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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辰

作者:青田共羽
一行人驾车面北而行,不觉间已到了三月,江南春岸折柳,已是到了花红绿柳时节,沈沐川有意降了速度,多走些山间花开的小路,带墨止四处散心。

  說来也怪,墨止本以为惹上了江南宗门之首南宫山庄,往后路途必定步步坎坷,一开始见沈沐川有心四处游历时,還提出過异议,但却沒想到,往后路途居然顺畅非常,心中踏实下来后,便依着自闲心诀中所书写的法门开始练习呼吸吐纳之功,照着其中心法心诀步步练习,每每运功行劲,胸中都是一阵畅顺舒适,原来他所学的自闲心诀,乃是沈沐川多年来苦思所得,十分深厚玄妙,自呼吸行止开始,如何行气、如何运功皆独有巧思,墨止每次依法修习,自身内劲便都更进一层,個中但有不解之处,就近便有沈沐川指导解答,再加上墨止悟性奇佳,知一通三,进境极是迅速,数日之间,已是自觉身子轻了许多,步履之间也更加沉稳,呼吸渐发绵长,正是内息渐渐深厚的表征所在,沈沐川看在眼中心中实是欣慰,当年自己离开宗门,便立誓再不可使用御玄宗之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功夫,但他也是心思精巧之人,居然在十几年之间创榛辟莽,研究出属于自己的一套内外功法,心中如何不想有人继承下去,墨止所学甚快,为人也聪慧勤快,沈沐川看着欢喜,便趁着闲暇时配合着心诀进度,教授起饮中十三剑的剑招来。

  “墨小子,我今日且来传你饮中十三剑中第一式,天罗群星。”沈沐川站在一片空地上,手中握着一支细小树枝以为剑,墨止坐在对面,凝神细瞧,只见沈沐川残枝斜指地面,手臂霍然扬起,树枝凌空急响,手腕处急速一抖,残枝残影以一化十,分作数個角度,偏锋侧进,似挑似刺似撩似扫,或三实一虚,或三虚一实,虚实变幻之间渊然难测,恍如星辰万千皆临凡尘,诸般手法竟似全然在這一击之中,使将开来,剑法纵横。虽只一式,但個中精微变化实是可化作万千之用。

  只见其剑势凌厉无前,尽数打在一株粗壮树干上,只听得噼啪一阵脆响,树干竟是被這残枝刺穿十個透明树洞,威力之强乃至于斯,而再看沈沐川手中残枝居然并未断折,竟是由于沈沐川内力灌注其中,故而虽是残枝,亦胜過寻常木头的坚韧程度。墨止看着心中实是已钦羡至极,忍不住拍手叫道:“好剑法!”沈沐川白了他一眼:“废话,這還用你說!你当我在這给你卖艺呢!我且问你,我這一招,精要在何处?”

  墨止心中将沈沐川方才转瞬演练的剑招迅速闪回,他虽天资聪慧,但毕竟武事尚无经验,此刻一时之间也难以洞察,沈沐川见他口中犹疑,心知自己這套剑法实是并非入门之途,当下也不气恼,說道:“我来告诉你,這一招名字叫做天罗群星,精要便在于一個‘罗’字,须知這一式剑招之中剑光如星,要的便是攻势繁复闪烁,虚实不定,但天上星星你如何看得分明?如何能驾驭清楚?你若执剑,当有罗網群星的从容气度,与天比齐,天可罗群星,你的剑亦可罗织這纷繁剑招,所需剑势繁而不乱,剑气发而不散,万千之势尽在你一剑所握,但在敌手所观,便是如天象万千难以参测,便算是初窥门径了,听懂沒有?”

  墨止呆立摇头。

  沈沐川解下酒葫芦,猛灌一口,懒懒散散地說道:“练吧,练就会了。”說罢,纵身一跃上了一块巨石上,自顾自地饮起美酒来。

  但這一下可难住墨止,按理来說,若是换做旁的武者教导武艺剑招,往往遵循自易而难的過程,但沈沐川却是不屑于此,且他這套剑法是他功法大成后精研所得,本就不易练成,墨止初学时虽不明就裡,只管苦练。但孙青岩看着,知晓這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上乘剑法,其中万千妙用实是难以胜数,自己虽只见過其中一两式已是大为慨叹,饶是墨止心智机敏异常,此刻也难以掌握。

  墨止连试了一整個上午,都沒半分样子,沈沐川却也不急,反倒是横卧一旁,自顾自地饮酒,极是惬意享受,墨止对着那棵树挥刺劈削,转眼便是一整日,始终难以掌握全這一式中的奥妙,好在他此人除却心智聪慧之外,心性自遭逢劫难之后痛定思痛,也打定主意不再浅尝辄止,反而更添许多坚韧,练不会的便一直练习不辍。孙青岩看着墨止這般变化,与之前那略带纨绔的少爷已是大为不同,忍不住心中称赞,但他心思细腻沉稳,见這般修炼实是大异习武之道,于是对沈沐川說道:“你這套剑法,给一個初学武事的少年,会不会太难了,你有沒有简单一点的?”

  沈沐川翻了個白眼,說道:“简单的有,但那都是御玄宗教的本事,我早年立了誓不能教,老沈就這一套剑法。我看墨小子聪明得很,反正迟早要学些难的,不如一上来便把最难的学全,后面再遇到简单的他便上手更快。”孙青岩双眉大皱,這番奇怪理论他实是闻所未闻,但沈沐川一生神诡手段,谁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一时之间也不便横加干涉,便由着他指导墨止终日练习這绝难的饮中十三剑的剑法。

  墨止自父母亡故之后,心性便也变得立时沉稳坚韧,饮中剑法虽艰难无比,但他看在眼中,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早看到沈沐川一身修为,更是坚信沿此法门修炼,未来必有所得,故而此番虽遇难题,却也一直练习不辍。一直练习了三日方才学会其中三般手法,但若要在一击之下同时运出,更是难上加难无法企及,更何况要做到沈沐川那般见招拆招更尽其妙,则更是他从未想象過的境界,功力精纯未达,這便是难以一蹴而成的了。

  好在沈沐川半点沒有着急的意思,一行人便如此停停走走,有意给墨止留下练习余地,而墨止也是沉浸其中,终日修习。不過百余裡的路途竟行了十数日,其间沈沐川饱饮美酒佳酿,大酒葫芦似乎沒有见過底,而墨止赶路时便自行按照心诀修习,得空时便又练起剑法来,几日之间墨止尚觉不出丝毫变化,但若是给早些时便认识墨止的人来看,此刻的墨止虽只過了十数日,但身子已是茁壮许多,身躯愈发结实,面容也少了许多稚气,焕发出些许男子的潇洒毅然之风。

  眼见离渡口越来越近,這一日墨止仍在苦练手中一招天罗群星,只是招式繁复艰难,一直以来难以突破瓶颈,沈沐川横卧在一块平坦石头上,照着日光暖融融地半睡半醒,十分闲适。

  便是此时,孙青岩的身影回落到二人眼前,原来自双臂受伤后,孙青岩便难以动武,這些时日虽是大有好转,仍是达不到自己全盛水平,再加上他心知,江湖授艺最忌讳有旁人围观,故而闲暇时便往来城镇探听些消息,他生性谨慎沉稳,一直以来生怕众人再临险境,毕竟自己如今双臂尚未恢复,全然帮不上忙,若要痊愈,只怕尚需月余时光,好在他自身轻功超然,往来行走全无拘束,但這一次他回来后面色却颇为黯淡。

  原来這一日,乌袖镇血案正式公告天下,一时之间江湖震动,甚至帝京之中也为之侧目,谁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這般盛世太平之下,在温润江南之地,竟爆发出這般可怖的屠镇之举。最终结果便是乌袖镇阖镇惨遭屠戮,究竟有无生還也无人可知,這座小镇最终竟是被人直接在地圖上彻底抹去,再也不剩半分痕迹,好似从来不曾存在過一般彻底干脆,一夜之间竟能将一座百余人口的镇子杀了個干净,饶是官府调集江南精锐捕快,但已经消失的东西又如何能查得到一点蛛丝马迹?而這种恶魔般的行径,也让江湖中再次有传言四散:這般恐怖的行径江湖已是数十年间未曾再有,或许魔道已然卷土重来。

  沈墨二人听他說罢,心中各自大惊,毕竟当日离开之时,乌袖镇虽死伤惨重,但并非是全镇遭遇毒手,而不過十几日的光景,居然听到乌袖镇這般遭遇。

  墨止强压心中悲戚,也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声长叹,便又回到树荫下,盘膝而坐,继续照着心诀所载,调息自身。其实他即便再心性转变,终究不過是個十四岁的孩子,如何能不思故土,不念旧情?终究是离镇之时,被当初邻裡喝骂诋毁,以致于乌袖镇三字于他而言成了心中一块鲜血淋漓的伤疤,不愿提起也不愿回想,而此时此刻,沉浸于武学修行,已是他如今最大的逃脱手段。

  沈沐川往日裡大大咧咧,但见墨止這般反应,如何猜不出少年心思?心中只得暗暗叹气,自从离镇之后,他虽看似每日饮酒消遣,但实则心中始终思索這场浩劫缘由,于是将孙青岩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且问你,這次传出乌袖镇血案的同时,可否另传出了《无厌诀》的传言?”孙青岩轻轻叹气,算是肯定,說道:“既然已经将圣教扯了出来,无厌诀如何逃得過?我方才在茶楼裡听到,已经有人說,乌袖镇藏有圣教至高秘籍《无厌诀》的总纲部分,正是因此,镇子才惨遭血洗,我寻思這也并非妄语,之前便有流传過我与另外两位圣教星使各自掌管部分无厌诀,与今日所传,逻辑上甚是贴合,因此在江湖上,這种流言传的会极快。”他早年身为魔道十四凶星之一,自然对魔道尚怀忠心,所谓“魔道”、“凶星”等等称呼,皆是正道武林口中相传的,若是站在所谓魔道立场,自然以“圣教”、“星使”等等称呼相称。

  孙青岩虽隐居多年,口中称呼仍是未改,对于称呼之争,早些年他与沈沐川甚至曾有過争论,最终才决定互不干涉,自己心中明了即可,因此如今听在耳中,沈沐川也未觉别扭,问道:“那我今日再问你以此,這鬼秘籍到底在不在你手上?生死攸关的事,百十来口性命都搭进去了,你可别再讳莫如深,该說什么趁早說了,我也好早做打算!”

  孙青岩面生犹疑,但却沒有說话,沈沐川看他如此,心中已是猜出了個大概,便道:“好好好,你爱說不說,老子认识你十多年了,我才懒得觊觎你们那破功,你就是白给老子,老子也不要!你就当個宝似的揣在怀裡等着這破书给你下崽去,但我可跟你說,万一我們行踪暴露,江湖中那些赏金游侠齐聚,我可就管不得三七二十一,你把這丧德行的东西给我扔出去,我好不容易收個称心徒弟!”

  孙青岩听他如此說,正色道:“你放心,我便是豁出性命,也会保护少东家安全!但《无厌诀》是我圣教秘籍,当年......我的确带了一部分出来,如今也的确在我身上......我既然受天劫教主所托,也绝不可贸然将秘籍拱手交出,但若是真的有了危险,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保你们二人安全。”

  沈沐川不耐烦地一把拉住他,低喝道:“老子不用你保护!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沒有暗地裡修炼過這邪门功夫!”

  孙青岩抬起头,深望了沈沐川一眼,沒有說话。

  “你他娘......”沈沐川见他沒有否认,当即心如明镜,面容上怒气乍现,“当年天劫那老家伙练了這武功之后变成什么不人不鬼的样子你都忘了?你還敢染指?你若是狂性大发起来,可别怪我!”孙青岩皱了皱眉,以眼示意自己那下垂着的的双臂,无奈地笑了笑,好似在說“我都這样了,還能做什么狂性大发的事?”,但他也是略作思忖,旋即說道:“当年圣教十四名星使在三石梁与澄音寺祖鸿大师讨教,最终是我們技不如人,被轰杀得只剩三人,而我也是浑身经脉受创,一身功力只剩两成不到,更是命在旦夕,幸好得到墨家掌柜的收留,保全了性命。怎样,這裡听着是不是十分耳熟啊?”孙青岩說道此处,似笑非笑地停顿了一下,沈沐川一摆手,示意他别废话,继续往下說。

  孙青岩笑了笑,继续說道:“无厌诀乃是冠绝天下的武功秘籍,试问谁能视若等闲?且我当是一身功力几乎尽丧,我心中想着,若是依着其中法门修炼,或许還能恢复一些,也未可知,但我心中如何不知天劫教主修炼后成了什么样子?但我当时心灰意冷,若真是有了杀心之念,便趁着心中還有理智就自行了断了,哪裡知道我所携带的无厌诀却并非记载武功招式的部分,反倒是记载内功修习心得,正是一部总纲精要之所在,其中所言甚是玄奥,或许犹在你自闲心诀之上,甚至连你们御玄宗的内功心法也是难以望其项背,但這若是要修习這法门却极耗時間,我十余年来勤思苦修,也不過复原七八成,但却绝无什么嗜血行径。经此一事,我心中思索,或许无厌诀并非什么邪恶武功,但若跳過总纲而直接修习其中武功,這速成之道方才使得人血脉涌动陡增杀念?但不知道江湖上究竟是谁能将這流言传的如此逼真?连我這般当年涉身其中,今日只能靠着推断得出些许痕迹线索,传播流言之人居然能猜得這般准?”

  沈沐川听罢,闭目片刻,仍是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言道:“且看吧,江湖中只怕是又要再起风波了。”

  众人于是启程不敢再多做停留,沈沐川打马来到渡口,众人随即乘船便上了江,墨止回首望去,只见青山一发之间,江南故土此刻远远地被自己抛在身后,不免故地情深,他虽自幼随着父亲走镖,但若真是有了需远赴北方的镖,往往墨崧舟也不忍叫他随行,故而多年来,墨止虽游历江南多地,但始终未曾离开過江南哪怕半步,心中确有不舍,但好在他少年心性,喜爱探索,如今既然知晓连乌袖镇這片故土都已失落不见,又有何可再多做留恋?

  其实自己对于故土所留恋的,還是父母。想到自己亡故的父母,墨止仍是悲从中来,最后那南柯一梦,若說是幻境,未免過于真实,那碗百合粥,墨止心中知道,自己再也喝不到了,如今的他只是心怀一念,必定要亲手手刃血海仇人方可罢休,只不過他這番心思,从未对旁人吐露過半分,即便是沈沐川与孙青岩二人。

  舟楫横渡,云海翻腾,岁月如驰,白云苍狗,转眼便已换了人间。

  江延城乃是北方最靠江岸的大城,南来北往货运商贩往往都会選擇在此地修整盘货,故而多年以来颇为热闹富庶,因其地理位置把守南北江运渡口,故而亦是重要的北方沿江重镇,三人多日来少走大城,多挑小路而行,一则是有意让墨止沉静心态,散心游历,二则是沈沐川早有预感,城市之中后面必会因乌袖镇之事而流言纷纷,故而一早便抽身远离,而到了北土,则不得不辗转到城市之中加以补充休息,众人虽一路饱赏美景,但毕竟荒郊野地比不得城市繁华,墨止进城所见,皆与江南风俗相异,一时之间玩心大起,揪着孙青岩便四处观赏询问,沈沐川则是边走边四处瞄着哪裡有酒肆酒楼,摇晃着自己的大酒葫芦,思索着该寻些美酒,买些肉食才好。

  三人走不多时,街上忽有鸣锣开道,竟是江延城的一众捕快,刺耳的锣声瞬间将闹市的吆喝声压了下来,沈沐川一众人远离观瞧,却见几個捕快身后還跟着十数名身着各异衣着佩刀执剑之人,看着应当是江湖中人,沈沐川心中暗道,那些江湖人如何此时站在官府背后?捕快收执案宗,口中高声道:“江南乌袖镇,前日遭逢血案,全镇遇害,凶手尚未能抓获,念及本城与江南相距不远,凶手极有可能潜逃至此,为保百姓安全,彻查凶犯,故而自今日起,宵禁封城!”

  那捕头說罢,闹市之中哄声四起,须知如今月份正好是往来货商准备贩运的时节,如今城池一封,许多生鲜货物便等着腐烂浪费,一时之间喝骂之声不绝于耳,而那捕头似也颇觉不妥,便向身边一众江湖中人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而一旁一個彪形大汉略略点头,转而前踏一步,口中叱呼一声道:“尔等闭嘴!”此人生得好似铁塔一般,面容也甚有蛮横之相,這番呼和下,众人果然受其威吓,声音骤时便低了下去,而此刻,便另有一人走上前,此人却是一袭紫袍,头裹纶巾,一派文士打扮,只是腰间束着一柄黑黝黝的铁骨扇,花纹精巧,扇缘利刃环伺,彰显着江湖人的身份,此人面色红润,脸上笑吟吟地說道:“诸位,并非我們有意为难,实是为朝廷缉捕凶徒,此人极有可能是魔道余孽,若是真的被我們查到,自然对大家安全也有益处,若是還有人不满,那在下也只能怀疑,是否与凶徒暗通款曲了,還望各位及早自查,或揭发不法凶徒出来,我們也好尽早结案呐。”他這番话說得客气,但话语之中不仅满含威逼,更煽动众人风闻检举,心机之深,令人咋舌。

  沈沐川看了看這一众人,满脸不屑,墨止问道:“沐川叔,你认识這些人嗎?”沈沐川道:“這伙人我可不屑认识,你可知,這江湖上有一些人,可为了几個赏钱,转眼便把身边挚友给出卖了换钱。這伙人都是些赏金游侠,功夫嘛,有高有低,但为人却是一般模样,但凡有了凶案,這些人捕风捉影便能罗织出许多疑似的案犯,若是被他们觉得有凶犯的影子,便是自家父母兄弟,也能转眼间变卖给官府换来赏钱。”

  墨止惊道:“怎会有這种人!但他们若是沒能带去真的凶犯,官府不会核查嗎?”沈沐川言道:“這些人一般不会插手寻常小偷小摸的案件,一旦他们出现,必定有人命官司,官府是最不喜处理人命案件的,因此他们找到几個疑似嫌犯,官府巴不得花点银子便可将案子审结,這群赏金游侠又娴熟于一手逼供的手段,我就曾见過一個赏金游侠,只用了半個时辰,便将他自家的哥哥逼得承认了自己是個采花贼,换了十两赏银,用的手段我就不說了,怕你一会吃不下饭。”

  墨止听闻惊得吐了吐舌头,孙青岩在一旁沉声道:“少东家,你一直问我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但你如今经历了些许,定当知晓,這江湖中更多的便是這等肮脏的卑劣勾当。”沈沐川笑了笑,便带着二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经過当街封城,江延城霎時間气氛诡异紧张,孙青岩心中担心,便提早一步到城中各处打探消息,毕竟己方這三人都是货真价实与乌袖镇血案关联至深的人,不得不多家小心。而沈沐川却是浑不在意,落拓着走进客栈之中,开口便叫道:“小二,有沒有上房,我要三间!另外给我把這葫芦装满美酒,再给我上几道拿手菜!”

  小二应和着跑過来,正要将酒葫芦接過手,却忽感手上一紧,原来是被一人先拽住了腕部,抬眼一看,此人满脸短须,弯眉细目,生得颇有痞气,着一身土黄色长衫,腰悬一长一短两柄利剑,沉声說道:“官府例查。”這汉子一把将小二甩开,单手一取那酒葫芦,心中忽地一惊,原来這看来寻常的酒葫芦,一触之下竟颇为沉重,也不知是何等材质,触手又是冰凉又是坚硬,重量更是比自己這两柄剑加起来還要沉重几分。自己如今尽力抓取尚难以平衡,方才沈沐川竟是单手颠着酒葫芦走进店中,步伐轻快便好似手中无物一般,登时已然明白,眼前這落拓布衣必定身怀武功,当即将酒葫芦置于一旁,对沈沐川說道:“你這酒葫芦可是沉重得很呐!”

  沈沐川见到此人便隐约感觉有些眼熟,但终究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過,但一個照面便是满心地嫌恶之感,当即只是顺手将酒葫芦一把抄起别在腰间,轻佻笑道:“寻常一個葫芦而已,也有查验的必要嗎?”那汉子冷冷說道:“葫芦无甚可查,但你這人却非查不可。”沈沐川挒开衣衫抓了抓脖颈,看着就如同一個市井混混一般,大大咧咧地靠坐在一旁,說道:“阁下是官兵嗎?”那汉子說道:“不是。”沈沐川接口道:“既然不是,我为何要受你查验?怕不是脑子发昏吧?”

  店小二一听连忙上前对沈沐川低声道:“客官可不要胡乱說,這位可是协助官府调查凶案的江离江大侠!”言辞之中颇含惧意,但未等他說完,那叫江离的汉子便满面嫌弃地一把将那店小二脖领一提,店小二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被他一把摔到一边,身子重重地装在银柜上,一声脆响之下,银柜上账本、毛笔洒了一地,砚台更是径直砸在這店小二身上,店小二被他這猛然一摔摔得眼前金星四起七荤八素,心中纵然有气却也不敢多言。

  然而墨止看在眼中,心中一阵无名火起,眼前這店小二无端遭难,他心中便也想起自家凭白亡故的双亲,双眸中几欲喷火,踏前一步喝道:“你這混蛋好不讲理!那小二哥做了什么,要被你這般折辱?你协助官府调查,還是擅自行凶伤人!我看你也有些功夫在身上,若是你做下凶案又潜身官兵中,岂不是更难察觉么!莫非沒有人想查查你么!”

  這话一出,反倒让江离一阵错愕,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其实江离作为赏金游侠近些日子一直在江延城周围行事,从未去過江南,绝无可能是乌袖镇凶案嫌犯,墨止這番话语自然也是凭空捏造,但其逻辑在旁人听来却极是自洽,且江离为人偏好离群索居,即便是周围的赏金游侠对他行踪也并不深知,因此墨止话语一出,反倒让江离骤然间回不出话,不由得恼羞成怒,怒道:“你這小崽子!胡說什么!我看你一脸贼相,和凶案必定逃不开关系,你先同我走一道!”

  說罢,伸掌便朝墨止抓来,若是换在一月前,江离這般威势来袭,墨止便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但今日他已非昔可比,当即灵机一动,侧身一躲,顺势将江离手掌顺势朝前推去,他本意不過是用個借势而为的道理,从而避過江离抓捕,但這一推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月余之间,他遵循自闲心诀修习内功,内息修为竟是大涨,如今手上劲道也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更兼江离看他不過孩童身躯,心中全无戒备,当即被墨止這一闪一推,朝前便是一個趔趄,更险些直接扑倒在桌前,纵然马上运劲稳住身形,但方才脚下拌蒜几欲跌倒也是众人所见,极是尴尬滑稽。

  他一直以来以手段果决毒辣著称,在江延城中颇有恶名,寻常商户百姓哪裡敢惹這般样人,如今居然被一個十三四岁的孩童惹得当众出丑,心中怒意更盛,回身便怒喝道:“好一個小贼!果然是会功夫的,我今日必须教训你一把!”說着又是一掌劈上,這一下便不再留情,一掌运上内力凝聚,墨止只觉一股劲风拂面,這一掌之下自己却是全无躲闪余地,正危机间,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沈沐川闪身到了眼前,身法飘忽令人眼前一花,只见他也毫不犹豫,伸手便抓,径直将那江离手掌上三根手指朝外一掰,江离只觉一阵剧痛,手臂已被弯折過去,当即被沈沐川全然制住,他心中羞恼已极,恨道:“你究竟是谁!莫非是凶徒不成!”沈沐川笑道:“你說什么呢?从头到尾,我不過只是要打壶酒罢了。”

  說罢,手上劲力瞬间撤去,江离痛感一消,便朝后连滚带爬地躲了去,也不再理会是否丢人,一边细细地观瞧眼前之人,忽然一阵讶意涌上心头,惊呼道:“你......你是沈沐川!”沈沐川看着他,也冷笑道:“认出我来了?我看你也一直眼熟,刚才那個店小二說了我才认出来,当年号称‘捭阖剑’的江离嘛!当年我看了你的丰功伟绩之后便对你說過,你太适合做赏金游侠了,今日看来,的确如我所言啊。”也不知這二人当年有何交集,但沈沐川一语话毕,江离竟直接陪着笑跑了上来,面容气质与方才大为不同,讪笑着說道:“在下沒认出来沈大侠,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在下有眼无珠了,沈大侠莫要怪罪,莫要怪罪。”沈沐川笑着說道:“如何,還需不需要我陪你到官府坐一坐?”說着,便作势欲要朝前走去。

  江离听罢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在下方才已是极为不妥,哪敢再劳烦沈大侠呢,您這么說可是折煞在下了!”沈沐川指了指墨止,问道:“那我這徒弟呢?”江离头也不回地伸了個大拇指:“原来是令高徒,方才我便看出来了,身手灵动,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未来可期!這武林江湖日后的未来希望之才,在下哪能带到那官府裡呢?要带也得是摆好酒席款待二位不是么!那個......店家!”最后“店家”二字便又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蛮横语气,与前面所言时的态度又是反转,听得墨止一阵发愣。

  店家何等眼光,马上推着店小二上前,那店小二洒了一身墨水,如今惊魂未定,但无计可施,仍是一溜烟跑了過来,江离刚要一把抓住店小二前襟,但手尚未至,眼角余光瞥见沈沐川正凝眉相看,便顿了顿,也再不敢与店家再有半分无理,可一时之间似乎也觉得這手停在一半甚至多余,于是直接替店小二揩了揩衣衫上的尘土,拧着眉笑道:“小二哥,麻烦你,给我预备一桌上好的酒席,菜一定是要你们店中最好的,酒嘛......”沈沐川插嘴說道:“给我备上全城最好的,我喝完還得带点走!”

  江离倒吸一口凉气,沈沐川何等酒量他心中再清楚不過,但他還沒說话,店家便提前开口:“城中最好的酒,当是芝美楼的‘玉尘轻’。”沈沐川点头以示满意,說道:“好好好,替我备上十坛,江大侠,你看少不少?少的话就再加些,你我多年重逢,我可得开怀畅饮。”江离马上赔笑道:“沈大侠說好,那就是好,我看十坛也不少了,不如就十坛如何......”转過头仍是一副拧眉笑容,对着店家恶狠狠地笑道:“多谢你了店家,给您添麻烦。”沈沐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說道:“对了,替我开五间上房,房钱的话......”江离马上接话道:“在下来出!只是沈大侠,你们一共三人,开五间上房未免......”沈沐川眼睛一瞪:“老子住一间,老子的酒還要住一间,老子還需要一间看景,如何?江大侠有意见?”說罢,身子前探半尺。

  江离连忙摆手:“哪裡哪裡,玉尘轻是佳酿,這酒葫芦陪着大侠想来也是神兵,值得住上一间上房的......”說着从怀中取出银两,拍在柜台上,沈沐川看得欢喜,笑道:“美得很,這裡沒你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对了,可别跟别人說见過我,否则你可知道我的手段。”江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应承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那晚上何时开宴?在下也好......”沈沐川一皱眉:“晚上沒你事了,我只說我要开怀畅饮,又沒說要与你喝,你還来干什么,记得回头来把酒钱房钱结清楚就可以了,可不许赊账,蹭吃蹭喝的坏习惯要不得。”墨止听在耳中只觉好笑,心中道:蹭出蹭喝的不就是沐川叔你么。沈沐川說罢,便拽着墨止自顾自地朝楼上走去,江离站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墨止见這江离转瞬之间竟从蛮横到顺从,变化之大脸色之从容更是未尝得见,心中更是不解,回到房间便询问道:“沐川叔,那個江离,你们认识么?好像他很怕你,一认出你来,整個人连语气都变了。”沈沐川笑了笑,說道:“当年天下会武我最终离开了百脉峰,有大半年時間是漂泊在外沒有回到宗门的,這其中自然又遇到许多江湖旧事,当时便遇到了他和他的哥哥。”墨止奇道:“他還有個哥哥?”沈沐川這时诡秘一笑,說道:“你還记不记得我刚刚才与你說的?有些人为了些赏银,连自家兄弟都能出卖?”墨止刚一点头,突然心中霍然明了:“莫非就是江离与他大哥?”沈沐川哈哈大笑,說道:“然也然也!江离他大哥......好像名字叫做江彦,這人也是個沒正形的,当时啊,我所在的白水城闹采花贼,但那采花贼别的不行,轻功着实不错,又懂得一手迷香调配,故而一直未曾落網,官府索性下了赏银,一开始不過两,后来添到十两,江离便动了心思,他将他哥哥骗到客栈客房,点了穴道封住行动,江彦为人胆小,尤其害怕耗子,江离便放了一屋子大灰耗子,吱吱呀呀地跑了满地,他哥哥坚持了半個时辰,终于在晕倒前答应了他,当时我在隔壁听到他兄弟二人的谈话,可把我笑死了,然后江离把他哥哥捆到官府,换回十两银子。”

  墨止闻听,只觉闻所未闻,与他心中所想象的江湖愈发不同,俨然竟满是鸡鸣狗盗之辈,一时之间心中也不免失望,但仍是追问了一句:“那他为何如此惧怕你?”沈沐川一脸正气凛然地說道:“出卖自家兄弟,那可是江湖大忌,我岂能容他,他刚刚领到赏银,我便将他暴打了一顿,银子一半我留下买酒,另一半我随手给了街边一個小乞丐了。”墨止闻之愕然,一时之间也无话可接,看刚才江离那般恭恭敬敬,只怕“暴打”二字也不会十分简单。

  日头稍歇,孙青岩也从城中回来,沈沐川抖擞精神,在宴席上连吃带喝不亦乐乎,临了把“玉尘轻”装了满满一葫芦,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三人此刻共聚一室,孙青岩把门关好,活动了一下手臂,沈沐川问道:“如何,我那‘存续胶’可還好用么?”原来沈沐川早将自己留存的筋骨药物相赠,配合孙青岩独自运功调息,這段时日不仅摘了护板,更是恢复了八九成活动之能,孙青岩点点头,但面容上仍是忧心忡忡,說道:“如今城门皆锁,只怕不经過一番彻查,难以重开城郭,天下赏金游侠何其多,若是我們在此露了行踪,只怕后面便不易走了。”墨止问道:“沐川叔连南宫雄烈都不怕,莫非赏金游侠中還有高手能胜過南宫雄烈不成?”沈沐川啧了一声,說道:“你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這时候咋就不明白呢。人言道:猛虎可挡,群狼难斗。天下高手能有几人,即便是挨個来到我面前,我也不惧,但赏金游侠身手虽是大大不如那些绝顶高手,可往往是成群结队,若真是十几個几十個一同冲上来,我可就顾此失彼了,他们若是知道你還是乌袖镇唯一的活口,指不定要怎么拷问你呢,你以为他们是为了還墨公一個公道嗎?他们才懒得管,他们只是想从你口中套出些有价值的情报,好去换钱罢了。”

  三人正說话间,只听得屋外有人朗声喝道:“烦請沈沐川大侠出来相见!”

  沈沐川闻言笑道:“你看,刚說完就找上门了。”說着冲孙青岩点点头,孙青岩自然会意,說道:“你放心,我自当保护少东家安全。”

  沈沐川点点头,推门而出,原来偌大的客栈大堂之中,竟站着七八個赏金游侠,只见這伙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为首一人正是白天那個街上的紫衣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其副手的,便是江离,此刻他满面尴尬,眼神也是东躲西藏,還有一人好似铁塔,也正是白天在集市上以声威震慑众人的那個壮汉,满面剽悍。而那紫衣文士则看上去更显气势,此人手持一柄精钢铁骨扇,脸上一派傲狠神色,但语气之间却颇有谦恭语态:“在下莫西东,闻听沈沐川大侠驾临江延城,特来拜会。”

  沈沐川冷冷一笑,說道:“既然如此,你们已经拜会過了,沒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再会。”說罢便要返身离去。

  “不急,不急!”莫西东說道,“在下带着兄弟们既然前来,便是有事情想要請教沈大侠。”

  沈沐川冷然說道:“那便快說,說完早早离去,老子马上要睡了。”

  莫西东一拱手,說道:“請问沈大侠,勾结魔道凶星,在武林中,该是什么罪過?”

  沈沐川听出他话中透着威逼之意,再看看此人一脸坏笑,显然是有意以江湖中正魔两道隔阂先声夺人,给自己套上個脏帽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厌,淡淡反问:“你以为如何?”

  莫西东深深一揖,道:“在下以为,君子生于世间,必先躬行仁义,而魔道妖众,放纵不法,行为卑劣,实是天地间无耻之尤,我們正道同仁必以之为敌,若是有人与魔道暗通款曲,那可就是我們正道武林大大的叛逆!”他這话语气高亢,說得正气凛然,实则句句直指沈沐川结交孙青岩的往事,孙青岩听在耳中,以其自身多年修为,早已不以为意,不過一笑了之,但墨止却是听得恼怒,若非孙青岩拦着,此刻几乎就要冲出屋去与那莫西东理论理论才好。

  沈沐川淡然一笑,說道:“你所說的,我以为甚合情理,正道武林自然与那魔道不同,你也說了,正道躬行仁义,而魔道则是行为卑劣,是天下无耻之尤!那我也想问问,你身旁那位江离大侠,当年亲手逼供自家兄弟换取赏银,算不算得上行为卑劣?那你与江离同行,又算得上什么行径?莫非你也曾亲手把自家兄弟送进大狱不成?”

  莫西东闻言,微微一怔,侧過眼望了望江离,却见他眼神躲闪,心中猜测只怕真如沈沐川所言那般,然而他面容上依旧表情自然,說道:“沈大侠词色锋利,实在是厉害,实话与您說,我們已经探查清楚,江南乌袖镇累累血债,只怕与魔道凶星青辰难脱干系,他如今就在這客栈之中,還望沈大侠能协助我們将他揪出来,以振正道之威!”他故意将最后以振正道之威几個字說得响亮厚重,双眼更是不停地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一身落拓的男子,而沈沐川不過皱皱眉头,說道:“那我若是不帮呢?”

  莫西东铁扇一合:“那在下便要搜店了,還望沈大侠海涵!”他语气虽仍谦恭,但浑身杀气已生,眼见便要动手。

  沈沐川身子前探,以手支住客栈扶栏,颇有一副痞子气,坏笑着說道:“你且试试。”

  孙青岩听得屋外打斗声骤起,想来是沈沐川已然与那众人斗在一处,他思忖之下,心知那些赏金游侠虽是江延城的顶尖战力,但决然不是沈沐川对手,而沈沐川此举无疑便是以自身挡住游侠追击,孙青岩心中明镜一般,自己若要逃脱,甚至不需要沈沐川這般身手为自己掩护,只是身边的墨止却功力未及深湛,难以自保,更兼他是乌袖镇唯一幸存者,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更添凶险,当即也不犹豫,拉着墨止便从另一侧的窗户跃了下去,回身望去,只见客栈中身影翻腾,也不知战局此刻如何,但他全然不作犹豫,同墨止一同朝着城外奔去。

  墨止突然被孙青岩拽走,心中仍记挂着沈沐川与他人缠斗,但他毕竟机敏,也是转瞬便体会沈沐川之用意,心中暗道:“若是我們可及时走脱,以沐川叔的修为,自可脱身。”当下也闭口不言,只顾闷头随着奔跑,孙青岩施展轻功步法,越奔越快,墨止虽是修为大大长进,但毕竟修行日短,渐渐跟着也开始吃力,大口大口地喘气粗气来,正在他唇焦口燥之时,四下裡忽地一阵阴风幽然吹過,满街的灯火竟是同时熄灭。

  墨止原本奔跑得浑身火热,此刻凉风一吹竟转瞬间一股寒意从尾椎处缓缓腾起,仿佛有一條冰冷粘稠的触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背脊一般。

  孙青岩江湖经验比之墨止自然高出太多,他也早已察觉出此间阴风有异,抬眼观瞧,原来自己与墨止正好奔到了江延城中专门做殡葬生意的往昔巷。

  灯影无风自灭,四下裡瞬间一片昏默,孙青岩一把将墨止的嘴捂住,低声道:“莫要說话。”

  忽然,“铮”地一声琴音奏响,也不知是何种乐器,其声呜呜然阴森可怖,恍若怨女啼哭,只一声,便是一股寒气径直盘绕着墨止后脊梁一直窜到脑后,让墨止不禁打了個冷战,随即一声锐利的怪笑声缓缓地传了进来,声音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若說方才琴音只是好似鬼哭,如今這声怪笑便如同幽魂逡巡,好似地狱阴魂此刻来回走动,似是要寻到活物便动手抢夺生命一般。

  孙青岩听在耳中虽感觉极为不适,但心中隐隐還觉得這股琴音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于是闭目凝神细听,那古怪笑声伴着琴音几乎有冲破肉体直达心灵之能,便如同千万只阴森森的手不停地拨弄着心脏,连捂住耳朵似乎也躲不开這一声声阴惨惨的笑声,孙青岩迅速地回想着魔道之中千奇百怪的高手,忽地說道:“是玄婆!”

  正說话间,整條街巷所有大门如同纸糊一般轰然震破,一股阴风霎時間狂吹而出,墨止被這凉风吹得浑身毛发皆立,忽感肩头被人用手指戳了几下,墨止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一片昏默之中,居然有一颗惨白的头颅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满脸笑容白面红唇与传說中索命的女鬼全然一般模样,更为可怖的是,這颗头颅竟同时开了口,一阵嘈杂尖锐的怪声从它的口中叽叽喳喳地叫嚷了出来,墨止再也忍不住,口中“哇呀”一声喊出了声。

  孙青岩心中暗道:“不好!這玄婆最擅长以幽魂鬼魅场景勾起人心恐惧,少东家想来是着了道!”說罢从怀中取出火折,迎风燃起,那颗头颅却原来只是一颗纸人头颅,但這一声异动之下,二人耳畔竟是幽幽地传来一声苍老至极的话语。

  “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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