舍裡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查理话音落下,小妖精们也都严肃了起来,一個個目光如炬地盯着戴文。
戴文声音微弱,“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瞒的了。其实,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巫医,只是一個巫医学徒。从我十四岁当学徒开始,到现在還沒有真正出师……”
小妖精们才听了這一句,眼睛就瞪圆了。
叮咚叉着腰,不可置信:“你還沒有出师?那你說自己是一個巫医,不就是在說谎?這也要骗?”
本更是发出了致命一击,“你都三十几岁了吧?看起来有点老了呢,怎么還沒有出师?是太笨了嗎?”
戴文:“……”
在戴文的讲述裡,他们听到了一個有關於“失败者”的故事。
戴文当巫医学徒十六年,至今仍是学徒。
他的老师骂他愚笨,其他的学徒也因此排挤他,但在他从小长大的那個比瓦舍裡還要偏僻许多的小镇子上,当巫医已经是足够体面的工作了,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学。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他還是沒有开窍,沒有出师。
所有人都对他很失望,但戴文觉得,他沒有問題,只是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罢了。他在那么多年裡,看過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他的老师那么厉害,号称能从死神手裡抢人,可不也失败了无数次。
失败,才是常事。
死亡,是不可逆的神谕。
他记得那一天,老师在抢救病人,一会儿给病人灌汤剂,一会儿又穿着繁重的衣物,嘴裡念念有词,還跳着怪异的舞蹈,举行某种祛除病气的仪式。
這么一通忙活下来,病人還是死了,所有人都在哭,哭声差点震塌了房顶。而旁观了一切的戴文,只觉得那场面特别滑稽。
后来,老师也死了。
他积劳成疾,最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他不是很厉害嗎?那为什么不能救自己呢?
戴文再次确信,决定生死的从来不是巫医,而是死神。死神从未真正死去,祂必定還沉眠在某個地方,等待苏醒。
而他,就会是那個恭迎祂回到人间的,最忠诚的信徒。
他会获得死神的恩赐,哪怕不能执掌裁决生死的权柄,但他毫无疑问可以超脱生死。届时,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会知道,他不是成不了巫医,而是根本不需要成为巫医。
“如果死神归来,虔诚地向他祷告,那還怕什么病魔?!”戴文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到时候,连魔法师、连那些炼金术士、骑士、巨龙、精灵,全都要退避三舍,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光耀——啊!”
這是查理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烦死了。
還不如不听呢。
见状,小妖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刷刷用真诚的双眼看着查理,问:“要不要我們再揍他一顿?”
不要担心我們,我們可以的!
戴文垂死病中惊坐起,“别,别!再打我就真的要沒了!”
查理冷下脸来,“那现在,說說那位戴帽子的女士,简。你为何会跟她混在一块儿?她到底是谁?”
戴文不敢再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他与简的故事道来。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成为死神信徒后,他四处云游,想要为死神复苏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可他医术一般,实力平平,要他亲手杀人,为死神献祭,他沒這個硬实力,也不太敢。后来,他辗转来到瓦舍裡,发现這裡的人们为鼹鼠头疼,于是灵光乍现,决定杀鼹鼠来供奉死神。
鼹鼠的命也是命,不是么?死神大人应该也沒那么挑。
可后来,他竟然被镇子上几個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诬陷是骗子,還被他们打了一顿!他怎么能是骗子呢?虽然他杀鼹鼠是为了死神,可把鼹鼠都杀了,瓦舍裡的問題不就解决了?
怎么能說是骗呢?
至于鼹鼠是怎么死的,他给鼹鼠下毒,又会给瓦舍裡带来什么样的恶劣影响,戴文沒有多想。
死亡是神谕,一切都是谨遵神谕罢了。
戴文满怀愤恨与不甘地被赶出了瓦舍裡,然而当他一瘸一拐地走過那片必经之路上的小树林时,他遇到了那位戴帽子的女士。
她說,她叫做简。
她是镇子上唯一一個相信戴文的人,她看出了戴文的真实意图,而她之所以找到戴文,是因为她也是一位虔诚的死神信徒。
两個死神信徒完成了歷史性的会晤。
在這之后一年的時間裡,戴文其实一直在瓦舍裡附近,沒有远离。他会悄悄回到瓦舍裡,与简碰面,一起为死神祷告,一起密谋。
从简的嘴裡,他知道了很多事情。譬如瓦舍裡的泉眼传說,譬如妖精之家的墨菲斯之盘。
于是,一個伟大的计划诞生了。
查理不用他說,根据小妖精之前的讲述,還有瓦舍裡的异状也可以推断出這個计划的原貌,“利用墨菲斯之盘,制造杀戮;用圣眼之泉,复苏死神。因为是死神,你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死亡足够多,就可以为祂的复苏提供力量,对嗎?”
戴文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但最终還是点了头。
查理再问:“计划最初由谁提出?”
戴文两眼一闭,“我。”
查理:“你确定?”
戴文面露狐疑。
查理:“只要知道這两個先决條件,智商正常但又心思阴毒的人,都能想出這個计划。”
戴文一時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查理一個問題接着一個,根本不给对方過多的思考的時間,“你虽然未曾远离,但也依旧游离于瓦舍裡之外。计划提出后,真正的执行者,其实一直都是简,对嗎?”
戴文愣了愣,随即点头,“对。”
查理:“简逼迫小妖精签下灵魂契约,用玩偶取代它们时,你在现场。所以你知道她拥有這样的手段,就沒有怀疑過?”
戴文蹙眉,“她說過,她是一個妖术师。在瓦舍裡那样的地方,她根本不敢暴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只能避免与人交往,怕被发现。而我是唯一一個知道她与众不同的人。”
查理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平和,“你也沒问,她身为一個土生土长的瓦舍裡人,是怎么变成一個妖术师的?”
闻言,戴文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還是硬着头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答问:“每個人都有秘密,而她对我已经足够坦诚,不是嗎?她如果不是死神信徒,根本不会和我一起做這些事,不是嗎?我們是为了同一個目标在努力!”
查理:“也许是的吧,不過,从各方面来看,她根本不需要你就可以完成這一系列事情。那你为何会在這個计划裡?”
戴文瞳孔地震。
查理平和的目光裡,多了一丝忧郁,像是在可怜他,逐渐让他的心被贬落到尘埃裡,再也飘不起来。
“你只是一個棋子,更准确来說,是事发之后用来背锅的完美的‘主谋’。我想,如果计划顺利,在完成這一系列事情之后,你就可以背负所有的罪名,然后用自己的死亡,去为死神殉道了。”
戴文:“你說她、她最后会杀我?”
查理:“只有死人不会为自己辩解,你還给瓦舍裡留下了那样的诅咒。诅咒应验,罪魁祸首不是你又是谁?”
戴文捂着自己的心口,恐惧、惊愕,說不出话来。
可這时,查理偏偏又說了一句,“其实她也不算完全在害你。”
戴文霍然抬头。
查理微笑:“你总說你信奉死神,用自己的死,为死神伟大的复苏事业添上最后一笔,不是一個忠实信徒的最好的归宿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