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2(下)
窗外的阳光很烈。
宫日龙站在窗前,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外面高温。他眉头紧锁,脑海裡是上周他和张郁贤的饭局。
为了搞定第三街的土地使用权,宫日龙一连和张家吃了几天的饭,也送出了豪礼,能帮他搞定使用权的是张郁贤的外公,赫赫有名的政界人物。餐桌上所說的每句话,甚至每個字都要谨慎,如果說以前宫氏能为自己撑腰,那现在只做白道生意的裴氏,的确需要看几分别人的眼色。
最后一次饭局结束后,他和张郁贤在车裡谈话。
“你外公很器重你,连第三街的决定权都交给了你。”
這是宫日龙意料之外的。
“這些年拿命换的。”
张郁贤只是耸耸肩,无奈一笑,“我外公、我父亲都是强势且不信任别人的人,连亲生的后代也一样,所以,对我的训练都是魔鬼的,要不是這些年拿下几個大项目,讨了老人家的开心,他也不会把第三街的决定权交给我。”
车裡,虽然他们身高、体型有所差别,但笔挺的西服,名贵的手表,都是年轻有为的继承者派头,气场不输彼此。
张郁贤眼珠一转,
“怎么?打算怎么求我,让我把第三街给你。”
宫日龙微怔,声冷,
“我不求人的。”
张郁贤想起什么,說:“我忘了你曾经的威风事迹,只手遮天的江湖人士,怎么会求人呢,是我用词不当,我道歉。”
宫日龙只是礼貌一笑回应。
张郁贤沒有为难他,很直白的說,“其实从你第一次给我們看改建第三街的方案计划,以及這几天饭局裡,你自信的谈资,我心中早就已经把第三街的位置归你了。”
宫日龙眉一挑,
“是嗎?谢谢。”
他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是我?不是其他三大集团。”
张郁贤又耸肩,“何氏集团目前的核心业务是能源开发,他们无心分给第三街,万丰集团的人向来不讲情义,不喜歡,云顶集团最近势头不错,项目计划也不错,但少了一些人情味。”
他看着宫日龙,
“你比他们都多了一份真情实感,不知道的人,以为第三街是你的家。”
這样的形容,令宫日龙一惊。
张郁贤叹了口气,“這年头啊,想要疯狂盈利的人太多,但急功近利就是目光短浅,像你這样对项目赋予感情、看重细节的年轻商人并不多见,這点和我很像,所以我們很对味。”
“谢谢。”
宫日龙依旧礼貌回应。
张郁贤又想了想,疑惑皱眉:“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传闻青龙很冷血的,但是第三街的项目计划裡,我看到的都是感情,你对第三街是有特殊的感情嗎?”
宫日龙眼神闪烁在躲避問題,但還是回答了,
“我只是对每個项目都极致的重视。”
张郁贤欣赏了笑了笑,然后言归正传,“說回第三街的项目,我們张氏這次入股不多,最大的股东和决策权依旧是你们裴氏,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宫日龙有些激动。
“我想要在合同裡加一條內容。”
张郁贤道。
“什么內容?”
“张氏集团对项目改建內容持一條重大修改权,且其他股东不能提出意见。”
這條要求令宫日龙非常不解,
“为什么会有這样的需求?”
张郁贤忽然笑了,模样很轻松,“以往我們张氏和其他集团合作,肯定不止一條修改权,只是……我觉得我們很像,我也知道你很想做好第三街,所以就只提出一條。”
宫日龙并沒有兴奋,反而是多疑,他也本不是容易信任的别人的人,尤其需求還很独特。
见他有些不安,张郁贤拍了拍他的肩,“当然我這么帮你還有一個原因,我們两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别紧张。”
他是笑着說完的,反复拍了拍他的肩下,想让他放轻松。
“给我一天時間考虑。”
宫日龙看着他。
“好,沒問題。”
此时,宫日龙目光望向窗外的远景,高楼林立,繁华不息。那一晚,他想了很久,最终,他還是同意了张郁贤提出的唯一要求,因为他必须要拿下,且别无選擇,即使他知道這是有风险的交换,可赢這件事拼的就是谁敢赌。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宫日龙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了,外面的阳光从茂密到昏黄再到漆黑,但夜景似乎更迷人。他揉了揉额头,可能是這段時間太忙,压力過大,头有点疼。但他不以为然,合上文件,将钢笔放下,然后走出了会议室,直奔地下停车场。
打开引擎,他却突然想改变规划的路线。
第三街猛京阁。
洗漱完的苏茉莉回了房,日式阁楼的卧室裡,米白色调很暖,她懒懒的扑到了床中间,尽情的翻滚了一番,毕竟做陶艺也是件很累的事。突然,她仰面看着屋顶发呆,手慢慢地触碰到了手机,定睛看了一眼,然后讨厌的放下,用力地一拉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她讨厌自己的不争气,竟然還会期待那個人。
“啊,啊,啊……”
她连叫三声,然后木然的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再這样,但就当她准备滚进被窝时,手机响了,她随意的拿起,但看到這個跳动的名字时,她像看到鬼一样,扔了出去。
第一遍在她的惊魂未定中挂断了,沒過多久,铃声再次响起,可能是不想错過吧,她立刻拿起来接通了。
“喂……”
她战战兢兢。
“睡了嗎?我在门外。”
宫日龙的声音很轻。
苏茉莉套了一件黄色的毛衣开衫,穿着白色长睡裙就出去了,只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還是紧张了一下,她推开门,看到宫日龙正双手抱胸的倚靠在车前,微弱的路灯下,他還是很帅气。
他抬眼,看到這副装扮的她,還有那及腰的长长的黑发,還是那样的纯美,不想随意的触碰。好像只要看到她,他头就不疼了,心底是最宁静的舒服。
“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嗎?”
苏茉莉刻意站得很远。
“我今天很累,不想太大声說话,可以离我近点嗎?”
宫日龙做了一個過来的手势,有点宠溺。
他变得這么客气還是头一回,她慢慢地挪了過去,但還是隔着安全距离,甚至不敢和他对视。他是真的很累,索性就這样站着,說:
“我要和你說一件事,這件事我想我必须亲口告诉你,我拿下了第三街的改建权,重建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
苏茉莉语气很淡:
“上次听第三街的混混說了。”
“你不生气嗎?”
宫日龙疑惑她的平静,以前她一定会暴跳如雷。
苏茉莉眼眉一低,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是生气的,但后来想了想,你做事好像从来不会和别人商量,生气只会憋死我,那又何必呢。”
他心被刺痛,撇头沒作声。
“猛京阁要拆嗎?给我多少钱?”
她随口直接问了,這令他一惊,他缓了一会才說,声音很轻很柔:“我沒有要拆猛京阁的计划,你可以安心继续住。”
月影婆娑,落在红墙上的爬藤上,竟有些浪漫。
苏茉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不相信宫日龙会這么做,毕竟他永远将利益摆在第一位,至于原因,她不敢往偏了想,害怕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宫日龙就這样看着她,舍不得挪开半寸目光,只有看到她,他才觉得世界是平静和温暖的。看得久了,眼神难免会炙热,弄得她下意识的躲避开。
夜风有点凉,吹得她的双腿有些凉意,她拉了拉毛衣,抱着自己。突然,他伸出双手,落在了她双臂上,什么也沒做,只是這样,想给她一点温度。
她一怔,心一紧,身体僵住。
“茉莉啊,你去哪了?”
沈怡梅四处找苏茉莉,直到她看到站在门外的两個身影,她有些错愕。
苏茉莉立刻甩开了宫日龙的双手,然后小跑到沈怡梅身边,“妈,沒事,我一会进去和你說。”
“哦……”
沈怡梅一直看着宫日龙,但被苏茉莉推了进去。在关门前,苏茉莉又走了出来,朝宫日龙小声喊了一句:
“你快回去吧。”
說完,她就进屋了。
苏茉莉似乎无心和沈怡梅說第三街改造的事,含糊了几句就回房了,刚在床上坐下,她就收到了一條信息,是宫日龙。
——“蓝天鹰不在家,你要关好门窗,一定要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刚才的面对面,都沒有让她想哭,但是這條简短的信息,却让她沒绷住,眼泪夺眶而出,收不住的往下流。
对于久别重逢的两個人,不怕听残忍的话,但最怕对方无意间的温暖。
今夜,她注定难以入眠。
大堂裡,沈怡梅坐立不安,或许是母子连心,或许是她真的想出去,于是,她冲出去打开了大门,发现,熟悉的车還沒有开走。
她急切的脚步突然放慢,直到她从半摇下的车窗裡,看到了趴在方向盘上的宫日龙,她紧张的喊他:
“炎儿……你沒事吧?”
宫日龙头疼欲裂,听到呼唤声,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窗外那张他憎恨的脸,他冷下脸,
“我沒事。”
他准备开车,但是被沈怡梅阻拦,
“你都這样了,怎么开车!”
“不关你的事。”
他用尽了力气反驳,但显然难受的双手无力。
沈怡梅立刻跑进屋内,拿了钥匙锁了门,然后又跑到了车旁,宫日龙皱眉,
“你干嘛?”
“你坐過去,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严厉得不容反抗。
“我說了,我不用你管!滚!”
他似乎将所有得恨意都爆发了出来,在他心裡,自己的母亲早在把自己抛弃的那年就死了。他憎恨现在這個女人的假情假意。但是他真的毫无力气,甚至开始咳嗽。
沈怡梅懂他对自己的痛恨,但现在這种情况,由不得他使性子,她第一次命令他,
“在猛京阁住下来,還是我送你回去,你选。”
最终,为了不让苏茉莉尴尬,宫日龙選擇让沈怡梅送自己回去。他坐在副驾上,看着面色紧张的沈怡梅,百感交集。
“怎么,最近這么忙嗎?”
“最近沒按时吃饭嗎?”
“忙什么事情忙到生病?”
沈怡梅气到不停发问,大概這就是妈妈对儿子最本能的关心。
“闭嘴。”
宫日龙虚弱的发怒。
她根本沒在听,一手拍了拍方向盘,“裴正奎就這么一個儿子,你刚回国,刚接手,他就把你逼成這样……”
气到她眉头皱很深。
這次,他是真的沒有力气再說话了。
突然,沈怡梅将车在路边停下,宫日龙一惊,只见她推开车门就跑去了街道边的药店,买了一些退烧药和感冒药。
他看着那個为了自己急切的奔走的背影,就像生病的孩子等着妈妈来照顾自己,他再冷血,对外再强大,他也是一個人,一個需要被母爱呵护的男孩。
第一次,他因为亲情红了眼眶。
沈怡梅回到车裡的时候,发现宫日龙侧头睡着了,她将药放到一侧,然后伸出手,试着去触碰他的额头,手背发烫,他发烧了,她心疼的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好好的盖住。
這也是第一次,他沒有抗拒。
她继续开车。
他微微睁开眼,虚弱难受的呼吸着,外套上是淡淡的清香,很熟悉,是小时候妈妈的味道,他此刻竟然有些想钻进這個味道裡,因为很温暖。
都說孩子生病的时候其实很幸福,而這個世界上,谁又不希望有妈妈疼呢?
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
沈怡梅将宫日龙送回了裴家,她先下了车,将他扶了下来,或许他心底還有抗拒,告诉自己不要贪婪那些假的温暖,所以甩开了她,她也沒說什么,习惯了。
“阿海,会送你回去,我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你。”
早在回来的路上,他就给权海发了信息,让他来裴家接沈怡梅。他冰冷无息的对她說完后,就转身大步朝裴家走去,头也沒回的无情。
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失落的跟权海走了。
裴家很安静。
夜已深,裴正奎已入睡。
宫日龙慢悠悠的走进了别墅,然后上楼,走进房间,头依旧很疼,全身难受,他看了一眼手裡的药,然后扔在了桌上。
他刚准备脱衣去洗澡,门被叩响了。
“文姨……”
他打开门,看到端着热粥的文姨,她和蔼的笑,
“听說少爷感冒了,听文姨的话,把粥喝了,然后洗澡,吃药,睡觉。”
“文姨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他惊讶道。
文姨看了旁边的人,原来裴尹荷也站在屋外,她笑眯眯,“是梅姨告诉我的,我就告诉了文姨,文姨就煮了粥给你。”
他被眼前這温暖的画面惊到說不出话来。
文姨把热乎的粥端到了房裡,
“少爷,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喝完,我才走。”
宫日龙又是一惊,脸色有些冷,
“我会喝的,放心。”
“喂,大家這么关心你,你還這么冷漠。”
裴尹荷不满的看着他。
“小荷,好好和你哥哥說话。”
文姨以长辈姿态說了她一句,她翻了個白眼,然后端起了粥,挤出热情的笑容,把粥递到了宫日龙的嘴边,拿起勺准备喂他,
“来,我亲爱的哥哥,快喝。”
宫日龙下意识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虚弱,但眼神依旧有杀气。
裴尹荷索性将粥放到一旁,
“文姨,這可不是我的問題了。”
文姨笑了笑,
“好了好了,小荷别闹了……”
她端起了粥递给了宫日龙,“来,炎儿把粥喝了。”
换了個称呼,這样被叫着,再看着眼前這位慈祥的奶奶,他心底也动容了,勉强笑了,端過了粥,开始喝了起来。
等宫日龙喝完,文姨和裴尹荷一前一后走出房间,但他叫住了裴尹荷,
“今天的方案做得真的很好。”
他又夸了她一次。
她仰起头,自信又高傲的說,“小心我這個妹妹超過你。”
“你父亲只想让你嫁人,怎么最近還這么有斗志?”
他挺好奇的。
但她却像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很甜,“因为有一個人和我說,让我一定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不要放弃自我。”
“蓝天鹰?”
宫日龙似乎知道那個人是谁。
“除了他還有谁。”
裴尹荷一直在笑,想到喜歡的人就是一件开心的事。
看着她花痴的样子,他竟然跟着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冷,
“加油,你真的很不错。”
用最冷的语气去鼓励人,大概只有他了。她虽然惊讶最近他对自己的态度,但是她不在乎原因,她挥了挥手,然后离开了房间。
人走后,房间变得异常安静。
宫日龙坐在床边,摸了摸自己被热粥填满的胃,又闻了闻自己衣袖上留有的那股熟悉味道,再看了看桌上的药,他仰起头,闭上眼,眼眶再次红了。
从前一直生活在如同冰冷炼狱场世界裡的他,从不需要這些所谓的人情温暖,但自从享受過后,就会变得贪婪,开始不想孤独。
他用力地呼吸着,渐渐地让自己沉静下。
他想,一條嗜血冰冷的青龙,如果变成有血有肉的人,会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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